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入春后，夜间总会有淅沥沥的小雨，是一曲绝妙的弦乐，能让人很快入眠。我陷入平和的梦境中，在梦中追逐一段春光。有朦胧的背影出现在梦里，还有几个小小的身影。他们在说些甚么，我也听得不大清楚。倏尔间，他们跑了起来，离我越来越远。原想跟上他们的步子，脚下却如同灌了铅，怎么也走不动。】
【继而我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帐上的五彩蝙蝠。愣了片刻后回过神来，这是在宋玉东墙。忽然察觉到身边人的动静，偏头看向一旁的叩德卫织，她竟然还是醒着的，神色有些疑惑】
训英，你怎么还没睡，是我把你吵醒了吗？

【“福晋是孕中多思了，多调养几日便可。”】
【太医请过脉后将白帕收进宝匣，然后躬着身躯作恭敬样回话，我只是颔首，几不可闻的叹息一句，叮嘱唐三好生送人出去，尔后缓缓抚上小腹，尚不显怀，但十月以后将孕育出我和他独有的小生命，恭王府的第一个孩子。待到夜深月明中宵时，我又见到克兴额，怀妊后他常来陪我，极尽一个丈夫的体贴，对孕中妻子无微不至的关怀，吹灭一豆灯烛，床幔随风摇曳，我了无睡意，轻靠在床头侧眸看着身边安睡的男人】
【四周寂静到能听见他安稳绵长的呼吸声，连日来乱糟糟的思绪涌上心头，杂乱无章的、无从下手要从哪里率先开始梳理，我和他年少相识，自以为还有相知相许，至现如今结发为夫妻，不日还会有我们的孩子，余生是可以望得见的平安顺遂，但，元何就是高兴不起来呢…】
【掖被角的动作很轻，他还是从梦中醒来，牵强的扯了扯嘴角，神色在月光下晦暗不明】
：不是，是我睡不着，坐着看会儿月亮。

【不久前训英被诊出身孕，府中诸人喜气洋洋。消息传回紫禁城，听闻延禧宫那边很是开心，公主府也派人送了不少东西。于我而言，这是我的第一个孩子，自然欢喜尤甚。孩子的到来也让心中的一块石头也落了地。长子由嫡福晋所诞育，以后谁还能说我偏宠还园。这个孩子还未出世，但已然成为他阿玛手中最衬手的工具，以此向叩德训英表明：克兴额一直待她很好，不是吗？】
【这些日子来宋玉东墙也来得勤，每日总要问问厨房嫡福晋胃口如何，害喜是否严重。我在摸索着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父亲，还算称职的丈夫。可训英却不同，她依旧心事重重的样子。】
看月亮？
【对她的回答有些不解，这外边分明在下雨，哪里有月亮。时值半夜，困意如浪潮一波波涌来，努力撑着神志，顺着她的话说道。】
训英，今日没有月亮，若是你想看，过几日就是十五了，我同你去湖心泛舟，一同赏月可好？

【若夫淫雨霏霏，莫说是月亮，连云山都不显，不过是雨打芭蕉，荒唐一生。屋内彻夜燃着灯烛，恐夜间起身辩不清方向，亮堂些会更心安。只是刻下我的心久悬不下，再侧身一寸，以眼神描摹他的轮廓，却发现如何也看不清他眼底最终留下到底是深情厚意还是不得不全的责任心】
：是啊，克兴额，今夜没有月亮，一洒月光也没有，是我晃神，竟瞧错了。
【偏过头去，静默的直视眼前一小角锦衾】：我不想泛舟，哪儿也不想去。其实——你不必日日来我这里的，定懿福晋那里也该多走动走动。
【又是低头】：不用可怜我……我不需要任何人可怜。

【眉头皱成一个川字，古怪地打量着叩德训英，我的枕边人。还记得去藏地之前，曾与她在宋玉东墙大吵一架。从藏地回来后，她好像转了性子，尤其是有了身孕以来，再难见从前明媚飞扬的模样。本想问一问，听到定懿福晋四个字后，脸色登时一沉。】
【她提到守净，心中总有些不快活，总觉着话里话外都像在阴阳怪气。我已经不时来陪伴她了，怎么，还嫌不够吗？难道是想要专房之宠吗。对于她后边儿的那句话已经没心情去听，将这段时间的变化都归结为她的新手段，只在心中想着：叩德训英受了哪路高人指点，竟开始伏低做小起来。】
【可我不喜欢她这个样子。径直转了身子，不再看她。盯着帐上的五彩蝙蝠，片刻后将眼睛闭上，冷漠地说道】
时辰不早了，快点睡吧。【顿了顿，淡淡地赓续】我明日还要上朝。

【我与之成婚数载，眼睁睁看着他从昔日少年成长为够格的恭王，我指的是足够狠心无情，从阿玛被贬伊始，他仿佛已不屑在自己面前扮演体贴温柔，数度从他面上察觉出不快和意兴阑珊，我曾经令他仰望瞩目的一切，都沦为日久难以磨合的矛盾，或许从一开始，他就不会喜欢我这样娇滴滴性子的大小姐】
：克兴额，你爱我吗？
【忽而发问，琥珀色的眼瞳如同一口枯井无波，只是苍白的望着他，妄图从那双眼睛里看透他真实所想。只是可惜，从前我看不透他，如今亦然，克疆是我求不得的妄念，人是枕边人，我确非其心上人】
：会彻夜想我到难以入眠，出京办差会念到我，而非敷衍了事的买些东西赠我，会极富温柔耐心的陪我吟词作画，听夏蝉冬雪，克兴额，你会吗？

