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寨柳花蕤:她们是自己的仓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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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院、古原、久违的be


IP属地:重庆1楼2023-03-19 20:45回复
    花蕤
    敲碎的蛋壳,阳光是摊在泥地上煎焦的蛋黄饼,花蕤在眉弓之上、奉阙琳琅的弦月额饰之下,以手心搭起一帷疏落的掌篷,这便算作破壳的缺口了。且容新生的乳燕探嗅,那不是一枚蛋的破土,而是听青白釉器,出生便是绽放的、千万种不同的冰裂纹的开片声。
    她从很远,便喊他的名字。
    “江——勉——青——”
    碎成片羽,连接吉光,龙泉窑里今日不烧青瓷了,开炉凝结通身蝶翅紫羽,连带着花蕤跨踏而去的大步都蘸湿一点水仙花香。
    “你喜不喜欢小狗呀,或者你喜欢小鸡吗,就当你小狗和小鸡都喜欢好了,如果有一天你最爱的小狗把你养得最肥的那只小鸡屁股的毛都扯光了你会怎么办呀,所以是小狗很喜欢吃鸡屁股吗?怎么会呢,我都不喜欢吃更别说小狗了,所以肯定是王婆婆家的小狗把鸡屁股藏起来了。”
    一边走一边念,花蕤就缀在江勉青一肩后,等最后一声雀跃的音线缓下去,便站定在他斜前,端得一个明察秋毫、青天在世。
    -
    江勉青
    更袍履皂,例行佩幂篱以蔽晴照,与人同赴村坞。去途非长,始听谷莺簧啭,若川流难绝,及足下四音渐缓,定靴于叶幄如云下,屈指正掸袍上闲尘。蓝鷃衣羽相振,而一帽素帷之后,徐徐倾声,“其一,尚可;其二,不喜;其三,亡羊补牢,犹未迟也;其四,你我非犬,安知犬之乐耶?其五,”猝风邀枝,恰剖帘一隙,遥探晴墟烟浮处,“花娘子若觉口燥,某可代为讨水一杯,以润唇嗓。”
    -
    花蕤
    人间风尘、平生事、南北西东,人间漫浪、长相问、而应声远近。青林尚且念白云,便教一斗笠帷入画,三升蝶翅便可同白云一道同行翠微间了。
    “可以吗,其实我还好啦。这里的人会不会脾气不太好,我们与他们素不相识,会不会不理我们、会不会把我们拒之门外、会不会凶我们,但也没关系,你走前面就好了。”
    这里的人,东极岛的人、长安的人、雷山谷外的人。疏林外,一半的春山沾带琼阳,花蕤的一双小皮靴正落他身后踌躇未消,将泥地都计较出一滩浅坑。
    -
    江勉青
    无论拔靴趋行、或是凭荫短歇,但以三尺为界,矩步不渝。唯循终末一句,回身投眼,俯觑尘红泥青,眉延一剑肃霜,谨抑斟酌,半晌,仅有二字垂下,“不会。”依言身引嚣尘去,一任沙苔危袍屧。所幸云影散逸,有若披絮一途,炎意无多。至颅中所记之村妪茅舍,轻叩柴扉,自述书院门号、并报二人来意。
    -
    旁白:给你们开门的是王婆婆,但她并没有立刻请你们进去,而是扶着门上下打量了你们一会儿,瘪了瘪嘴,“让小孩子来打发我老太婆。”但有总比没有好,她让出了一条道,背着手,带你们到了墙角狗窝,“就是这里了,大黄都七天没吃上鸡屁股了。”说到这里,在狗窝里趴着的小狗,似乎有感应一般地用它湿漉漉的眼睛盯着你们。
    -
    花蕤
    疏荆篱落见瓦陇,悉数云烟风晓,铺来一层凇琅铃声响,花蕤来东极岛仍作苗人打扮,银灯蜉蝣,荧蝶有约,于是瞰见的那一尾显眼的纱帷便权作他们二人的一对侠客孤胆——蝶尾银菰箭,梨花白浪枪。
    所以,他说不会……那就且算不会吧!她雷山小神仙可不会怕这些。
    有句话是不是说,学不可以已。那么,
    “其一,我们不是小孩子,其二,我们也不是来打发您的,其三,我们是经过书院同意了的。”
    他们径直前行,于墙根站定,她蹲下。
    “是不是小狗都叫这个名字?我们那里也有一条大黄,但它可不吃鸡屁股哦。好大黄,看在连名姓都如此有缘的份上,告诉我为什么鸡屁股老是不见啊,说不定我能听懂你的话呢。”
    茸冗的长毛,在花蕤的指尖下,戳出一个又一个浅旋的毛涡,她也用笑吟吟的眼神对视大黄。
    -
    旁白:王婆婆似乎不太想听你说的其一其二其三,在你问大黄的时候甚至翻了个白眼,“那你问它吧,要是我能知道也用不着你们了。”说完她就回屋里了,她似乎有很多家务要做,因为一个人生活。而趴在地上的大黄,盯着你看了一会儿,就缩回了狗窝里,哼唧了两声,但你们发现狗窝附近似乎有不属于它的白毛。
    -
    江勉青
    起初负袖巡看,缄口不言,只聚听叠语如挑珠,额角适有隐动。见戳逗无用,窝中小犬如旧颓萎,帷下一提唇峰,话却云淡,“看来它不愿与你说话。”照旧三尺相离,拊膝沉凝,细辨墙根异色所在,拈白絮于指掌,遥遥示人相看,“我眼力不佳,还请花娘子指教,这是出自狸犬走兽,或是禽类?”
    -
    花蕤
    “......这是地域问题,我与它的对话尚还水土不服。”
    白毛絮,软红光,花蕤起身走来,一双瞳裂便引伸去江勉青肩山之外抽芽,仰对晴出东山之上漫涌的霰霞——好刺眼,于是睫页便让花蕤双手摁覆,十指却实在不算团结,岔开个疏疏漏漏,笑意就从水洇的眼睛里放肆映泻。
    “我眼力不佳,还请江郎君指教。江勉青,你带着这什么纱帷怎么会看得清呀!就像我现在蒙住眼睛,你会知道我在哭还是在笑吗。”
    手背灿阳之中,二人近时仅有花蕤一颗脑袋探出,借他指尖相看。
    “遥知不是雪,为有——大黄你是不是就是罪魁祸首,好啊你大黄,我看你是墙角数枝杏,隔墙独自出啊,你把鸡屁股给隔壁哪只小白狗啦!”
