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境绞尽脑汁，还是想不出来生日究竟该送棘刺些什么才合适。
这是他们确认关系后第二个值得送礼物的日子——第一个是圣诞节。
老实说，他仍然不太适应朋友到伴侣关系的转变。还是朋友的时候送礼物是完全不用过度费心的事情：金闪闪卷心菜摆件，恶作剧女仆装，或者懒得挑选时干脆请他吃顿伊比利亚家乡菜；棘刺则会在他生日时回些品位相当的物品，比如M记纸袋背包，或者豪华薯条自助。
可现在不一样。套上男朋友这层身份，送礼反而拘谨起来：再送之前那种玩闹性质的礼物好像不太庄重，就算知道对方不会在意，极境的处世经验也告诉他这有些不妥。然而他第一次和男性交往，要是套用以前讨好女友的经历送些贴身的首饰或鲜花，又显得太过亲昵黏糊，和棘刺气质完全不搭。圣诞礼物也同样没什么参考价值：确定关系没多久就赶上圣诞，正好棘刺前几天念叨一个手柄，他直接买了包个红绿礼盒送过去，里面再塞张手写卡片，效果也算不错。
要是现在是信使的话就好办了，他懊恼地想。加入罗德岛前身上倒是总揣着各地的特色土产，随便拿出几件来组合一下都有着不错的纪念意义。可惜今时不同往日，虽然极境不觉得这种工作之余还能得到医疗援助的生活有什么不好，偶尔也会怀念游历四方的恣意和自由。
算了，想以前的事又有什么用。他干脆打开搜索引擎，输入“生日礼物”“理工男”等关键词，寄希望于万能的网友给他些启发。机械键盘，球衣，运动鞋，冲锋衣，黎博利可以送羽毛……他在脑子里列出长长的清单，又一项一项划过去。送礼真是个世纪难题，极境扔掉手机，将自己平铺在床上长叹一口气。
等下，羽毛？
对啊，送他自己的羽毛做信物怎么样？极境抓起手机回看这一条。黎博利羽毛的意义在泰拉大陆可以说是人尽皆知：永恒的爱，最高的信任，长相厮守的美好愿景，独一无二的宣誓……随手一搜都能跳出满屏的长文，还有不少人分享涂什么药剂能让羽毛长久保持光泽，或者手工制作羽毛挂坠的图解过程。极境好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坐起身开始认真琢磨如何制作一枚能够长久保存的羽毛信物，以及哪种配饰风格比较搭灰白的羽毛，选择手作还是寄给专业人士处理。
正兴致勃勃地盘算这份厚礼要取材于耳后还是尾部，黎博利突然想到什么，动作放缓下来，陷入沉思。
……送带有这般承诺的礼物，真的好吗？
棘刺来到岛上后迅速和他对上电波成为穿一条裤子的兄弟，也实在有好一段时间了。然而他们真正交往算下来不过半年左右，他不知道在此时送上一份重礼是否为时过早：毕竟对黎博利而言，羽毛某种意义上比婚戒还要庄重诚恳，他比任何人都明白一枚轻盈羽毛背后是如何炽热且沉重的告白。极境从来不是喜欢在恋爱关系中画饼的人，他们的未来存在太多的不确定性，他的矿石病如何发展尚未有明确说法，两人时常出任的高危任务，甚至是平淡相处中逐渐被磨损的感情，都有可能成为命运转折的分岔口。
并不是说他不相信可以和棘刺地久天长——反之，他心中借羽毛信物向棘刺传达心意的念头也十分高涨。可是送他羽毛，会不会有些太过沉重且着急了？他担忧棘刺尚未准备好接受这份承诺背后的责任，面对黎博利的“求婚”行为又不好拒绝，只好半带犹豫地收下，嘴上还要说谢谢。他不想给棘刺太大的压力。与其说怕对方没有做好准备，不如说是极境还没能真正把握好两人的相处中应当保持怎样的距离才合适：高情商大帅哥深知即便在恋爱这种最为亲密的关系中也应该给彼此留出一些空间以保持独立思考和决断的能力，正是应了“至亲至疏夫妻”这句炎国老话，身体距离的拉近不能完全等同于心之间的距离。或许棘刺不会介意那么多，但他内心深处觉得这是决不能被忽视的保持关系长久的要点，甚至超越了性格合拍与否。
