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01
【1】【江边夜外】
细雪飘零,芦苇惊风。
一白鹤振翅,碎江水如碎琉璃。
二十三岁的陆文昔os:鹤,仙禽雅贵,叠霜弄影,矫翅雪飞。(改自鲍照《舞鹤赋》)
江畔亭中,十七岁的陆文昔双鬟红衣的背影,面前的白卷上已有山岳楼阁的白描。
江岸白鹤引首唳鸣,声音哀婉清越。
陆文昔os:唳清响于丹墀,舞飞容于金阁。
陆文昔画中的楼阁演化为环抱禁宫。
【2】【丹凤门夜外】
(故事发生三年前)
丹凤门宏伟的轮廓。
大雪静静垂落,着玄色鹤氅的十七岁的萧定权策马在丹凤门外空旷的洁白雪场中奔跑着。
单薄阔大的鹤氅被寒风和速度带起,飘扬如鹤展翼,也显露出了其下的白衣,雪地上空留下一行孤单的马蹄印。
萧定权os:老师,我又做那个梦了。年越成长,经过的事情越多,我反而越来越不明白——你告诉我,君是天,臣是地。父是天,子是地——
【3】【江边夜外】
江岸楼台边的细雪持续静谧的飘落。
纤手提笔,于楼阁前点画出一只白鹤振翅的姿态。
陆文昔os:实为猛禽,可以博鹰。
陆英在一旁读着手中的信,信上可以看见“皇太子冠礼”的字样。
陆文昔os:我追溯一切起点时,都会先想起那个季冬。因为他迟来三年的冠礼,我的父亲,川蜀路茶马监察御史陆英,为座师吏部尚书卢公世瑜举荐,左迁御史中丞,我也因此即将返回阔别六载的神京。
【4】【丹凤门夜外】
大雪从幽深夜空静静垂落。
丹凤门之前,十七岁的萧定权用拳头奋力拍打着紧闭的宫门。
萧定权:开门!我是皇太子!
门内没有动静。
萧定权:爹爹!开门啊——儿是定权!
门内没有回应。
萧定权:娘——娘——表兄——你们——
他仓皇四望,天地茫茫,空无一人。
萧定权os:君是天,臣是地。父是天,子是地。可天地之间,人在哪里?
他手上的鲜血滴入他足下的皑皑白雪中。
【5】【江边夜外】
着玄色道袍的陆英出现在陆文昔身后,他手中捏着卢世瑜的来信,望向女儿的目光愁绪万端。陆文昔没有察觉父亲的满腔愁思,她轻快地环抱住了陆英的胳膊,二人转身离去。
他们身后,适才临摹的白鹤突然振翅飞入辽远夜空,夜空中是山岳巍峨的黑影。
二十三岁的陆文昔os:蜀中山河,自由辽阔。此去经年,不可复得。那时怎么会想到,雅贵清朗的他,能够博鹰的他,囿于金匮玉堂、却眼望山河的他。那些他爱过、恨过、拥有、失去、苦苦追求不得,奋力挣脱不得的,所有他生而为人的一切,我非但会旁观,还将亲历?
【6】【丹凤门夜外】
(萧定权梦境)
仍在撼门痛哭的十七岁萧定权。
身后响起了马蹄声,他惊恐回望,看见来人,睁大了眼睛。
二十三岁的萧定权全副铠甲,铠甲半避面,满身鲜血的骑于黑马上,出现在他的身后。
陆文昔os:直到结束,我还是心存疑惑——在我离别之时,在他将行的冠礼之前。千里之外的神京是否也在飘雪。飘雪时,他是否又做了那个诡谲旧梦?梦醒时,他身在何方?是否会说一句。可得解脱处,唯山水间,与——
【7】【大相国寺日内】
寺院早课的钟声在殿门外响起,二十岁的萧定权喘息未定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踞坐莲台上的高大观音像,佛像双目帘垂,慈悲地望着他及一切众生。
佛堂内只有他和两三僧人,寺院的灯笼还没有熄灭,晨钟中隐隐夹杂着僧人诵读佛号声。
老僧:施主噩梦?