    -
    旁白:那是猫毛。就在你们商量时,一声猫叫吸引了你二人的注意力,抬头就能看到一只白猫趾高气扬地看着你们,大黄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太友好的声音,用爪子捂住了自己的眼睛。而那只猫盯了你们几眼,高贵地往隔壁家的围墙下跳了。
    -
    江勉青
    云烘日炙,如万荔垂金。二人袍肩共赋霞潮,独眉刃山庭之下,因菰丛深翳而匿色。至于一帘雾蔽后,目潭含飔,不为人察,“江某生而瞳浅、视弱,非因帽帷之故。”转见狸奴巧黠之态,匀静片刻,“自认眼力虽拙,耳力倒尚可,方才这只——仿佛是猫?”旋袖撤手,绒团萦风似羽,正羁在她掌心。不忘驱靴侧步,添足身间尺距,“看来并非陈仓暗渡,而是哑吞黄连,有苦难言。”
    -
    花蕤
    噢——
    遥望山垦半陂烟,一泓映出弯眼、不照错愕,一泓直身相对白云前、只剩纱帷隔中。唇弯弧度不减,絮羽作飞毽,经花蕤吹开,非要附庸风雅,弄个满涧溅桃花的壮景。
    “你还没回答我,我当然是在笑啊,笨蛋。”
    可惜力道也猛烈,反哺鼻尖烘痒。花蕤双手紧捂,水面清圆反倒从两丸瞳目中一一风荷举了。
    “不是,你听错了,就是狗。而且是黑色的。”
    声腔瓮笼,花蕤索性疾奔去围篱,扒墙细看。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大黄也不例外,说不定这鸡屁股就是它送给别人......别猫的。”
    -
    江勉青
    慵絮杳飞,掌中仍遗绵云意,未曾错看适才一笑,狭看此水玉宿露、清圆成潭。因“笨蛋”二字,当下目中所馈,实非疏朗,“花娘子或有一事不明,不答不为不知,有时也为不欲、不愿。”不拘猫犬称谓,窄袖负后,斜扫犬窝形况,“见它情态,实难称拱手相送。我猜,是狸奴家中短粮,连日几招,是为犬口夺食。”话间耽看槿篱边高枝荐红,慢涉遐思,“究竟如何,你我去邻家一探便知。”
    -
    花蕤
    江夫子。
    帷外花蕤点头如捣蒜,是应和江勉青点拨语,是应承隔墙居白日探。
    但是,还有一句不知为不知呢。她接着问,
    “为什么不欲、不愿……好吧,也许是我不太知道你们这里的习惯,但没关系啊,我会告诉你我的答案,你听着就行了。”
    推门提履,瓦屋竹花杂蛮,碎末一样的柳叶荫,削锋崭影,而偏偏是眼下小猫纯稚如银雪,只用一根手指往它脊背上拨开,银铠上、葭肉下,它们俱都接住了四月里的第一滴雪。
    “所以让我们回答江夫子,不是你抢的鸡屁股对不对,你这么漂亮,怎么可以吃鸡屁股呢,还是抢的大黄的。”
    -
    旁白:那只猫被花蕤摸到后,突然就扑向了她,不过还是收了爪子,像是逗你玩似的。而你们也能在类似墙角的猫窝处,看到几个没有吃过的鸡屁股…还真是它抢来的,但就不吃。
    怎样才能不让它继续抢呢?
    -
    江勉青
    见墙根下凤臀陈积,遂自认理亏,“原也非短粮之故,是无人相伴,才出此下策。”仍立身如梅碑,无委膝相抚之意,“依花娘子高见,让它们前嫌尽释、握手言和,更——相敬相亲,是否可解?”
    -
    花蕤
    哎哟。
    花蕤切实向后坐稳了一个屁墩,白胖的乌圆仍在稳坐膝台,可见的光度从小兽积粮窝中移开,托它后颈对视。
    “你……!先把你抓去刑部,再来个与你同出一宗的老虎凳前审问,最后再把你判给大黄,让你服苦役十年!”
    于是一人一猫转对江勉青,一双漉漉的猫瞳,一双淋淋的人眼。
    “——这便能解。但最后是否前嫌尽释且先不论,我们可先握手‘言和’。”
    须横索立掌,风动锋柳,亦推波一间指尖的呼吸,霎时铃舌醒然、其上浮绘振蝶翩翩。
    “小白还看着,我们便是不作这个冰释前嫌的榜样,也需得救人一命吧。郎君、夫子、江勉青,好痛啊——”
    -
    江勉青
    眼势如钉,亦如坠湛露,缄息片刻,“某与花娘子,既无前嫌与龃龉,何须冰释言和?”横掌袍腰前,但屈一手能就,然当下秉眉之态,有类桑翳敷山、枝阴幽砌,而栖蝶栩然间,一捻春纤明如雪。匀息更沉,缓缓动喉,“冒犯了。”递袖予力,供她借势抻身。下一刻,不止袖手收撤,靴声更远,袍衣翻敛若燕翅,一影遁迹,潜于村巢。
    -
    花蕤
    草场二十馀所,纳粟赶草,牛羊阗塞逐车尾,两道尽植幼莲荷,又有系马垂绿柳,城中不觉春深,入画已是天青。时值花蕤一双好目莹然灿然亦斐然,眼对江勉青离去的方向,更往上提溜住白猫,撸一把长毛,赶紧拔步追上。
    “江——勉——青——”
    仍然亦步亦趋,不长的距离更迫语速急切。
    “江碧鸟逾白,山青花欲燃,你有没有听过这句诗?江郎君或许也有一事不明,这握手言和呢,实则还是在握手上,这山青呢,自然催花烧燃。当然啦,我那句诗是在夸四月很美、小东村很美......你也不赖。不过这猫这样重,你跑了,还是我把它抱过来的。所以江勉青,你得负责做大黄和小白和好的见证人。”
    -
    江勉青
    提靴越槛,幽蝉怨夏之律始随身后,拨帘就案,提壶斟茶,仰颈衔杯,方感火云熇熇,逐散五六。山青花燃之句袭耳如浪,撑齿一瞬,衔雾终散,另取新盏一只,倾水满盈,指击杯腹,“水。猫给我,”递臂,势如锢婴,不由分说置狸于怀,不及人擎杯下肚,身返墙根下,挟猫入窝,垂凝一猫一犬,徐徐吐字,“方才已看见了,该如何握手、和好。”
    -
    花蕤
    摩挲杯盏,从白水间端详额前的素月千年——我看你分明就是想堵住我的嘴。
    嘬著杯口,漫饮一道香煎清水。从一猫垫、一犬掌的击缶里开端,白雪未雨、褐叶不休,花蕤又摇了摇十指的铃铛,仿佛开祭筵而指尖傩舞。
    “江勉青,你相不相信万物通灵啊,在我们雷山谷呢,有一招秘法,可使人、物相通。我刚刚就与小白说:你不可以再抢鸡屁股了,与大黄说:你要经常跟邻居猫友一起玩啊。还悄悄地与你的笠帷说了:辛苦你呀,保护一块天青瓷。”
    摸一下小白的头,再戳一下大黄的尾巴,花蕤把随身挂的香囊球放在大黄的窝角——哪有什么秘术,无聊的时候别抢鸡屁股啦,跟香囊球玩!
    起身拍灰,对峙江勉青。“这才是握手、言和完毕。衣袖充其量只算旁门左道。”
    -
    江勉青
    风鸣树涛,继闻一串跳珠涓滴,以致目中文縠也泛,延看春眉两线,振衣时平添一声,“受教了,雷山谷花娘子——今日与一尊冷铁同行,亦辛苦了。”此桩既了,将此悬案中隐情一一告知,茅檐下与村妪别过。至回程曲径峭窄处,褰衣同蹑茂草,颅弦又动,趋行于紫羽身前,伐长碧以为藤杖一支,冗翠中劈道,“何为握手言和,江某与花娘子,且算求同存异。至于先前一诺,是谓在你身前……仍然作数。”
    -
    花蕤
    豪情畅意,来时蛾苗花焰,去时山青似柳,如今半边烟絮昔时面、一页滨湖天青瓷、两行修竹长亭人,花蕤大跨向前,正抄手在他肩下,他非论个同行,花蕤自然大方回应,一派气势昭烈嚣然。
    “无妨,尚——可——”
    于是寻向翠径里,衣摆遗下的最深重的那一翳,拆分断句的词阙还是第一流的坦荡。“我不言和,江勉青,我也不求同,你就是笨蛋。”斜生的蔓枝从帷笠外被花蕤掐断,前路开阔,她说。“你快走你的吧!”