是否要再等等，等到时机成熟再呈递如此心意呢。极境重新瘫回床上。真难分辨是担心棘刺没做好准备，还是害怕自己对进展的判断失误。
所以说他还不适应身份转变啊，是朋友哪里会考虑这么多，极境喃喃自语。送点别的吧，他开始新一轮的物色。

餐厅和罗德岛此次的驻地隔了条江。来时怕赶不上预定的时间，他们搭了地铁过来，路上极境念叨着“无论如何也要坐一次轮渡。那可是轮渡！”，正巧刚请了连休假期不急着回去，于是两人带着微微的酒气踱步到渡口，刚好赶上倒数第二班的船。天黑透了，光照忽明忽暗，到了检票口才勉强亮堂一些。
极境先一步摸索着登上船，适应船舱内的光线后扭头对棘刺吹了个口哨：“兄弟，运气不错！赶上包场了。工作日请假真爽啊——”酒精作用下他的动作比平时更轻佻：他不急着坐，而是步伐轻快地穿梭在空旷的船舱里，敲敲栏杆，拽拽绳子，探过栏杆去摸船舷挂着的成排救生圈。棘刺则挑了个已经卷起帘子的靠窗座位安顿下来，用手支着脑袋面向窗外，借江风驱赶朦胧的醉意，时不时回应几句极境的搭话。
广播宣布即将开船，极境才意犹未尽地坐稳。他斜倚在棘刺肩上，恋人的身高让他不得不坐得稍远些才不至于使脖子太过酸痛。作为补偿，他凑上去玩闹一样地亲棘刺的脸颊，轻咬耳垂时不忘收紧十指相扣的力度。棘刺任由他闹，只是在手探进衣摆的时候推开他：“注意点，怎么也算公众场合。”极境打着哈哈分开，重新靠近棘刺，和他争夺醒酒风的最佳位置。两人此时反而没什么话，静静地和船体一起随水波沉浮，看着江面倒映的两岸灯火，耳边只有钢铁造物破水时的涛声和引擎的闷响，让极境联想起宿舍那台不堪重负地洗两人份衣物的洗衣机。他如实地把想法倒给棘刺，对方只无奈地说你真是喝了不少。一番玩笑后又是静默，棘刺正瞄着倒退的霓虹灯出神，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硌了他一下。他低头，果不其然怀里多了个黑金包装的礼品盒。极境冲他抬抬下巴示意道：“给你的生日礼物。刚才吃饭的时候太投入忘拿出来了，现在给你也不算迟吧？”
棘刺没接话，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珍重解开丝带，露出丝绒匣子中躺着的礼物：一只手表，黑白配色，侧边的调节钮却是红色的；表盘略大，除几根针外参数不少：日期星期，指南针，剩下的在暗处看不清。他挑挑眉问道：“这配色不多见……你怎么挑到的？”“这可不是挑的，”极境扬起嘴角指指颜色鲜亮的部分，“原本是黑白的，我自己买了异色配件，托工程部的朋友帮忙换上。虽然我也会拆卸修理啦，不过送你的礼物还是交给专业人士稳妥一点。”
“量身定制的？”“也可以这么说！全泰拉仅此一份的限定款哦。”极境把着阿戈尔的手，将表盘对准窗外漏进来的光。“你看，上面是不是还有一层特殊反光？我嘱咐他加的涂层，说是能耐腐蚀耐爆炸，还有防水作用——这样你进实验室都不用摘了，免得你一泡就是一天错过饭点。”听了他的讲解，棘刺翻看起手表细节，脸上流露出饶有兴致的神色。

极境看对方的着迷样子就知道这礼送对了。他愉快地翘起腿，哼着小调，收回手整了整因拿礼物而有点乱的提包，却隔着布料摸到最底下放着的另一个长方体。
啊呀，刚才太惬意都有点忘了还揣着这个。极境的笑容僵在脸上，他再次将手伸进包里，无意识地摩挲着另一个盒子包装纸相接的缝隙，而里面装着的正是一枚羽毛信物。