萧定权喘息:是思梦。梦见了从前的事,还有从没见过的人……
老僧:如梦如焰,诸法皆妄念。施主若能远离颠倒梦想,即可破烦恼障,立地成佛。
站立于观音像下的萧定权着圆领红袍,腰结玉带钩,比之梦中的形象已经沉稳成熟了许多。(字幕 皇太子 萧定权)
身后传来了顾逢恩的声音:你这贼秃!殿下是要成圣王的,稀罕成佛?!
萧定权转过了身,目询顾逢恩。
顾逢恩:他们全都去了。
萧定权一语不发向外走去。
顾逢恩:殿下——只有你不能去!
屋檐下,衣着单薄的僧人们在烧着十数盆红萝炭。
他们面向的殿外,泼天大雪飘落。
【8】【丹凤门-皇宫日外】
丹凤门外广袤的雪场之上,一斥候骑马飞驰而来,直到巍峨城楼之下。
他在马上远远地向试图阻拦的守军出示了一枚牙牌,速度并未减缓,即驰入宫门。
雪中的皇宫,人踪俱灭。
斥候手中握着一封插着三枚鸟羽的军报,一人一马在雪中疾驰。
斥候无征兆地勒住马,他惊讶地望着眼前的景象。
漫天飞舞的大雪下,晏安宫殿外的丹墀下的雪地上,站立着二十余位身穿圆领红色官服的文臣,他们身上的红衣已为大雪覆盖,染成了白色。
文臣齐声:陛下,臣等请为皇太子殿下冠礼!
【9】【晏安宫日内-外】
晏安宫,皇帝用作办公室的书房。
御案旁一架高高的屏风,隔开了外殿和内殿。
人过中年,身穿便服,颇具文士气质的皇帝正平静地据坐在殿中,他沉吟地拈着一枚白子。他身后的矮几上,奏疏如同砌墙一样堆砌着。
皇帝面前是一盘棋局。
但是无人执黑,对手的位置是空缺的。
吏部尚书卢世瑜跪拜在棋盘正前方的稍远处,他的身后是洞开的殿门,殿门外的丹墀下就是一道请愿的同僚们。
他谏言的态度和皇帝研究棋局的态度一样,平静而富有压迫性。
卢世瑜:陛下,皇太子殿下为先皇后守孝,已过三载,年逾双十尚未婚冠,此开国百年前所未有之事。
文臣们os:臣等请为皇太子殿下冠礼!
皇帝平静地:出宫去吧,卢尚书。
卢世瑜看看黑子一方空缺的那个座位,又看看屏风,加重语气。
卢世瑜:而庶长齐王留京日久,未赴封国。言路纷纷,人心惶惶。
文臣们os:臣等请令齐王之藩!
陈谨入殿,将三枚鸟羽的军报呈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抽出军报看了一眼:卢尚书,你们出宫,还是朕下旨?
卢世瑜:望陛下——重嫡子,勿使庶子生疑。固储位,勿使士林天下生疑。
皇帝将军报扔到了身后的奏疏堆上。
站立殿门外站立的控鹤卫指挥使李重夔看见这个信号,刷地半抽出了佩刀。
殿外,文臣面前,十余个带甲的控鹤卫士现身。
殿内也可以明显听到甲戈振动的声音。
卢世瑜不为所动:疑生争,争生变,变生乱——
(字幕 太子少傅 吏部尚书 卢世瑜)
殿外的控鹤卫士向文臣们前进了一步。
【10】【大相国寺日外】
大雪飘零。
屋檐下,僧人们已经将烧好的炭都装入了十数个手炉。
顾逢恩展臂挡住了萧定权的去路:不能去!
