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梦里，巫月里拥抱过冯婵无数次。
在逼仄的莲花楼，在冷幽幽的祠堂，在永远板正着一张脸孔，沉默捣药的母亲身边。“里里，”——怀里的冯婵轻不可察。别人都叫他月哥儿，只有冯婵喊他里里，“里里，等你及冠，等你及冠好不好？”
巫月里让眼睛里溜出一点笑：“等我及冠做什么？”
冯婵将一只扶在他腰上的手腾出来，轻轻柔柔，在他的掌心，先写一个女，又写一个因。巫月里抓住那只手，将它引向自己的心脏。“冯婵，我若能在这里掏一个窟窿，将你塞进去多好。”
这句话讲完，巫月里就醒了。
醒时是不见五指的黑夜，湘西的天像永远拧不干的粗布乱服，巫月里意识到自己汗，再探一探裆下，一滩黏腻。失望，懊恼，压得他胸口发闷。他趿拉鞋，走出屋子，对面的莲花楼还亮着灯，他几乎能想象冯婵在灯下做针线活的模样。
疏淡的眉眼，长发轻拢，耳尖一颗含羞的痣，被蜡烛照得几乎透明。
巫月里久久地站在黑暗里，直到莲花楼也被黑暗吞没。他一点不觉得寂寞。
第二天，他在花厅前遇到冯婵。冯婵让眼睛里促出亲切又端庄的笑，像巫月里梦到的那样叫他：“里里。”巫月里挤出两个硬梆梆的字：“你昨晚又带夜了，冯婵。”
冯婵没理会他的问题，脸色微变：“这些年了，如何叫不了一声姨母？”
巫月里微笑起来：“以前的你不在意称谓的。”五年前，巫月里带冯婵去小溪里摸鱼抓虾，冯婵踩上青苔，脚底一滑，向巫月里摔了个满怀，牙磕在巫月里的鼻子上。“冯婵，冯婵，”巫月里疼出眼泪，将冯婵的名字念得掷地有声，仿佛祷告。

长安城外有一座破庵，只有三教九流中最不得意的底层，才愿意栖身此处。重元年间的风雨夜，好赌了大半辈子，被人剁去三个指头的老吴，拖回了个物件。泥浆拍在了王五的干草垛上，他抬头瞪看一眼，先叫出声来：“嗬！老吴，你干起杀人放火的营生了？”
轻点声，老吴低叱，他那两根指头的手，仔细地擦拭着什么。被雨浸成团的泥浆掩去了，原来被老吴拖回来的，是一个年轻人。
“活的啊？”无事可干的王五趿拉着草鞋，探头探脑。
“不然呢，”老吴盯着那张年轻的脸孔，露出古怪的笑容，“五爷，这小子这张脸，活脱脱地像从我那儿子脸上剥下来的。”
王五闻言，讪讪地一笑，心知老吴犯病，不想再多搭理。
老吴的儿子，他知道的，十几年前还是个蹒跚学步的娃娃，因他的父亲债台高筑，被人当哈巴狗一样抢走了。
“随你的便。但你少打东南角的主意。”
王五打了哈欠。东南角是这座破庵里唯一有屋顶的容身之处。

冯婵嫁人后，巫月里经常一个人走过一座山，两条河，十片菜畦地去看她。
他总是不声不响，甚至不让冯婵知道，——冯婵必定要留他吃饭，他却不想看见那张被冯婵称为“夫君”的生疏面孔。他不看，对方就像是不存在。只有一次，冯婵在河边捣衣，大抵偶一走神，叫那件裙摆蓬松的长裙随波而去。巫月里不再记得隐蔽，立刻跳下了河，将长裙追回，半个身体浮在水面，将长裙完璧归赵。
那条裙子他晓得，是冯婵去世的母亲，他的外祖母给冯婵做的。
冯婵低头望向他，没有立刻接过裙子。
“里里，你从哪里来？”她已经将头发梳作妇人的模样，发髻高高，鬓角干净，白净的脸孔是一朵正怒放的山芙蓉，鲜丽光生。太阳从她清瘦的肩头找到可乘之机，伏在冯婵流畅的颈线上，直直照进巫月里的眼睛里。

冯婵嫁人后，巫月里经常一个人走过一座山，两条河，十片菜畦地去看她。
他总是不声不响，甚至不让冯婵知道，——冯婵必定要留他吃饭，他却不想看见那张被冯婵称为“夫君”的生疏面孔。他不看，对方就像是不存在。只有一次，冯婵在河边捣衣，大抵偶一走神，叫那件裙摆蓬松的长裙随波而去。巫月里不再记得隐蔽，立刻跳下了河，将长裙追回，半个身体浮在水面，将长裙完璧归赵。
那条裙子他知道。是冯婵去世的母亲，他的外祖母给冯婵做的。
冯婵只在极重要的场合穿它。冯婵低头望向他，没有立刻接过裙子。
“里里，你从哪里来？”她已经将头发梳作妇人的模样，发髻高高，鬓角干净，白净的脸孔是一朵正怒放的山芙蓉，鲜丽光生。太阳从她清瘦的肩头找到可乘之机，伏在冯婵流畅的颈线上，直直照进巫月里的眼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