是的，他最终还是做出来了。他犹豫着，尝试说服自己要不还是别送了吧：拖了好几天才自己动手赶工出来的成品太粗糙，不好意思拿这个糊弄棘刺；现在还不是送羽毛的成熟时机，虽然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算成熟；改天再做个更精致的送给他会更好；棘刺或许不喜欢太繁杂的配饰，这和他平常的风格不搭……，他暗暗编排着五花八门的借口思考哪个能听起来说服力强些，丝毫没注意到棘刺早就把手表放回盒子收起来，瞅着他不断变幻的精彩表情出神。
“你在紧张什么。”棘刺终于看不下去了，开口打断黎博利神情局促的沉思。
极境突然被他从思绪中拽回，一时间有点发愣。他闭闭眼，深吸一口气填满肺部又缓缓呼出，带着点视死如归的意思缓缓掏出那个小盒子。因为起初隐藏在极境旁边的阴影中，直到拿到光下，棘刺才看清他手里还拿着东西。
“这是……”“其实……”
“你先……”“你来……”
极境没忍住笑出声，两次同时开口的戏剧性让他心中跃动的不安稍微消解了一些。黎博利拢拢被风吹乱的头发，清清嗓子再次开口道：“其实呢，除了刚才的手表我还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呃……你自己打开看看？”他故作镇定地将盒子塞到棘刺手里，忐忑地看他拆礼物的动作，一会觉得焦急，一会又觉得他手脚太麻利。
礼物的正体在极境复杂的心情中呈现在棘刺眼前。高度透明的薄外壳包裹着一枚小巧的灰白羽毛，上面的凹凸起伏与内部羽毛纹路保持一致，根部延伸出一部分打了个洞，连接起一串带尖刺的黑色小球，球串的末尾还附赠一颗星星形状的配饰。将挂坠从盒中取出迎着光看，透明外壳里隐约能看到有金色珠光在随着光线的变化而晃动，整体而言是相当精美且简单的款式，一看便知制作人花了不少心思。棘刺翻来覆去地观察这新到手的小玩意，用对待易碎品的态度抚摸每一道纹路。他感到眼眶泛起酸意，整张脸也涌起不寻常的热度。原来自己竟然这么期待吗？他努力不让极境看出他的异样，不厌其烦地翻看，不忍错过每一个细节。
极境见他一直不开口，便努力找些话来缓解尴尬：“呃，你看，这是我赶工做出来的，肯定没有那些机构做的精美啦边缘也没太打磨好，不过我也是很用心的！你要是觉得太花哨了可以拆掉多余的配饰，当然我感觉还挺适合你的……好了别看了……不过就是弄了一根耳羽……”他虚张声势的音量逐渐落下去，事先编排好的话语也都纠缠在一起，变成意义不明的东拼西凑。
棘刺还是一言不发地盯着那枚羽毛不放，毫无将其收回盒子的意思。这让黎博利愈发紧张起来，两边的耳羽也不自觉地瑟缩成窄窄一条。“……我没有强求你的意思，我也知道未来还很不确定……如果现在没准备好，不收下也完全没关系。我就是想让你知道……我……想尽可能长久地和你在一起。”将心中积攒的情绪一股脑释放出来，他好像长舒了一口气，稍微轻松了些，等待棘刺的反应。

“我可以看作这是你在向我求婚吗。”棘刺没有回答他刚才的内容，而是直接抛出问句，语气比起疑问更接近笃定。他的眼神依然坚定且炽热，只不过现在落到极境脸上，让他觉得好像所有拐弯抹角的心绪都在这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目光中被剥离出来接受审视。
极境没想到对方会如此直截了当地戳穿他的掩饰，肉眼可见地窘迫起来，斟酌好词句半晌才开口道：“我们黎博利的传统……想你是知道的。我不反对你这么理解，不过说是求婚……这里好像还不够格成为……誓约的地点？”
“……也就是说，以后你还会再正式求婚一次，对吗，Ely？”阿戈尔不给他任何逃避的余地，紧追不放地用尖锐问题继续直击黎博利已然赤裸的心。其实他早已从眼前人的面色中读出答案，但他一定要亲耳听到对方的承诺。