    IP属地:重庆2楼2023-03-19 2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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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应许
      夜半惊醒,惟见烛影渐矮。纱窗下有几声蛩吟,溽夏燥热,天衡院中全凭一个“忍”字,再无他物。来时受过冰鉴纳凉,这时更觉难挨,不妨自在出门行去,登上一阁。
      斜倚阑干,时有好风相送,袍袖猎猎,难免长舒一气。
      -
      花蕤
      劈开,在深隙的中央,星子是裂黑大口里最虔诚的护卫,温吞的一些虫豸的怪叫,总会滋长一些隐秘,所以深夜不属于开诚布公,适合一些迷奇的境遇——此时距离花蕤发现裴应许,漏刻正滴到十六下。
      “这位阁下,你已经被劫持了,现在放弃挣扎去买一盒栗子糕,或可有救。”
      指叩因银甲而坚硬,最用心编织的银蛾蝶,因振翅而使铠首正好抵在他肩山之上。
      -
      裴应许
      “身无长物,只怕要送命此地了。”负手而立,同一点月影两厢无话,很有几分就义凛然。
      星淡云轻,忽有一叹:“老庄一道讲究无为,眼下既已无救,那便请姑娘圆在下一桩憾事罢。”
      料她不曾得见身前,眼中几分笑意难掩。
      -
      花蕤
      “是罢,既已无救,那本姑娘便听听,你到底有何憾事,不过没有栗子糕,我可不会轻易帮忙的啊。”
      矫作声线粗哑,自他肩头再擒获一寸力劲。南风急于皎月湍,她也正如刚来神昧,急急补救。
      “但是你不许转过来。”
      -
      裴应许
      “憾事便是,”矮身脱险,扇柄别过那截皓腕,也看清了指间一只银蝶熠熠,“此夜这时,缺了一碟栗子糕。”
      并不罢手,两人僵持相望,眉间仍作无奈姿态:“教在下枉作冤魂。”
      -
      花蕤
      “你!你耍赖。”
      万籁动近一夜中,此刻高鼎钟林无穷树,俱都算作两声春雨杏花叫卖喧沸里。
      但是但是,毕竟夜过深、云尚浓,其中卧听的夜河脉流,不教冰泥苏醒。她压低了声音。
      “幸得识卿桃花面,从此文心非暖春,裴应许,我要去给王夫子告发你,你半夜不睡觉,非要看月亮看星星!”
      她占一个先机竞得,寒灯泠上不可及,花蕤另一只手遮盖双眼,五指疏漏,翎翅下又照见熠熠的一双眼。
      “不教你枉作冤魂,这条罪目你可赖不得我了吧。”
      -
      卢夫子走路,向来没有声音,此时他已倚着楼沿出口处的栏杆,一边嗑瓜子,一边遥遥地等待着你们了。
      (什么时候发现都可以)
      -
      裴应许
      “……”女子心思,当真是捉摸不透。收了折扇,难得也有这般吃瘪的时候,颇无奈地问道,“到底是谁无赖?”
      很真切地叹了口气,“请观夜象。若我被罚,你也在劫难逃。”又低声商量,“不妨瞒下这事更好?”
      -
      花蕤
      分明不肯落入下风,不呛声,徐徐送一阵凉风缓来。
      “是你无赖。”
      近身也附栏杆,额前星霜荏苒的银月,圆满在高阁的并肩里。她掰出席上因他屈佶的六根手指,在他眼前晃过。
      “我父亲可没揍过我,我不怕被发现啊。不过缘有缘法,今日与我雷山小神仙相见,为你瞒下也行。”
      话锋陡转,“你睡不着呀?”
      -
      裴应许
      自觉有容人雅量,并不同她再论“挨打”一道,话间已转他事。
      “小神仙有过海神通,想来定是善解人意。”放目看去,檐下角灯翻旋,四面皆空,惟有“无趣”二字。再看那一尾银蝶,声轻如云。“猜猜其中缘由?”
      -
      花蕤
      “那是自然,我尚还通些医术,那你且让我仔细看看啊。”
      “双瞳虚寒,面色漆淡,虚证如丝,睫页温濡而缓,瞳孔如月攒星……裴应许,你的眼睛好漂亮啊。”
      花蕤逐一细数,胡扯到一半,竟不编什么疑难内症来诓骗他,只待一丛静谧的黑,接住悄悄再悄悄的呼吸声,不愿脉流在惊扰花神医此刻的望、闻,对视仅此二人间矣。
      “我知道了——你是因为读洛水宓妃,想见神女仙子了。”
      -
      裴应许
      不再多言,仰首凭这位神仙打量,很骄矜地顿首相答:“那是自然。我娘昔时风姿,至今仍为会稽人道。”
      面侧近过半寸,似乎要究她眼中玄妙,却只听道:“我不爱看这类书,神仙猜错了。”
      再倚回横栏,“好在眼光尚佳,算你功过相抵了。”
      -
      花蕤
      连连摇头,裴应许展平身姿,于是花蕤便倾半身探出栏杆外,追他直视。
      “你爱看。不然怎能见到神妃仙子——我呢。”
      淋淋人眼,煌煌荧月,无数长辫都经得夜风吹起来了,花蕤就在此间放声笑。
      “看来我们确然很有缘分,连自夸的程度都相差无几。裴应许,你易名之前一定叫裴自夸。”
      “那想来你是整夜被自己美醒,且来问天问月问无尽藏书:裴卿壮美,世上谁可堪配吧!”
      -
      裴应许
      躲避不及,撞入一双清如醴泉的眼里,偏生是人长了张厚脸皮,教他无从讲起。
      “那可未必。我不当神仙,自认是凡夫俗子而已。”
      腹诽一句张牙舞爪。先一步伸手捉住了她颈后立领,堪堪将探身出去、振翅欲飞的人提回来,“问不问、配不配我不知道,神女先小心脚下罢。”
      -
      花蕤
      此刻灯火已阑,放声问去,何人未眠:是蛾焰神仙、是荧烛飞光,焰芯交兵,便在无数回文姓中扑出荜剥的炽热。花蕤双手撑住裴应许的肩,将肩舟撑蒿,摇晃间,千水万山一并欸乃。
      “谁可堪配、谁可堪配啊裴应许,你不回答我,我就反悔,去告诉夫子,你半夜不……”
      瞳贴而近,抹开了夜里最深的涧蓝,也因此看清了裴应许背后的卢夫子。花蕤当是极快闭眼低头,鼻尖掩映进他颈与肩窝交壤,戳一个洛水神妃落款处,权且算作缩头、乌龟。窒腔瓮笼间,
      “裴应许你这次可一定得听话哦,你千万、千万、千万不要转头。
      -
      旁白:卢夫子没说话,只是换了个姿势靠在栏杆上,等你们二人走近。
      -
      裴应许
      “反悔可不是君子……”被贴得一愣,已将自个当成了江水为竭门前的一竿竹,僵着背脊,还要强撑自若神色,“为什么?”
      颈侧兰息灼人,实在难以矫作不知,他干笑了两声:“莫非夤夜有鬼?”
      不敢看她,又不知望向何处,只好看回那角灯盏,只见垂穗乱舞,乱人心神。
      -
      花蕤
      “因为我们不是君子,是待宰的两只小羊羔啊……”
      去见天阙、屑金缀月,花蕤不抬头也知道,高处是二十八星宿,乾弦慢炖,不及颊页之下江左文、会稽郎。花蕤埋头更深,重衣烘热了额庭一弯澄江雪月。
      “都说了,你这么晚不睡觉只能看见仙子我,你要是还想再看见别的什么,自己回头看看吧!”
      不管、不看、不念,花蕤但窥眼下松云纹,做春花翻阅人间诗。
      -
      裴应许
      “?”什么羔羊。顿生疑惑,应声回头看去——只见月下一张人脸,面如锅底,目似冷箭。
      心下便是一凛。这样的事已做过许多回,轻车驾熟地提起她后领,走为上计:“别的什么,你可没说是夫子。”
      绕阁一圈,谁料同夫子不偏不倚地打了个照面,讪笑道:“夫子好兴致。”
      -
      卢却休
      掂了掂手里的瓜子罐,笑吟吟地,“宵禁后外出,二位可有什么要解释的啊——”
      -
      花蕤
      掖臂侧,在裴应许后方躲一个柳迷花藏处,声音倒很不怯场,
      “回卢夫子,我是自愿的,不是被他胁迫的。”
      戳一戳裴应许,意思是:我讲义气吧。
      -
      卢却休
      点了点头,“很有义气,那么二位又是何故外出啊。”
      -
      裴应许
      不动声色地挡住了身后人,“只因院中太热,难以入眠。”又拱手作礼,“劳请夫子在院长面前美言几句,安置一批冰鉴纳凉。”
      -
      卢却休
      噎住了,先掸了掸袖子,气氛静默,良久他说,“春捂秋冻。”又抬头,抿了抿嘴,“我同你说这个做什么,该扫茅厕的扫茅厕,该扫院子的扫院子。”
      顿了顿,“我不小心听得几句,你二人并非夜热难眠,怕是思慕什么神女。”摆摆手,“既然如此,请各自将洛神赋抄录十遍,明日午饭时于夏日山居诵读抄录心得。”
      -
      裴应许
      闻言笑了,“看来卢夫子也苦夏就已。”听得后话,睁圆了一双眼:“卢夫子,巫山神女乃出自襄王梦中,眼下我二人可都是神台清明,端正恭谨得很。”
      各退了一步,“不妨免了诵读罢?”
