怅青桥
青敷
那一年,即墨如燃。
遍地锦灯招摇,花色撩人,繁华间印记了承诺。
云鬓,葱指,柳腰。碧波,粉荷,烟火。锦烟,箜篌,素缎。
一眼太息静默了繁华,软风广袖缠绵,拂开胭脂绮香,笑声漫然,灯火阑珊。
那一年慕容紫英蓝衣墨发,那一年他成此一诺,相守一生。
那一年,云青似黛。
风过处,云卷云舒,不知年岁。
昆仑山,太一径,琼华宫。飞瀑,浩雪,莽雾。红荫,青仞,银波。雕屏,御剑,琉璃。
御剑自苍莽走过,倏忽间带起千种雪旋,簌簌如渺渺箜篌奏哀。
那一年寿阳千金华衣悄换,那一年她望尽这一世最磊落的蓝衫。
她触目之内那一夜无烟的月色,江面影影绰绰,乌篷木舟,夜色微凉。杯中暖酒,映着朗月,沉香漫然。慕容立在船头,负剑远眺,她坐在后舱温茶,宛如最初的相知。蓝衣轻拂,银丝蹁跹,月眠,风眠,夜眠,人犹醒。
她的紫衣依旧明艳,他的青丝已成暮雪。
十九年漫漫,往约竟归于何处?
往事尽付流水,锦色没于繁华,寂寞归于尘土,重逢未有归期。
夜如此清而寂,凉风衣上添,慕容回首,女子温婉似旧。
卿如旧?
卿如旧。
只是流年从未等人。
他自嘲一笑。
如是,慕容紫英告辞。
曾以为坚守的是仗剑卫道,直到听过她指尖流溢的琴音,慕容蓦然觉出最动人的其实是人心,不论人,抑或是妖。
绵雨恣肆,紫衣女子仰首,落英在视线中千旋百转,纠缠在纷纷丝雨中。像初见灼灼的目光交织,像执着岁岁仍未肯放。
慕容远远立在廊桥侧,望粉霞蒙胧。
一场落花散尽,余音袅袅,和着零落的细雨,打湿她抚琴的葱玉,女子才恍然,云霏雨敛,梢头嫣红如故。
曲使桃色黯,神思,却已惘然。
是谁?绝代风华。冥冥中有琴弦轻轻清清颤动,慕容怔忡望穿桃花,信步拂枝而去,没入红湿深处。
蓝衫隐在桃花后,落红染袖,有一瓣就停在他宽厚的肩头,似一点落寞,一点缱绻。那个男子怔怔望过桃花,望过烟雨,望过寥落的庭院,望过来。
柳梦璃抬头,她不避不闪,仿佛逆料中的重逢。
他默然不语,微抿着唇,眼角残余的风尘尚未刮尽,劳碌千里不过是为了偷觑一眼,然而终于是忍不住破了誓言。
镌刻在衣衫上的年华,磨蚀在发鬓上的霜雪,桃花开得漫天漫地,柳梦璃俯首,一遍一遍地奏,他一曲一曲地静候,直待到落霞染满西天。
她的琴葬在青板桥的碧水下,百年思量,不过流年戏弄,年岁虚度。
盈盈粉泪,终付流水。
他终究待到了迟来百年的音讯,在青鸾峰顶氤氲的云气里,于是所有殷殷的希冀,不倦的等候终于走到了尽头,从此不必痴想,不必隐忍,不必牵挂。
人生一场虚空大梦,韶华白首,不过转瞬,唯有天道恒在,往复循环,不曾更改。
只是,她呢?她。
他指尖微震,百载不过浮华,于他无异。
然,她容颜似旧他却苍发累鬓。
他苦笑,慕容紫英修道百余载,从未买醉,而今,却坏了规矩。
醉眼朦胧中,有袭紫衣似是而非。
是她?是她。
酒。
还是酒。
软塌上沉香依然。
柳梦璃轻奏箜篌,一曲已罢,她目光暖润如茶。
慕容紫英沉睡的容颜便如初见时,俊秀,清逸,只是,她低叹……
百年相思,便是几束苍发又如何呢?
你痴等我百年,柳梦璃,何以为报?
便愿此后年年岁岁,与君长相守厮守。
“紫英,紫英,这一次,换我来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