极境从未想象过人生会有这样窘迫的时刻。他被恋人不留余地的表现逼到了死角，想不通为何递呈心意的是自己，眼下却落入如此境地，哑口无言许久才破罐破摔一样地爆发出来，勉强算是在气势上扳回了一城：“对，是的，没错，怎么可能只在轮渡上用生日礼物对你求婚，太随意了吧！”情绪波动下他扳正棘刺的身体，直面他说道：“重申一遍，今天的第二份礼物，纯粹是用来表达，Thorns，我喜欢你，你是我生活里最特别的人，我想永远、永远和你在一起！至于更正式的承诺，要等我做好万全的准备再提，但绝对绝对不会缺席的！”他快速而大声地吐出一个个短句，句句铿锵有力，砸在棘刺的心上。
发泄一样地大喊大叫后他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松开紧抓肩膀的手按在胸口，试图平复紊乱的呼吸和马上就要跳出胸腔的心脏，然后就听到一声长叹。
“哈，我就知道……”这句话本该是自信满满的风格，极境却从中听出些如释重负与哭腔来。棘刺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冰冷的挂坠在体温夹击中逐渐获得暖意。“Ely，谢谢你，谢谢你愿意…我收下，不，我永久珍藏你的心意……这是我收到过最珍贵的……无论将来发生什么我都……”他语无伦次地还想继续坦白心声，而极境仿佛透过指尖感受到他的心跳，扣紧手指慢慢凑近。水在摇晃，船在摇晃，心也在摇晃，只有凝望在一切摇晃中固执地相互追逐。
说不清是谁先打破了将吻未吻的距离，然而回过神时已经亲吻了一遍又一遍，每次分开短暂几秒又会吻到一起，不带情色意味，仅仅是想用言语以外的方式诉说爱意。也说不清是什么时候结束了漫长而缠绵的吻，两人背靠在坚硬座位上，还是一言不发地吹风，静静地共同握着那枚今晚的重头戏，直到船快靠岸才将其妥帖地放入包中。
说起来轮渡还真是慢，两个人都快当场举办婚礼了还没到。极境舔舔嘴角，刚才撞破的地方还隐隐作痛。不知道是喝多了还是太激动，棘刺今晚动作没以往那么游刃有余，疏于配合下两边都添了点小伤。
算了，无伤大雅。他转过去看棘刺仰躺放空的样子，看着看着笑出声来。对方应声回望，也不问他为什么发笑，就着侧身的姿势度过仅剩的一点路程。下船后没了顶棚的遮挡，二人顿感开阔。活动一下久坐发酸的腰腿挎住恋人，极境话匣子再度打开，点名回去路上要买哪家炸物做夜宵，又惋惜今晚已经喝得不少，只能弄些低度甜水作配。
棘刺一一答着，空着的那只手按上挎包，确认那个盒子安稳无虞后放下心来。
未来不确定又怎样，我已经收好他炽热而透明的心意了，这就够了，不是吗。
（End）

后记
本来想写平淡的兄弟变爱人的身份转换过程的，不知道怎么就写成了激烈的类似求婚的二次表白。写到一半的时候发现棘刺生日近在眼前，又是应景的礼物题材，就干脆拿来做生日贺文了。
过程中比较苦恼的是表白那段怎么写会显得更游刃有余一些，不想表现得过于抓马于是删减了一些长定语和细节描写，算是给文字降温的一点努力吧。快写完的时候陷入了“到底该删到什么地步”的纠结，写太多感觉没有留白的美感，什么细节都不加又觉得太寡淡；送礼环节放眼全文显得有点短，想加笔却怎么都觉得多余，一度不想写了。好在和亲友交流后态度变成“还是继续吧，因为追求完美不做的话，就连完成都没有”。适当接受自己的不完美也是创作心态成熟的一环啊！
最后，感觉自己写的海胆鸟不是脸上在烧就是下面在烧，年轻人火力旺真好……

好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