      -
      卢却休
      望向远处,摸着不存在的胡子沉吟,“有理啊——”
      抱着手,定定看他一眼,二字掷地有声,“不可。”抄了把瓜子,放在二人手中,悠哉悠哉走了。
      -
      花蕤
      黄猫在台阶上眯眼,春豸叫声痴缠,花蕤仍然埋在他背后肩胛一处,辫尾铃铛耸动,景情都融在笑声之中。
      “裴应许,你与卢夫子真好笑。但有一点你说错了哦,今日襄王高阁无梦观流星,神女欢情不辞、尽兴而去,这才是另一篇《神女赋》。”
      “你记好哦,我花蕤写的,酬金就是一盒栗子糕!”


      IP属地:重庆3楼2023-03-19 2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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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蕤
        小重山,更漏梆,秉烛书文古时月,要去系雪栓花仿诗仙。
        时花蕤正蹲在江水为竭墙根处,做梁上蝶,偷油鼠。
        “顾啸风——”
        “你睡了吗,江勉青魏济野裴应许长孙衍他睡了吗——”
        “没睡我找他有事情——”
        落声蹉跎,同窗情,就是该这么用的!
        -
        顾啸风
        月光在庐舍的地上化成一滩水时,他的清梦还没来。
        只有些缱绻的困意被搅碎了,揉烂了,混在一声声唤里。
        索性披衣夜出,任月的清辉浇了满头。
        翻窗而出,绕到那娇俏的背影后。
        “睡了。”
        “在梦游,有什么事么?”
        -
        花蕤
        松声入怀,岩角花开,石檐起风时,拔腿起身,岫月来迟,将花蕤被墙根压窒的声调也寸寸拔高,花蕤才不管他呛的声,狐疑地凑近,看他清凌的一双眼。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怎么梦里你却见到我了,顾啸风,你露馅啦。”
        双眼灿若一豆星灯,晚夜的密函,照拔顶风作案的皎月罪名。
        “那你有没有梦到我之前,在江水为竭为你念得诗,还有半句是,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
        “我们去,抓鱼!”
        -
        顾啸风
        落月清潭边,他看着那晃晃悠悠皱起的两枚倒影。
        夜色寂寥,游鱼稀零,只一摆尾,便碰破了其中一阙影子。待完好时,拼凑成一双不及方才在江水为竭那里狡黠的眼睛。
        她在“竭水”处颂流水,邀捉鱼的举动,当真别具一格,可事落到她身上,竟有种不足为奇的寻常感。
        他是一路抱臂,默着同人来的。
        “若你是要吃,我今日不会动手。”
        一袭玄衣,让他像潭里的墨鲤化作的儿郎。毕竟他缄默如深水,一开口却句句向着这些生灵。
        -
        花蕤
        无数条细长的辫子,无数声荜剥的铃舌,它们牵延着绛紫裙摆的银边,在深宵的誓词里,翻涌一遍又一遍亘古花。
        那是雷山谷的花,群峰中脊之下,风也解不开的世间剧毒,它们说:若如荧蝶,百鸟展翅,凤凰一面,化做白马。
        而花蕤也将这句话念给了顾啸风,这是雷山谷的诗集、这是寨柳花蕤的词篇。
        “不吃呀,顾公子,我也不抓鱼,你怎么这么容易相信别人啊,我把你约出来,要是杀人越货怎么办呀。”
        若如荧蝶,化作白马。花蕤摊开手,一条圆胖的白色虫豸,正濡在她手心,花蕤一点也不怕。
        “要是给你下蛊怎么办啊。”
        -
        顾啸风
        有流萤,宛如坠落的星子,三三两两地结伴绕过他们。
        在翩然掠过她掌心时,照得那只虫现出诡异的光彩来。配合着那句他不知其意的诗文,竟有些恍惚得真似做梦的感觉。
        “你试试。”
        月色清明,衬得他那副疏离的神态愈发淡漠,仿佛这件事并不骇人。而他看向用天真情态要挟他的女儿家时,冷黑的眸子眯了眯。
        似乎想看,她是否能看到他身上悬的那千丝万缕的木偶线。
        中蛊,无非是在身不由己上再加一层心不由己,他很好奇,若将身心都抛了,他会是什么样子。
        “这是你要用的虫子么?”
        哪怕他觉得,她并不会这么做。
        -
        花蕤
        对望惟风雾。
        荻花轻、流水净,下一刻花蕤点着顾啸风轻而净的长长叙音,一步步涉过清潭之下逐石的浅水。东山泥、桃花泉,它们裹挟着玷污绛紫的长裙一角。
        “你这么平静啊,那我真的试了啊。你不想知道它叫什么名字吗?你不想知道它会在你身上发生什么吗,你不想知道种蛊之后的后果吗?”
        流水勾动澹澹的一双影,在烛与星的深夜里,在暧思与风月的烟柳里,花蕤习惯与别人的双目对视,所以银环之下,她寻找顾啸风的眼笺,而瞳裂里正有一双绛色的火焰设法掠烧。
        “不过没关系,你知道也是会害怕的。它呢,叫不相思。是我们雷山谷的秘术之一,它爬到你身上之后呢,会有一万只蚂蚁啃啮你的心脏,从此你的每一路血液里都占据着它主人的名字。念书的时候念花蕤,写字的时候写花蕤,你读的什么《道德经》也要变作《花蕤录》。”
        花蕤把正濡热的蛊虫放到顾啸风同样濡热的掌心。
        “所以,它又叫情人蛊。害怕吧?这就是轻信别人的后果哦,你跑不掉啦。”
        -
        顾啸风
        他眼波只动了一瞬,如有清风拂过,同水面的绵长又周循的涟漪不同。
        只有那短暂的一刻,眼中有异样的神色。
        “害怕的,不应该是你么?”
        “有人日思夜想,朝思暮盼,求你若狂。”
        掌心温热的地方,轻轻颤动着。
        “还会至死都纠缠你,可你却永远不知,这是否是他本意。”
        嘴角攀上一丝净润而寡薄的笑。
        “若它当真如你所言,我会在此地自戕前,拉你一同赴死。”
        -
        花蕤
        “顾啸风……”
        夜霜白、长庚明,曲水峥嵘中道流孤月。
        好长的一片寂静,月银仿佛误入暗夜深处、蝴蝶也在涉世未深的潭水前驻步,此刻皎月和蝶焰通通不敢飞向他的影子,尽管他们已经挨得好近好近。
        “顾啸风你要杀我?顾啸风你听没听明白啊,情人蛊、不相思、情人蛊情人蛊情人相思相思啊。”
        看琥珀坠入月深清潭,一湾泛蓝的水,两颈湛露的白瓶,瓶身映绣振翅的蝶、瓶身缄满寡绝的风。花蕤骇极怒极,双手坐落顾啸风两尾肩山,她推身,要教顾啸风坠落浅水之下。
        “我怕什么。我才不要知道本意他意,那你现在就自戕吧。”
        -
        顾啸风
        几乎是整身衣衫湿尽,溅起的水浣过他的面,留下湿漉漉的眉睫,只是他的眼神,似能将眼前的水雾都凝结作霜。
        抬头望了望渺远的长天和冷月,望过薄云同夜雾,望向星斗与流萤,最后将眼神投给了那袭紫裙。
        她有些气恼,而他分明在笑。
        “情人,相思?”