萧定权按下了他的手。
顾逢恩看着手炉:还有,殿下这是想干什么?
萧定权不语,在雪中大步前行,僧人们捧着手炉跟随着他。
顾逢恩:这种时候,给他们送这东西,陛下会怎么想!不要说冠礼办不成了——
萧定权仍不语,他已经走出了寺门。
游鸣(东宫卫指挥使)牵着一匹白马上前,萧定权跨马。
顾逢恩一把拉住了辔头:还要再给齐王可乘之机吗?殿下忘了三年前的事吗!
萧定权似乎犹豫了一秒,他握住了他的手。
他还是将顾逢恩的手从辔头上剥离,策马而去。
游鸣和十数个披着大氅的东宫卫士带着手炉,在雪地中,跟随他疾驰。
顾逢恩望着他们的身影,咬牙,紧锁的眉头。
【11】【晏安宫日内-外】
李重夔站在控鹤卫士最前方。
李重夔:重夔尽臣子之职传旨,请诸公速退。
杜蘅针锋相对:臣等尽臣子之职谏言,望陛下查纳!
李重夔:重夔不是和诸公商量,是圣谕。
控鹤卫士跟随他继续压近。
杜蘅提高了声音:杜某也不是和殿帅斗嘴。殿帅知不知道,现在外面是怎么说的——
殿中,皇帝无声地望着卢世瑜。
(切)卢世瑜接上杜蘅的话:国与国相攻,家与家相篡。父子不慈孝,兄弟不和调。
(切)殿外,杜蘅继续高声:纲常已淆乱、礼乐已崩坏,而陛下尚欲臣等掩目缄口吗!
文臣们:陛下——臣等请为皇太子——
殿内,皇帝似乎在忍耐,他手中的棋子有些颤抖。
殿外,文臣们的身后传来了萧定权的斥责声:住口!
混乱中止了。
文臣们回头。
殿内,听到这个声音的卢世瑜终于有了一丝慌乱。他终于回头向了殿门外。
皇帝依然拈着那枚白子:卢尚书的学生来了,尚书是在这里看朕布子,还是先去看看他?
【12】【晏安宫日内】
卢世瑜已经离去。
皇帝:他一个人进宫来的?
陈谨:还有几个内臣,带着手炉,和大氅。看样子是要送给卢尚书他们的。
皇帝:到底是,他的老师啊。这时候,卖这种人情。他眼里头,还有没有朕?
陈谨不敢语,但转头向身后屏风看去。
【13】【晏安宫日外】
文臣们都转身往身后的宫门处看去。
萧定权自宫门前走出,向丹墀的方向走去。
他身上所穿的红袍成为了洁白世界中唯一一抹艳色。
文臣们分成两列,看着这道艳色越走越近,直到丹墀之下。
文臣们躬身施礼:皇太子殿下……
萧定权终于显露出正脸,他制止了他们的行礼。特写。
萧定权:天子燕寝之前,岂容你等喧哗?!
皇太子出现,文臣们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都不由望向了刚刚从丹墀上走下的卢世瑜。
卢世瑜走到了萧定权的面前。
萧定权:卢尚书,回去吧。
卢世瑜看看晏安宫的朱窗,摇头。
卢世瑜:臣等谏议,是本职。殿下干预,是涉政。殿下不该来。
萧定权:尚书知道就好。
萧定权看着控鹤卫士,转问李重夔。
萧定权:这,是圣旨?
