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会别来一载有余，虽有鸿雁相传，总是情长字短，况西山归来，纵芝字亦是久违。）
（一约既定，何日忘之。我在等一次重聚，也盼一份圆满，以一种笃定的姿态。如这岁推更始之初候，亟待一场春风到来，于是冰融雪澌，换缀红叠翠，那时便效重来崔护，共践旧约，弥补从前憾恨。）
（到得此日出宫，隔帘车外，嫩柳荫中，桃枝刚吐出花苞，千丝万缕的绿里一星半点红，将绽未绽，正如人的情谊。）
（怀着这般雀跃的期盼欢欣，及至到了约定所在，却只见叶穆净胥一人在候——此前已有两面之缘，他虽则性格不好，却生就一张俊逸面皮，并不容人轻易忘却。心中忽地一沉，并不肯深思，迎他目光走近）我与令弟有约，怎么是你赴会？

【琼岛登高处，柳絮似漫天雪飞，飘摇入宇，点缀在残卷扉页，那本不知年代、不知来处《徐霞客游记》，应昔日主人的嘱托，伶仃地陈现在此，破败的、羸弱的它们，分明已是死物，轻易可以没入风中、化作尘土，竟还能无声地悲诉，鸣泣春的遥远。】
【在驳杂的春光中，我等待到沉默的打破，再以灰败的神情去弥合，当安静无法被继续延长，犹豫着开始悲伤的宣告。】去年的冬月十九，他……【沉默是一位信使，企意替话语去传讯，我不动声色地另寻话锋，面色未尝开霁，语气稍蔼然几分。】蛰存自入秋后便病了，信多是我代写。
多谢你的那些信件，问丹。【从我多年前入京，蛰存永是苍白的、孱弱的，病体禁锢他的步伐与人生，幸而由自乘槎客的书信，曾令他短暂地逃脱，如今疾疴将他囚在冰冷的冬，或许令他永恒地解脱了，但为他寻索的书本，再无用了。】这书给你，它本该是你的。

（圣观七年的第一抹春色，就在风吹云隐的这一刻蓦然到来，于是天光乍明，风拂杨柳，飘摇满天云絮。我在这遽然耀目的辰光下被抽去了神魂，徒留茫然无觉的一具躯壳。）
（高台凛风灌了满袖，接书的手都不稳，发白的指节扣在书脊上，纸页在风中哗啦作响，与他未尽的话语，共谋成一场海啸。而我无处可逃，又惶恐不敢面对，便只是埋着头，不管不顾地，试图用指端抚平书封上一角折痕，口中兀自喃喃）怎么皱了。
（却不管如何努力，都无法抚平。我执着于那道痕，一遍一遍徒劳，指尖与心头一般发木，神经却焦躁到极点，仿佛这是天地间最要紧的一桩事，而脑中百种思绪、千般影回，都不足停留。——不对！）
（忽地抬头，眸中是湿漉漉的光，雪般冷冽，亮得摄人）
你骗我！（先有蛰存与我北海初遇，而后尺素相传，共溯往昔，才能有今朝相约）是他写信相邀，邀我到北海......
（话尾在他的目光下逐渐消弭无声，相邀是真，北海不过巧合。理智回归后，矜傲的天家公主，不肯人前失态，游记覆在心口，格外将脊背挺得笔直。纵喉头凝涩，也一字一句落得清晰，不作自欺之举）
也是你代写，（是为说服自己）是你代写。
（我来时满怀憧憬，不防重逢成了永别，所有未绽的情意、未许的祈愿，在这阳春三月戛然作止。春风竟如刀，杨花都似雪，世事不过一场冰霜。）
叶穆大人——
（急促地打断，不容他的逾矩，更不能承情。这实在荒谬，我何曾要他来谢？以一个笔友的身份，承兄长一声谢，于是抹去从前的一切？我曾经怎样深刻的爱过，怎样地彷徨与期许，试探与确认，都隐在暧昧的字纸间，埋在不眠的月光下，世间无人知晓。可纵无人知晓，也曾独自轰轰烈烈，不容许这样轻易带过，那实在太过残酷。）
（昨天是两个人的昨天，今后是永藏的秘辛，从无第三人涉足的道理）
偷看他人信件，岂是君子行径？

【风声放缓，容留春蕊挂枝，北海的花谢了又开，春年复一年，蛰存如今又在何处？漫天的白絮，白得眩目，白得煞眼，白得不忍再看，我转回颈，向隅茫茫然。】我并非偷看。
从九月之后，蛰存卧病，【微一叹声，对咄咄视而不见，从来无意介入，仅是搭手帮忙，不求一谢，但不想被误会，既然开口，索性坦荡告知。】那些信件由我念给他听，自然也是我书写的。
后来他病重昏迷……【如冰的视线悬下，我迎面接上，睹视殷殷凄楚，万恨殊深，悲戚浮涨在她的面庞，紧并的双唇是她最末的关要，念及薄命人，我同样眉不开峰，便以缄默去留白，终了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