        用拇指拭去唇畔的一滴潭水,身侧的游鱼早不见了踪影。
        他盯着那双眼睛看。
        “好啊,那你来殉情吧。”
        仰倒在水中,隐没了身形。那是在河西军营附近唯一一处野湖荡里练出的凫水本领。
        他像消失在了这片浅水潭里。
        -
        花蕤
        奔袭高遥的隐弅之丘、奔袭坦远的狐阕之谷,这是知北游的第一章,这是顾啸风的第一招。花蕤静立潭岸,三声倒数在心间。
        一,顾啸风,你真该死啊。轻砂黯如墨,微水湿馀裙,花蕤半身犹沐清淡月,半身似坠黑焰潭,冷而深遽的目光点检湖光。
        二,顾啸风,潭里淹不死人啊。所以少装模作样,趁如今只有醺风吹草,草还踏入云深处,天不晚、月出山,你趁早出来。
        三,顾啸风,你到底在搞什么把戏啊。赤精的月光裸露一种银白的色泽,平缓又平缓的潭面似飞镜精磨,花蕤从璞遗的水花中,照见蝴蝶母亲振翅而盛开的一丛棘花路。
        ——这依然是您的指引,月光是信使。
        更滴绝唱。花蕤蹲身在近水岸,垂面探向静水深处的一片银铃黑发,搅溶一片月光河。
        “能不能一起活下来相思啊,顾啸风,你听得见吗,不殉情可不可以,我不想殉情,我还想去看长安,看姑苏,你今晚要是能出来让我再看你一眼也可以呀。”
        花蕤朝未知的水面伸出手。
        “那看完你,再殉情好不好。”
        -
        顾啸风
        原本是澈明而沉寂的潭水,蓦然伸出一臂,却在攀上那只手时停滞了动作。
        失踪的人总算现了身,他没有借着刚才的势,拉岸边的少女下水。
        他静默地看着她,每眨一次眼,就塞一颗莲子到她的手心。
        不论是长安还是浙省,都只能容得下徐然的,温润的,善解人燥忧的清风。而他分明是轻狂的,恣意的,不羁畅快的冽风。因此,黄沙外的顾啸风总是冷漠而乖戾,任赌书泼茶的无聊野趣将他磨了又磨。
        他从未经历过什么循循善诱,往常的十六年都是,要么天然地野,要么是禁制的静。
        而今在潭边,他却听到一个比他还荒唐的人,轻声曼语地问他好与不好。
        “嗯,等你看够。”
        他起身凫上了岸,却背对着她。
        “希望那是你想要的姑苏和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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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檀茵
          头戴白银冠,身着浅白福纹素袍,玄黑腰封束在腰间,掌中握着蜜桔,伸手递她:“山清水秀的好地方,约你来看看。”
          -
          花蕤
          烟薄云絮,山雾砌雪,可这是晚上,那便暮色似翡,半道瑟瑟、半道喧喧。花蕤总有很多形容词,比如她形容兰檀茵。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阿兰你肯定把夫子的情调学了个十成十!”
          -
          兰檀茵
          因是傍晚,朦胧的水雾笼罩在水潭上,倒映出残阳余晖,璀璨金光宛若泼了朱墨、金粉细细调和而制,浓淡相宜。兰檀茵得意向她一扬下巴,“怎样,我今日这身还算俊吧?这里景好,赶明也把山樱她们叫出来玩玩,回去绘一副画卷多好。”
          寻了块平坦的大石落坐,忽而问她:“小花,我听说你们苗族人能歌善舞,你能不能教我跳一支?”
          -
          花蕤
          “马上桃花请长缨,阿兰,你快把那里面的几位文心公子都比下去了。”
          舞。雷山太小,小到四季飞转,连雪落过的声音可掸去,是以雷山的舞乐从不颂花怜星,它恣睢豪畅,春败如何去、冬藏又如何,雷山儿郎的舞姿永远雄劲。
          “阿兰,你看好啊,这一支叫,乐极乐来月东出。”
          该以花鼓响槌,但何拘小节。花蕤裙角旋身,发辫宛如无数条灵蛇扑火,杂乱、诡谲。没有手鼓,便从十指的铃铛处借声,叮、珰,听,那是从雷山谷远道而来的风,翻越了群山万脊,裙摆之上万蝶归家一相逢。
          -
          兰檀茵
          银铃缀响,薄纱飞旋。此际残阳余晖中,端看她屈指、展臂、扭腰,朦胧金圈内姿态极为欢快。浅晃间裙摆上神秘飘逸的纹样越发鲜活,在她低睫一笑时、在她黑亮的发辫中,又或者在此刻幽深连绵的埙声中。
          兰檀茵半屈着腿跨坐在盘石上,视线始终追随着翩舞。不知何时她取出了那支红漆云纹埙,悠扬的乐声,起承宛转时竟也似融进那一阵风中,温柔地掀起花蕤的头纱。
          “小花,我也赠你一曲,此名——彩云追月。”
          -
          花蕤
          花蕤又一次想起来一句话:那里的街衢要比雷山谷宽得多得多得多。其实不只是街衢,这里的彩笺翻作文章、洗墨池上的白毫不临兰亭,去涓一笔鸿雁云水,这是古道文人在好久好久之前,于雷山千仞之下所题的一篇绝唱。
          绝唱,是最后、是终章,是所有想进来的人一丈遇水崭高的息壤,是所有想出去的人一叶障目的枯舟,只有花蕤孤身、孑影,有一天走出谷外,在波荡的静潭岸,伏着兰檀茵的暮夜埙声,跳起雷山的舞。
          “能不能不是彩云追啊,彩蝶呢,其实紫色的蝴蝶最好,蝴蝶是我们的图腾。而月光是我们的信使,它们会指引着我们找到我们的妹榜妹留。”
          “你呢,是什么指引着你来文心书院啊,你好像不是长安人,你知道长安长什么样子吗。”
          -
          兰檀茵
          意犹未尽地松开红埙,兰檀茵久久凝视着她,好像又不仅是在看她,而是透过一个朦胧的背影望见雷古的那座山脊有、那片清澈的山溪。而后她又想起长安漫天飞雪,或是缀在枝头,或是化作融水徐徐淌过乌瓦,闲敲红墙。
          兰檀茵站起身,宽袍飘扬,“我本就是长安人,文心书院天下学子趋之若鹜,我亦不例外。“
          “还没跟你提过我的小字,我叫问心,不受谁的指引只为遵循本心。长安很大、很热闹。夏日暮色降临时,东街坊市的商贩们会提前在街道两侧挂上各式各样的灯笼,从街头走到街尾,全然不同。”
          兰檀茵勾着唇浅笑,脑海中涌现出许多回忆,“花蕤来长安吧,我替那里的明月做一回信使。”
          歪头笑人,“雷山的紫蝶会梦见长安飞雪吗?”