李重夔简短地回答:是。
(字幕 控鹤卫指挥使 李重夔)
萧定权贴近了李重夔片刻,似是在与他商量些什么。
萧定权低语:殿帅公务,可否暂缓。本宫这就去请旨,本宫会让他们马上走的。
李重夔讳莫如深望了他数秒,似乎是在考虑他的意见。
但最终还是对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李重夔:陛下,不想见殿下。
他向控鹤卫士们招了招手。
控鹤卫士们迫近了文官们。
萧定权失色。
前一列卫士分裂。
从他们身后走出另外数名卫士。
他们手中所携的并非兵戎,而是大氅和手炉。
李重夔从一卫士手中接过大氅,亲自为卢世瑜披上,又将手炉放入他的手中。
余下卫士纷纷效法,在场请命的文臣皆获得了大氅和手炉。
李重夔:殿下误会。这是陛下赐给诸公的。陛下说,诸公谏言是正大事,不能让他们寒心。
紧张的气氛突然缓和,文臣们显然也为这一举动颇为惭愧和感动。
文臣们抬头:天恩厚爱,臣等……
萧定权似乎也很惭愧,他从李重夔身边走开至卢世瑜身旁。
萧定权:君臣不可疑,疑则生乱。卢尚书教过本宫,后面一句是——
卢世瑜看着萧定权:君疑臣则诛——
萧定权看着卢世瑜:臣疑君则反。
文臣们沉默了下来。
萧定权:本宫虽至弱冠之龄,但现在外忧内患,正直多事。冠与不冠,自有国家制度、天子旨意定论。今天诸公集结,陛下非但不加罪,(帮卢世瑜紧了紧大氅)反命亲卫赐衣,这就是从没怀疑过诸公的明证!(转向面对文臣)诸公却反而不能体察天心苦衷,误会——陛下了。
萧定权转身,向晏安宫的方向深揖。
萧定权:本宫以臣疑君,自然会草藁请罪,请求宽宥。但是诸公不退,是更想陷本宫于不忠不孝,还是想——疑君而反?
文臣中起了微哗,有人点头附和,人心不稳。
李重夔趁机走到的卢世瑜身后,低声耳语。
李重夔:老师,太冷了,回去喝口热茶吧——这是殿下让下官转告尚书的。
李重夔示意他手中的手炉:也是殿下带来的。
卢世瑜震惊地望着他。
李重夔:尚书再不退。下官只能按陛下本来的旨意行事了。
卢世瑜看着李重夔的拇指微微推刀出鞘。
李重夔:事情戳破了,殿下在陛下面前怎么自处?在臣工面前又怎么立身?
卢世瑜看看晏安宫的朱窗,看看文臣们身上的衣服。
李重夔:卢尚书,不要让殿下左右为难。
卢世瑜再看看萧定权的背影。叹了口气,终于一语不发转身离去。
文臣们见他离开,也只得三三两两向萧定权行礼后,转身向宫门走去。
只有杜蘅留到了最后,但是终也无奈离去。离开前,他愤愤解下氅衣,将手炉也塞到了一旁的宦官甲手中。
宦官甲:杜侍郎?
杜蘅头也不回:我不冷!
杜蘅亦走远。
(切)李重夔挥手,控鹤卫士们退下。
广场上只余萧定权、李重夔和几个东宫的宦官。
萧定权舒了口气:多谢殿帅成全。实情,我想向陛下面陈,免得殿帅再受我的牵连。
李重夔:实情,臣会禀报。但是陛下,现在是真的不想见殿下。
萧定权看看晏安宫的朱窗,略微落寞的表情。
李重夔:大雪严寒,殿下先请回吧。
萧定权萧索一笑:殿帅请便。只是本宫,还不能走。
他的目光望向皇帝书房的半开的朱窗。
一边摘下了头上的乌纱冠冕,交给一旁宦官甲的手中。
【14】【登华宫日内】
靓妆的赵贵妃,站在窗前望着大雪,只能看见她的背影。
赵贵妃:卢世瑜他们出宫了?
姜尚宫:是,娘娘。
赵贵妃:圣旨都不听的人,太子一来就听话了。你说陛下心里——(转过头)会怎么想?
姜尚宫笑笑。
赵贵妃:大郎去见陛下,还没回来吗?
【15】【晏安宫日内-外】
李重夔站在皇帝身后。
皇帝:都走了?