【闭着眼睛，想让自己快些入睡，至少在梦里不必面对训英忧愁的双眼。可她却不肯放过我，口中吐露的话语如蜘蛛结网，将整个身躯层层叠叠地包裹，深陷进不见底的阴暗中。倏尔直起身子，胸口急促地起伏着，定定地看着叩德训英。她或许将它视作蓬勃的怒气，而唯有我知道，那只是一层矫饰，支起一张愤怒的外壳，不让她看出我的心虚。】
叩德卫织，现在问这些话是不是太迟了。
【她所说的这一切并非是天方夜谭，我也曾为一个人彻夜难眠，也会为一个人辗转反侧，会在去高州府前特意给她告知我的去向，也会在回京后迫不及待地期待与她的相逢，如今这个人如愿以偿地睡在还园。但又如何，哪怕是七分敷衍三分情，那也有三分情。】
是，我承认，守净进府后我对你有些疏漏，但是——【后面的话才是重点】训英，我不曾亏待过你，从前不曾，以后也不会。你是堂堂正正的恭王妃，王府一切由你打点，所有的体面尊荣我都给你。我记得很清楚，你是我的妻子，百年之后你我定当合葬一墓。你放心，日后恭王府业会交给我们的孩子。
【无比困惑地，不解地问道】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我是真的不明白，她到底为何郁结。除却守净这一页，对叩德训英我是坦坦荡荡，就算是叩德大人登上门来，照样无愧于心。她还想要什么呢，专情不存在于觉罗氏的血脉中，征服才是永不停歇的主题，即便对于守净我也做不到情有独钟。公主府是紫禁城中的异类，她应该回到现实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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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的小叩德满身荣光，世人穷尽一生所追逐，我唾手可得，即使是要天上的星星与月亮，业有人双手奉上，只为博得淑媛一笑。然而从前…我也会说从前。要论起做他的王妃，诚然从一开始，中宫娘娘和阿玛就是不同意的，认为觉罗氏并非我的良配，且他心思过于深沉，恐来日吃亏——是我执意如此，非他不嫁，又苦苦求了姑姑许久，方才有了如今圆满的结局】
【往后生活凄风苦雨也是自己当初所选，怨不得旁人，唯有自救，方能自赎】
：是啊，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叩德嫡女，额娘是受封的觉罗公主，自幼被皇后如珍如宝的呵护长大，不论我想要甚么，全都能得到，但是克兴额，我得不到你的爱。
【是肯定的，眼里有自嘲的凄楚，他的答案不言而明，很了然了。】：体面尊荣我生来就有，何须你施舍赠予？
【心头酸涩难忍，畴昔种种涌上心头，我是个傻子，一头撞进他织好的网中】
：你不爱我，对不对？从一开始你就不爱我，啊…你看中的哪里是叩德卫织呢，换任何一位我族中的姊妹去坤宁侍奉你都会毫不犹豫的求娶她，更不消说从前，我尚是正白旗都统的嫡女。

【我看着她，眼神一寸一寸地冷了下去，真是好利的一张嘴，说的每一句话都恰好戳在我的心口上。面对叩德训英，总是做不到如守净那般的温柔耐心，是我的问题吗，或许有一点罢，但更多的是因为她的性格。就如此时此刻，已经极尽耐性地向她解释与承诺，但她偏偏就是不肯顺着我给的台阶下来。】
【怒气一点一点在膺间生长，嘴角挂上讥诮的笑意，毫不留情地讽刺道】
对啊，你多尊贵，叩德卫织多尊贵。可是现在呢？
【由她的话忆及从前，那最不想提及的过往。因为内务府的过失在宫中被冷落多年，在最须要人关切的时候，除却吉兰泰，还有谁曾注意到我。堂堂的爱新觉罗，还不如一个叩德卫织惹人注目。对我而言，这是难堪。如今一步一步爬到现在，是凭我自己博得的，我喜欢现在。但是叩德卫织，你为什么还活在从前呢。】
【困意被她的话激得荡然无存，即便再与她躺在一起，恐怕也是睁眼到天明。索性翻身下床，背对着她说道】
你对我这么大的怨气，想必也不愿跟我在一块儿。【明明是自个儿想走，偏又推罪于她，求个自己的心安理得】那我便去书房好了，免得你看见我心烦。

【嘀嗒、嘀嗒，嘀嗒……更深漏夜里一丝微弱的声响都清晰可闻，无限放大扩张到我耳畔，可怖的怪音。他掀被而起的幅度并不是太大，披衣穿靴的动作一气呵成，我只静静地看着他未置一词，连挽留的言语都不曾有过，早知无用，又何必徒劳，宋玉东墙从来都非他流连的地界，比起畴昔坤宁宫的小鹤仙，彼时灵动轻盈的叩德女官该是比木讷寡默的恭王妃要更令他动心】
：现在？我是你的福晋，仅此而已。
【言简意赅的回答，语气里不见半分的生气，平和的仿佛从未爱过他，更早些时候他若是与我说这些，定然要盛气凌人的置喙，是后知后觉的感受到，有些刻进自己骨子里的东西经他日积月累的消磨蹂躏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比如尊严，还有明亮澄澈的双眸】
：唐三，夜深风露重，替王爷掌灯，好生送人去书房。
【不去看唐三忧心忡忡的双目，只垂过眼，白净的柔荑揉皱被衾一角，眉心很轻微的动了动，忽而攥住胸前衣襟，心口难以抑制的疼痛，良久才得以如常喘息。周遭再无动静，本就浅的睡意在此刻消失殆尽，我倏然想到了翁，不会忘记自己究竟是如何将她拒之门外的，她对于克兴额的心思昭然若揭，因为有所膈应才避而不见，但在这个当口，竟发了疯的想要她能留在我身边，哪怕一刻也好】
【吹灭一盏烛灯，和衣翻身睡去，睁眼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