          -
          花蕤
          少女,两位少女。此际的银浦流云,她们恃水若平地,仿佛就能倚长袖凌星月去了,昏山出东极,花蕤误入问心的酒招旗间,万里写入胸怀。
          “问心,原来最美的那只蝴蝶已经住在你的心里了。”
          东街市、桥西坊。很多很多年前,虫母、蝶蛊,五毒将雷山人遮障黑雾之中,而花蕤对于长安、对于外界的所有了解都来自入谷的人,他们带来礼义、伦常,他们用攀天伏地的勇气为雷山带来教化,雷山也将五毒改作五仙,狂做诗人缥缈。但这不是花蕤记忆里的事情,太久远太久远的事情不要去想,于是花蕤就只能回忆到千峰万壑的高山了:她真的翻过高山了吗。
          “我知道长安,我大哥花青在长安做官,他是很多年前雷山书院第一个走出来的人,他说长安:青牛白马七香车,千门万户次第开。雷山从来不下雪,如果真的有他话里那样的长街,我一定会去看看的。”
          书里说:牛白马七香车,千门万户次第开。而花青从未回来。
          “到时候万象长安,我若碰到你,你便叫我飞雪。何必伽蓝语,飞雪问心安。”
          -
          兰檀茵
          “当她掠过,涟漪已在我心头泛起。东极岛之行,很高兴与你相识。”兰檀茵主动牵起的花蕤的手,握住她的翅翼,触碰那些的蝶纹。银铃笑闹,笑容微漾。
          “长安富贵迷人,热闹喧嚣,可是亦有性寡情淡之人。还记得吗,那日游戏我曾经说过,我有一个出家做了道士的父亲。他曾是永德二十年的探花郎,因为姿容出众、恍若谪仙,长安的百姓们又称呼他为玉郎。可是太冷的玉握在手中也是沁骨的。我七岁那年他辞官又与我母亲合离,不顾一切做了道士。他说众人皆有道,他的道不在红尘中,注定是要离开的。”
          再提及这一切,兰檀茵声音更为平淡,没有多大的情绪变化,仿佛在叙述一件与她无关往事的。“长安是很多人的向往之地,同样也是许多人的伤心之地。花蕤你也有自己的道,追逐本心而去吧,”
          “到时万象长安,我若遇见你,会依约唤你飞雪。再为你吹一曲春江花月夜。”


          IP属地:重庆5楼2023-03-19 20: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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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蕤
            碧琉璃上碧琼花,灯万首、烛万首,文举英才也要在今夜的市集留下重彩一滴,它们横批:绮梦兰亭。
            灯露发华盖,人潮簇拥人潮,花蕤与少年少女们困在织流人海,此刻灯也璀璨、星也璀璨。
            行遍千山,不及此时绚烂。
            花蕤站在无数的帘招之下等待顾啸风。
            “顾公子,要、吃、鱼、吗。”
            -
            顾啸风
            在静谧无人的银浦流云,他说,若她要吃鱼,他定当不动手为她捉。
            然而今夜,在人流如织,人语细密的兰灯满市,他说:
            “若不是你捉的,我今日不会吃。”
            华灯映得布衣也流着华彩,何况是锦衣里颀立的顾啸风。
            他手持一柄并不会展开的折扇,负手也站在那些酒旗旁。
            “又准备下什么蛊么?”
            -
            花蕤
            蒹葭万籁走马观,花蕤不说词意太难,因为分明泪颤,咫尺的心露自成一行,与明光之下的顾啸风对峙,心跳、女声,分置两种不同的音轨。
            “我怎么能捉到啊,有人跳下去把鱼都吓跑了。”
            推词用典,又束之高阁,“不相思都种下了,我们再来……不分离吧。”
            青风在瓦旗之上招摇,远水打捞一片月银,伏笔在私下哽咽,破碎的半句堪堪念尽。
            花蕤又摊开掌心,牵流回溯至今夕何夕,她重又看见清潭一尾皎牙月——而手心空无一物。
            “跟我牵手,不然情人蛊会咬你的心脏哦。”
            -
            顾啸风
            燃灯弥烟,加之食摊点起的灶火与炉汽,低寥的雾衬得月沉星昏。
            一切都朦胧得过分。
            他将腰上的蹀躞带,塞了一端到花蕤手心。
            只消她勾手,他便只能顺势而行,可算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远处桥头的桨声欸乃,他在间隙里沉言道。
            “它会凭什么而知该不该啃咬。”
            他读不到百转迁回的愁肠,身侧游人接踵擦过,留下道道模糊的影,天地之间,唯有她一身罗裙明晰。
            “何况,她知道什么叫心么?”
            -
            花蕤
            蝴蝶是一层茧衣的至宝,苍耳子会扎进柔软的丝绸布,钩刺疏生,钟鼎山林俱可通,它随风随雨随心、任云深任秋水任天高海阔。
            但只今只道只今句,花蕤想要的太多,要去青马白车长安道,要去雨色松花姑苏郡,她偏偏不要顾啸风的蹀躞带,垂落的玉磲缓带、垂落的银环十指,它们俱都存续一间烟火的沧海里,它们俱都亘古在燃烈的掌温下,天下事,不及少年心,不及花蕤一意孤行、偏执成支离。
            “因为它也念过夫子的书文,它知道:山之高,月出小,月初小,何皎皎。”
            我有所思在远道。更有勃然的一句话:随心而动,凭心而为,于是花蕤抵消一双牵手的距离,听到的话也要抵赖,汲汲人肩,她凑近在顾啸风耳边。焰花更发,烛叶未凋,太喧沸的长街,太平常的一句话。
            “太吵啦,你刚才在说什么,”
            “啊......我当然也喜欢你啊。”
            -
            顾啸风
            纵他眼中清寡再多,熙攘的街声也让他寂落不得。
            况且还有耳侧的一字一句,叩击着什么。那不是边塞豪壮的吹角,不是京都柔澈的箜篌,而是疆域来的清脆钵铃。
            那声音不掩是作非,不婉转迤逦,却盘桓在他心里那道空巷。
            是背道而驰的直接,让他没法再说什么。他才恍然明了,原来,同她站在一处,意味着只能论迹,而不能论心。
            就有了折扇一开,满目的空白,在火树银花下挡住了一夕的月亮。
            在他们的脸上都蒙了一层影。
            “我说:竭泽而渔,岂不获得?”
            他没有说,长安人都喜欢细水长流,韬光养晦。为那远在万年,却如今不得见的长久,随便将旁人的一生瑟缩成一道如账簿上的墨点和谶言。
            可他和她都不是长安人。
            “我要去山之南,月之北,所思唯一条河西道。”
            路遥漫漫,谁能凭一页书拦得住谁,此时又哪看得到什么明月来共千里的相思。
            “还走么,你的鱼要凉了。”
            -
            花蕤
            苗人没有文字,雷山没有书卷,它们牙咬篆文,咕噜吞下肚,就有了无数拟形的声音。偶尔是万仞绝壁的孤凌刃,偶尔是摇坠狂雨的风铃轻,是乏善陈生的花开花败世,不及此刻心游凡俗,清脆亭亭尔尔,只因顾啸风而动听。花蕤亦不带诗篇,她只能不停不停地用声音,用语言,来记录传世的孤本古籍。
            靳固不与,广陵于今绝。
            不与卿卿同梦,荧月于今绝。
            “当然走啊。河西道、祁连山、龙首合黎,玉门嘉峪,你去哪我去哪。你要是找不到路,我们也可以不去长安,不去姑苏,其实去哪里都一样,我去长安找我大哥,但你陪着我,我谁也不想找了。顾啸风,你嘴巴怎么这么硬啊,什么竭泽而渔,你就不能也回答我一句吗,顾啸风,你是不是还想杀我啊,可我根本没干什么呀,顾啸风,我们先说好不殉情啊,顾啸风...顾啸风...顾啸风......”
            长安城在哪里,姑苏郡在哪里,河西道又在哪里,花蕤的梦华录里不堪重载。但那又如何,灯火升腾,春风也该为锋驳稽首。
            檄词昂扬,人潮世事,你做你。
            雷山的灵蝶一生长盛,注定扑火。


            IP属地:重庆6楼2023-03-19 2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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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济野
              已换下马球场上的骑衣,着了猩袍曳带,是利落的裁式。背倚凭栏处相候,手掰拨着华容道的木块,听声抬首,“你好点了吗?”