李重夔:是。
皇帝淡淡一笑:他做的人情,拱手送给了朕。朕是应该谢他,还是应该——?
皇帝终于落下了手中的子。
与此同时,紫袍金带的齐王从屏风后走出,跽于皇帝的身旁,为他将数枚被封死的黑子拣出。
齐王:这步棋要是臣来走,必输无疑。
皇帝一笑,没有说话。
齐王:爹爹,三郎加了冠,儿是不是真的就不能久居爹爹膝下了?
(字幕 皇长子 齐王 萧定棠)
皇帝顺手拍拍他的后脑勺:这不是你该过问的事情。去向你娘问声安,也出宫去吧。
皇帝:干政之过,他就打算这么一走了之?
李重夔:殿下没有走。
皇帝起身俯视,朱窗之外,丹墀之下。
(切)丹墀前已经铺下了一条草藁。
解脱纱帽、玉带、红袍、皂靴的萧定权素服于雪中的草藁上跽坐下来。
他从袖中取出了一封请罪的文书。
萧定权看见了开启的朱窗,托起了请罪书,对殿内高声。
萧定权:臣萧定权,身为储君,有干预庶政之嫌,特来向天子请罪!
(切)皇帝默然看着他。
皇帝自语:明知道是这个后果,还是来了。明知道是这个后果,来之前就全准备好了。
皇帝:朕的太子啊,朕不知道,到底是精明,还是天真。
离开前的齐王抬起了头。
【16】【晏安宫日外】
一双皂靴从玉阶上慢慢走下,停到了萧定权的眼前。
视线顺着皂靴向上,萧定权和齐王片刻对视。
齐王嘲讽地看了看萧定权手中的请罪书,将自己的大氅解下,为他披在身上。
萧定权立即欲摘除这来自政敌且失礼的馈赠。
齐王:是陛下让臣带给殿下的。
萧定权的动作暂停了,但狐疑地看着齐王。
齐王笑:殿下不相信臣,还是不相信陛下?
齐王蹲下,为他将大氅的带子系好。
齐王笑笑:是御赐,殿下脱了它,就是抗旨不满。是臣私人奉献,殿下穿着它,就是请罪不诚。穿与不穿,信与不信,都在殿下。
齐王离开。
萧定权望着晏安宫洞开的朱窗,终于缓缓伸出手,指尖触及了大氅的衣带。
【17】【晏安宫日内-外】
皇帝再度从奏疏堆上拿起了军报:给他的衣服,他穿了吗?
陈谨看看窗外,为难地迟疑了。
陈谨欲动作:小人这就再去——
皇帝讥讽的语气:君臣不可疑?
皇帝看了一眼陈谨疑惑的神情。
皇帝:不用去了,他不冷。
(切)殿外,脱下的大氅被宦官甲托在手中。
素服的萧定权眼中,晏安宫适才还洞开的朱窗和宫门,对自己紧紧关闭了。
【18】【登华宫日内】
大雪中登华宫的牌匾。
檐下站立的内臣们也在忍不住偷偷呵手。
前方齐王回来,所有的内臣们立刻躬身敬立。
齐王快步入殿,正欲向赵贵妃行礼,赵贵妃已经扶住了他。
齐王:娘——
赵贵妃:大郎,听说卢世瑜他们已经出宫了,那太子冠礼……
齐王凝重地看了她片刻,终于点点头,有隐藏不住的笑意。
赵贵妃大喜。一边摸了摸他身上的衣物和一只手。
赵贵妃:雪还没有停?饿了吗,冷坏了吧?
齐王摇头微笑:冷坏了的,不是我。
【19】【晏安宫日外】
晏安宫前的广场上,科头跣足、草藁待罪的萧定权,仍然手托着请罪状,他身后是广袤的雪场。
王慎担心他,终于忍不住上前:殿下,回去吧。
萧定权看着晏安宫朱窗透出的光明,颤抖的嘴唇中吐出两个字:退、下。
【20】【顾思林宅夜内】
顾逢恩正在侍奉顾思林一步步穿上甲胄。
特写。
他的身后几案上,放着一封三枚鸟羽的军报。
【21】【登华宫夜内-皇宫夜外】
登华宫的宫人点亮了檐下的宫灯,昏黄的光线下,细雪飞舞。
登华宫的牌匾再度入镜。
登华宫暖阁内,赵贵妃和齐王在吃饭,桌上几道菜。
赵贵妃用筷子为齐王剔着鲥鱼的刺。
齐王:又不想得罪陛下,又不想卢世瑜吃亏。真让卢世瑜放手一搏,他这冠礼还有一线指望。
什么都想保全,到头来,什么都保不住。
赵贵妃:田舍翁的儿子,还要当爹的给戴上顶帽子,才算真正成人,能够成家立业。太子早过了二十岁,那群清流使尽解数,陛下就是不给他加冕。三年前你冠礼成亲,就该到封国去了,可陛下就是不放你走——除了那几个腐儒,谁还看不懂天心?
(切)丹凤门外广场,走出宫门的卢世瑜仰头回望城上深灰色的天空,愁眉。
赵贵妃放下了筷子,内人将她剔好的鲥鱼端给齐王。
齐王:娘——
赵贵妃:剩个嫡长的名头,圣眷才干势力,什么他能胜过你?一群书生,妄想变天?
齐王沉吟地吃着鱼。
齐王:儿输给他,无非也就是嫡庶这两个字。娘,今天那个阵势,我也不是不怕。毕竟制度在,天心要是被他们动摇了。要我出京,一道圣旨就够了——
赵贵妃握住了齐王的手,一反覆。
赵贵妃:手心手背都是肉——
齐王疑惑地看着这个动作。
赵贵妃:这是谬论!手心是肉,手背只是骨头。
赵贵妃:大郎,你才是你爹爹的手心。还有娘、有你外公、你岳丈在,东宫那把椅子已经是你的囊中物,你只管伸手够就行了,怕什么?
齐王笃定地点头:过了今天,儿是不用再怕什么了!娘的心愿,儿一定会替娘完成!
赵贵妃母子势在必得地相视而笑,赵贵妃笃定地点点头。
外间传来了慌乱的脚步声。
一身风雪的内侍某入室,口齿不清的回报:娘娘,大王,武德侯进宫来了!
赵贵妃惊而起身:顾思林?他赋闲在家,他来干什么?
【22】【晏安宫夜外】
天色已暗。
陪伴萧定权待罪的王慎抬起头,他的视野里出现了一盏孤灯。灯火向他们的方向渐行渐近。
晏安宫的雪场上,走来一行三人。
甲胄外罩着寻常外衣的顾思林大步走在最前,顾逢恩跟在他身后。此外只有一个手提宫灯为其引路的宦官。
王慎忍不住提醒:殿下,殿下……
顾思林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
萧定权勉强睁开了眼睛,艰难地转过了头。
顾思林没有止步,直接从萧定权手上拿走了请罪文书,撕成了两段,然后走上了晏安宫前的玉阶。
萧定权愕然:武德侯,是要——
顾逢恩回头看了萧定权一眼,后者的眼神明显是在紧张地询问,但他还是一语不发跟随顾思林匆匆而去。
【23】【晏安宫夜内-外】
高高的玉阶之上,顾思林凝视着紧闭的宫门,他紧紧捏着萧定权的请罪状,面色铁青。
晏安宫中,皇帝也凝视着紧闭的宫门,他紧紧捏着手中的军报,同样面色铁青。
两个宦官开启了宫门。
在门开的一瞬间,对峙的顾思林和皇帝两人,神情都转换了。
顾思林的脸上显露出恭谨的神情,向皇帝跪拜。
顾思林:臣顾思林叩见陛下。
皇帝微笑,并立刻伸出手去搀扶:慕之多礼,快起来。
顾思林抬起了头:谢陛下。
(字幕 武德侯 顾思林 字慕之)
皇帝示意顾思林在棋局的对面坐下。
皇帝拈起一子,并示意顾思林执黑。
皇帝:重阳之后,慕之就没再进过宫了吧?