              -
              花蕤
              紫襟从弯月,一簇星汉西流的灯火明,拟去瀛洲,便先过巍巍五层楼,花蕤走近,女声混着木花摩挲一齐生发。
              “眼睛好了,但还是想哭。”
              -
              魏济野
              “是谁让你难过了吗?”,灯星送明不及光日清,他眉山复皱,不大习常地、却还要拟似稚时阿娘的慰行,生笨地去一拍哄她的头。抿唇作一线,苦思着其他法子,“要不你靠我肩上哭会,没人会看见的。”
              -
              花蕤
              “我有点想雷山了。”
              其实雷山好小,花蕤总说她是雷山横山主,除却归海天山万壁绝,下陷的内沼的,不过弹丸。一颗藤球,不需要什么骑装、连纵驰的马匹都要教十三四岁的少年郎嫌慢,他们赤足、他们精身、他们在河床温育出的唯一一片净土之上狂奔。
              陌生又不陌生的好多脸孔,在东极、在文心,在花蕤不久之前流过的一场泪中,它们挤匝、抛光了花云、花叶、聂夫子的影子,它们一遍遍告诉花蕤:那不是梦中身,她回不去雷山了。
              花蕤用双臂,紧紧、紧紧抱住魏济野。
              “魏济野,你有没有十七岁啊。”
              -
              魏济野
              在软骨附抱时,身骨刹那的生硬僵持,他缓缓平息着一点紧张,虚张着两臂,依旧徐然地拍哄她的薄背。好似高风随之寂止万籁消停,诸天织云重重不见月独世,惟在一点灯晖照映与一裳香息浸练下,能知魏济野此际的眼绒动乱。“没有……但我快十七了!”,声腔稍哑:“我不会也得喊你姐姐吧!”
              “不过如果你能更开心一点,我喊什么都可以!”
              -
              花蕤
              快满十七了啊。颊下肩颈犹未实,她的泪光又一次长新在劲衣中脊之上,连雷山的音书都快要逝开在少年的心腔。花蕤被辫发掩映,但声音仍然清朗,不见半分哽咽,如今目中何所有,除却清潆半珠水,惟余轻声夜火两绮迷。
              “当然啦,我可是雷山小神仙,虚长你区区一千岁而已。”
              “魏济野,我之前说我喜欢弟弟哦。你最好小心一点,雷山的毒和蛊可不是开玩笑的。”
              -
              魏济野
              好像深夜露重,又好像水滴石穿的蒙学故典,一点一点的湿意烫的皮肌快要炙穿个洞来,却从她清朗的声线里,故作不知,也扬笑复说:“好啊雷山小神仙,做你的信徒,就能向你许愿吗?”,但疑却是真切的,“不过喜欢弟弟干什么,像我这种最笨了,有那种让人变聪明的蛊吗?”
              阴云密厉,一粒天外早露倏尔划在额上,拍哄的掌顿停,探掌去接另一露的慢落,讶目讶声:“好像要下雨了,不愧是小神仙,长天都与你同悲!”
              -
              花蕤
              “自然是——不能啦,雷山跟你们都离得太远太远了,没有一只蝴蝶可以飞越雷山谷,没有一种月光可以跋涉雷山水,所有的蛊在雷山之外都是无用的。”
              也许在几百年之前,第一颗颉神的花种会沸腾在雷山央心的平原,可惜故步自封的沼谷人,只窥得见厚土果腹、轻叶蔽体。清谈席上不是雷山苗人的书文,雷山其实不止一座山,万花其实也没有一万朵,那里最多的是困昧的沙、稚弱的云、和走洞覆卵的恶虫。那不是蛊,那不是五仙,是世人避之不及的五毒类。
              雷山也没有文字啊,那里最好的天气是春末夏初,为第一场谷雨的开眉,水花也醉倒金栀,滴答、滴、滴,弟弟,这是最好听的读书声。
              流夜得月泉,化为无数溪水,花蕤明明没有那么难过了,她疑心是幻觉的一丝错位泪,于是抬头,正与魏济野眼心相对。
              “下雨了......有上界神仙,乘雨来往,问我平安,有上界神仙,乘雨来往,问我们平安。”
              “长安梦华录写得没错,清风鉴水,明月天衣,这就是雷山之外的世界。魏济野,你们真走运。”
              木兰花不慢,一场最美的的雨,一声最美的水滴花开。
              -
              魏济野
              只语片词太了了,他不曾用眼去度衡过她口中的雷山谷,他的乡土不过是普世之下的无奇,坐在古旧时称说的南蛮,落个陈旧、未开化的遗章。可魏济野是自由的,蝶翅是无尽的,月光也从不孤顾着一方院府。
              “花小神仙走到了我的眼下,那也是我魏济野的走运,我回去要同他们吹嘘:我啊见到了很美很美的小神仙,她送雨潇潇,沐我平安,她还肯住凡尘,与我共赏东极。”
              浇下的丝好似尽缚在她的眉苦,他抬掌为她蔽启眉目的清净,地上灯花不堪恩意重,在罩笼里,恍送朦朦光晕。衣衫从一潭小,渐渐阔浸在所有,含在额前颌下。清光比化日,意兴如此的:
              “日后啊——我还要问问哪匹马,可赴我一程逍遥,可趋我过雷山,再见见什么地方敢生一方仙!”
              -
              花蕤
              这里不是雷山,这里不是沼谷。
              他的指掌还在眉心吟游,他的稚纯还在骨脉刻画。花蕤此刻一定算伏在魏济野肩头的那朵水仙花,眼泪如同沉默的角徵,在一场谷雨的诗行里,在真正月华的颂咏里,在刻线镌永的两厢襟边里,雨线晕开昏朦的烛月和远山,雾和霭都无尽蜿蜒着,花蕤一缕真切的灵魂倒置。
              “魏济野......要不别来雷山了,别来雷山。”
              凌波台,金银草,长在月明中,临水惜花人,那是一支水仙花的宿命,那是花蕤的轮回,雷山哪里有这么洁清的水湖,雷山哪里有这么精白的儿郎,没有人能走出雷山、没有人敢走出雷山。
              但这里是东极。
              这里再也没有比真情沸腾时开出更美的水仙了。花蕤衔留雨滴的手就按下魏济野的黑发,让惨进泪雨的、未名的风都披在他们的双肩之上,这样的拥抱,连春逝的罅隙都分割不了须臾,这样的泪动,连花开的风帆都惊颤不了毫分。
              “你一定要来雷山看看哦,那里的山风能燃烈大火,那里的过山鹰羽翅一扇,便是半边猿啸。”


              IP属地:重庆7楼2023-03-19 2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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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杀青
                ——
                “星汉西流夜,金吾不禁,玉漏莫催。遥远的肌纱浮云端。我隔云牖滴落的一行泪,凋垂在魏济野的肩头,魏济野触过我眉心的一脉银月,对我说,一程逍遥,可驱赴雷山。”
                “我从未谈及过雷山,我第一次在雷山外想念雷山。”
                “那天我对他说,有上界神仙,乘雨来往,问我平安、问我们平安。”
                “我不是来羽化登仙的,我是来悟自己的沧海。”
                一生孤烛异乡人。
                -
                低昂仰旧成狂,阅尽经纶风浪。雷山书院立匾的第一年,花青一毡高头马,两行颠簸泥,同样的半弯弦月牵挂在他的额发中,颠踬的银珰波荡在孤绝身,颠陟的山路坐落在世俗外。
                花青是我的大哥。
                他16岁去往长安天衡,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朝京道上风与雪,风与雪,雷山凡春依旧,朝京人绝。
                红豆衫已经生长的很高很高了,花叶也从长安回到雷山,她们带来的河梁月,从来不是他的燕京雪。
                垂髫束发念白雪,念白雪,上林雁断,上林书绝。
                他没有回来。
                我没有哭。
                -
                天上生白榆,葳蕤信好折。三月底,我离开雷山的最后一刻中,看清了来送我的花云、花叶,她们抛下了繁重的公务,仿佛只有今天不再为税收、蚕桑、破陋的黍粒而忙碌;我看清了来送我的聂先生,双眼含泪,他从没约束过我,却在临行前的最后一刻教我尊师重道,他说外面的学堂,先生都比他厉害太多;看清了来送我的铁柱、三蛋、她五年的同学们,他们牵着大黄,在草鞋下湿润的土路间留下了无数的星星船。
                我第一次面对着花云、花叶、聂夫子的身影而离开,第一次踏出雷山的湿苔界碑,翻过冗长山脉,那是世人最熟悉的难险蜀道。
                蜀道长道,猿溪下溪,鹰嗥中嗥,我一个人,一匹草灰的马,过青泥铁剑关,涉红叶洞江岸,白云也流出白云,连绵一片高天栈。
                书文半纸,惧与忧千山随往。
                我没有哭。
                -
                水在衣裙月在发,荧火连着芳草星连着夜。我在他身后念起藤枝架下,雷山人哄睡安枕的一曲乡谣,清音落日还天涯,雾下黄叶树,灯下梦里人,于是我就又念得好慢好慢,仿佛快要蜕化成一首缠绵的小咒了。
                这一晚,无人临会她的不相思,我与顾啸风共沉一舸飞镜下的浊秋水,我没有看到他,他没有伸出手,灿灿星浦风花夜,小衫湿透做了各自的寒衣。
                若如荧蝶,百鸟展翅,凤凰一面,化做白马。
                他说他要杀我。
                我还是没有哭。
                -
                东极文心,四月初六,兰街看歌舞百戏,鳞鳞相切,灯山上彩,金碧相射。嵇琴的女郎,操一首曲,她们又在念什么?