顾思林也拈起了一枚黑子。
顾思林:是。
皇帝:今天来,为的是?
顾思林:有些事,臣想面奏陛下。
皇帝笑:这局棋从重阳摆到现在,朕还当慕之总算想起来陪朕了局。看来不为太子,慕之不会来的吧?
顾思林:陛下,臣……
皇帝用手势压制了他将要说出的话。
皇帝:朕处分他,不为别的——朕不止一次跟他说过,他是储君,比起亲藩、比起臣工更要自重。有些不该他碰的东西,朕不能让他碰,这是为他好。这么说,慕之能够体谅朕吗?
顾思林沉默了片刻,然后开口。
顾思林:臣今日来,确实不是为太子殿下。
皇帝挑眉,似乎疑惑。
顾思林:陛下,日前北疆铁骑万余入寇,蹂躏边境。已攻城克地,掠长州边民数千而去。
皇帝:此事朕已悉知。戎人犯边愈频,要说守疆御敌,举国上下除了慕之,朕谁都信不过。可慕之既然卸甲,朕再三劝说还是闭门不出,也实在不好强人所难。对了,(指指顾逢恩)他哥哥协助李明安驻守长州,这一回也跟朕上了请罪疏——
顾思林和顾逢恩沉默。
皇帝突然笑了:慕之放心,承恩已经勉力,朕怎么会加罪?
顾思林:圣恩浩荡,臣代犬子叩谢。但陛下这能宽宥,只怕他翌日也难逃显戮。
皇帝蹙眉:慕之这话是什么意思……?
顾思林向顾逢恩示意。
顾逢恩上前,交给了皇帝一份文件。
皇帝有些疑惑地接过了文件,阅读之后,神色改变。
顾思林:犬子已获密报,前锋过后,敌境十万重军集结,似有大举内犯之意。
皇帝震怒:这么要紧的军情,李明安为什么不报?!
一殿内臣立刻跪地,陈谨与年轻宦官甲互看了一眼。
年轻宦官甲:陛下,军报……
陈谨打断了他:陛下,连日大雪,军报有延迟,陛下息怒。
皇帝:下旨长州,李明安夺俸申斥!
陈谨诺诺连声。
皇帝不再理会他,继续殷切询问顾思林。
皇帝:李明安书生将兵,怕要误大事。事关国运,仓促之间,慕之以为,还有谁可以为干城?
顾思林环顾四周一片俯首之人,沉默了片刻,终于也离席向皇帝跪拜。
顾思林:如果陛下以为臣尚堪驱使,臣当以朽病之躯再赴北疆——
顾逢恩迅速抬起了头:父亲!
皇帝瞥了顾逢恩一眼,没有理会他,但对顾思林露出了欣慰的神情。
皇帝:现在长州二十万驻军,都是慕之旧部。除了你,怕也没有第二人能够调度指挥!有慕之这句话,朕就——
顾思林抬起了头:——臣只怕和三年前一样——
皇帝和顾思林的目光一道投向了顾逢恩,顾逢恩垂低了头。
顾思林:——让朝野议论,臣身为外戚,拥兵自重臣犯君威。不但有损陛下圣名,更无益于——(看窗外,语气放缓加重)皇太子殿下。
皇帝站起,也望向窗外的方向。
皇帝:社稷有失,朕就是罪人。孰重孰轻,朕的心中岂会没有定论?你放心,只要你不负国家,朕自不负你顾思林!
在皇帝的注视下,顾思林手中的棋子终于落下。
顾思林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