                嘘——
                “飞光飞光,镜月流水。
                人行四方,以日以年。
                天东若木,置衔烛龙。
                人在谁边,人在谁边。
                可人如烟,人海懵懂。
                是笏中酒,是鉴下烛。
                来纵乐放歌,来煎我青春。”
                白玉断笄金晕顶,幻成痴绝女儿身。
                花蕤,你听到了吗。
                来纵乐放歌,来煎我青春。


                IP属地:重庆来自Android客户端8楼2023-03-19 2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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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重庆来自Android客户端9楼2023-03-19 2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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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贴几段喜欢的大群戏
                    -
                    花蕤
                    羽哨破天骄,鸣笳鼓戏入沧流,纵目轻、春风重,壮心龙骧,可去劈波直斩长鲸、草与水俱开浪!今日花蕤一身黛紫骑装——好奇怪啊,外面的人不穿骑装便不能骑马了是吧!麻辫度腰可同月鹰争雄,银珰珠铃兴酣三千客,万金千金也比不上一逐飞鸿。
                    “阿兰、阿青、阿野——今日,”
                    “——我且为君槌碎鹦鹉洲啊!”
                    -
                    花蕤
                    托身的卢明月,紫纱云里一臂红箭要出碧涛,横担日月一仗行,纵马的风掀开天际,此时引杆成一快,便赶个天时地利人和。
                    “啊。”
                    风寒沙似刀,骢蹄如排浪穿云,幕下草屑泥砂便在花蕤低头时破空而来,场内鸣鞭似风飚,掩去了花蕤最后一声痛呼,弃杆摔马咫尺间,她抓住了另一片朱砂丹红的臂绸——红队。
                    “好痛。”
                    -
                    魏济野
                    骤然停马蹄顿起片尘团雾,在她跌风没尘前,长杆抛掷遥处,斜身揽住半截腰瘦,擒来共马的身前,而后拍马避退那万尘战殁之央,一并高声制止,“先停停!花蕤受伤了!”
                    待尘缈渐去处,清风光净地,急忙下马,横抱她下就坐茸,系声急追:“哪痛?!”然后四处察量着她的危处,又避去不宜的见处,双臂却还搭在她的肩头,使她有所依凭,不时还后头张望有无来人。
                    -
                    花蕤
                    万象为宾客,呈堂的宴席因突来的风沙而萧瑟,剧痛太急、剧痛太疾。花蕤偏头,避过高天向阳处,风刃如剪草,太薄太轻的神兵往往一击枭首时,不会留下一丝一毫的痛苦——但这是粗粝石砂啊。所以当马席之上的二人落就草山之上,花蕤的泪水同花蕤的败馁一齐颠倒。
                    “眼睛疼,刚刚有风把沙子吹进去了。”
                    不受控的水光,在无数声呼号中与花蕤的颊页裸裎相对,于是花蕤可以听到,他们挥杆、他们策马、藤球会与芨草存续在他们扬鞭的红缨里,花蕤难得的平静,她可是雷山谷的神医呢,她只是双手捂住眼睛,这样就可以听不到蓝队进球的高喊了。
                    “哭一会就好了,让我把沙子哭出来,你继续比赛啊,我们要赢!”
                    -
                    魏济野
                    他等盼了会,又无措的不知落处地看着她哭,他的袖襟渗浸过了尘雾,他也无有随身备帕的惯事,他担心她方才竞马时的双手惹了尘埃,被她捧送在她的痛处,便急急地拉下她的双手,连送声也是又轻又促的,“先别碰,还赢个屁啊,他们不顾你,就让他们赢吧!”
                    他甚至不好去抬捧她的姣面,只得伏垂在她的更低处,隔着不近不远的尺衡,眉山就不曾松缓过,却松缓着腔声,“看着我,花蕤。”,而后拙笨着急得没等她睁没睁起,就开始徐然地微吹一点风在她眼处。
                    -
                    花蕤
                    看着我,花蕤。
                    于是花蕤知道了他是魏济野、于是知道了刚刚他带着她纵马越过了日场奇点,于是知道了他们一双光影如今在草甸流浪。于是笑和泪光都拥挤在眼圈的锈迹里。
                    花蕤眯着双眼,风在青睫之末、风在辫发之上,二人垂拱起的缝隙,霞光还未坠落,花蕤看见了魏济野鬓发上的、一树金色的槐花。
                    “可我是右眼疼啊,魏——济——野——”
                    像日落时刻犹有晕光的翡调,掀开眼页外重翳的雾白,更听闻笑与泪的声音在摇铃外,花蕤将剩余的滢光都比作纵声笑泪的修辞,
                    “这还怎么哭啊,你都把人逗笑了。我感觉我好了,”
                    花蕤动了动掌压之下的手指,“你感觉呢,魏神医。”


                    IP属地:重庆10楼2023-03-19 2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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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给同学们写的同学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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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檀茵:【出其闉阇,有女如荼。虽则如荼,匪我思且】阿兰,茜草霜秋,飞雪冻地,素纱棉布一浸,缟白也成赤红,要将茹藘印在你的旌旗、衣妆之上啊,那是茜草的精魂,是浓烈流遍全身的脉动。
                      长孙衍:【山有榛,隰有苓】药好苦,天地广大,嚼碎一蓬甘草的韵味,惊苦流亡,那是稚甜的风声、那是炙甜的风声,长孙公子,兰果终相逢呀。
                      魏济野:【蔽芾甘棠,勿翦勿败】晚春会从银白的苍岚里开出梨花,沙棘是你的盔甲,你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而吟嚼一丛棠梨的果实,酸涩皱眉深深处,也许我也能碰到你柔软的瓤,这一次、再一次,是你鼻尖凌朱一道疤。
                      顾啸风:【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寘彼周行】顾啸风,你不是压轴的词藻,你是烧不尽的野草,不要用诗歌里对称的韵脚来寄托你的宿命,你桴浮于倾城的风里,乘风便乘风到底。
                      沈南意:【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朝开幕谢,瞬间之荣,那一定不会是阿意的来去匆匆,仲夏最好最好的梦里,荚豆开出一捧海红花,迎彼朝阳,梧火也在你的南国里永恒。
                      江勉青:【山有扶苏,隰有荷华】披火濯尘,独清天时,宁作器身破碎纹,不裁君子一片釉,烟火年年,明灯天青。
                      耿毓心:【野有死麋,白茅包之】竹叶锋、白茅柔,谷荻如针,钟灵毓秀,此际春当伏首,为你酩松风入茶,自成苍山竹海。
                      山樱:【摽有梅,顷筐塈之】毗蓝女,画中仙,吟读轻软,刚柔相济,阿樱你听,梅字拖长的平声里,笔触同岁月一同放慢,苍苍史海经纶,为你也稽首称臣。
                      裴应许:【参差荇菜,左右流之】裴应许,洛水湖海之上,你要一生长盛不涸,襄王所居,清水缭绕,荇蘩苹藻秽沙石,独你净植。


                      IP属地:重庆11楼2023-03-19 2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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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痛死了...不更了


                        IP属地:重庆12楼2023-03-19 2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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