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严道：“文伟这次去东边，所为何事？”
我正色道：“为北伐大计，与孙吴结好，共抗逆魏。”
李严道：“笑话！北伐便北伐，何须讨好那些吴狗？碧眼贼素不知信义为何物，能与他沟通的唯一工具便是刀剑！之前是邓伯苗、陈孝起，现在又是文伟你，一次次去东边，图费口舌而已！”
我念头一转，道：“都护所言极是！我每次见那孙权，想到先帝遗恨，背盟之仇，都恨不得手提利刃给他一刀，奈何使命在身，不能妄为。真不如诸位将军，在江州偶尔也能与吴狗厮杀上几场。我辈能几次出使东吴全身而还，全靠都护虎威和诸位将军的浴血奋战，文伟敬诸位一杯！”

众将都很高兴，李严得意地嘴角上扬，又道：“难得文伟能体谅战阵厮杀不易，可惜丞相不恤士卒，一味用兵，从南中回来才一年多，又要北伐……丞相身为国之重臣，不在成都安坐，却喜欢统兵征伐，倒让李某想起建安年间的那位丞相了。”
李严这话指桑骂槐，竟然用曹贼阿瞒影射丞相，其心歹毒，但丞相屡次教我们相忍为国之理，我不好直斥其过，只好说：“正是得益于都护大人稳守东境，把孙吴看得死死的，丞相才有机会率军南征北战。我在宫内当值时，常听陛下说，法孝直之后，李正方才是先帝最看重的人，有他在，不用担心有人作乱。”
李严喜形于色，道：“陛下圣明！诸位可都听到了？李某曾上书劝那诸葛亮受九锡、称王，只是故意试探试探他，如果他有一丝谋逆之心，李某即领军除之！好，文伟，咱们干一杯！”

宴会散后，李严单独留下我，说要带我看看他引以为傲的收藏品。我早听说此人为官多年，仗着先帝和陛下信任，极尽搜刮之能事，除了成都宫城之外，蜀中珍宝大多在李府。此刻他竟然愿意带我看那些收藏，想必是刚才我虚构的几句逢迎之言让他高兴过了头。此人身居辅臣重任，纠结于私人恩怨，不以国事为重，久必成患，我想趁机收集一些他的罪证，便欣然随他前往。

李严打开他书房的密室，扭动机关，四壁火把忽而亮起，一道金光射来，照得我不能睁眼。半晌，我从指缝中看到一颗高有丈余的金色巨树，仔细看去，竟是青铜所铸，上覆金漆，枝杈纵横，巨龙绕干，神鸟栖枝，怪异诡谲，莫可名状，我从未见过这样宏伟神异的人类造物，一时不觉痴了。
李严见我一进门就被震住，颇有些自得，道：“文伟博闻强识，可知此树来历？”
我据实相告：“某实不知，但青铜之物，必在三代之后，观其形状，恐非中原所制。”
李严道：“有见识！据我考证，此乃殷商时古蜀国所铸之扶桑神树，共有九棵，秦将司马错灭蜀，将其毁弃，埋于地下。我这棵是灵帝时现世，原藏于州牧府，是刘季玉的家仆盗出倒卖到了江州。”

随后，李严又向我展示了蚕丛金杖、镀金纵目面具、蛇身铜人、巨型神兽铜像，还有做着奇异手势的青铜人像，都不似中原之物，处处透着古怪。
说实话，有了开门时见到了青铜树在前，后面这些东西与之风格类似，倒不那么令人吃惊了。直到最后，我在一只木匣中见到一件头冠和一根发簪，这两件首饰都泛着暗黄的金属光泽，仿佛将其四周的光线都吸附在其中。头冠的形状大致是狭长的椭圆形，但前窄而后宽，在我印象中没有任何人的脑袋能戴上这样形状的头饰。发簪是细长的双股造型，顶端有心形的装饰，但上面布满了细小颗粒，以及诡异的圆环。如果说那些青铜树、面具和人像是古代异族的造物，让人感到古怪、陌生和神奇，而那两件首饰，只能说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就像我梦中的那座漆黑大城一样。

李严见我长久盯着这两件首饰，又露出他那种小人得志的微笑，道：“文伟，看了这么久，可看出什么端倪？”
“恕我浅薄愚钝，还请都护解之。”
“嘿嘿，这两件首饰是当初桓侯酒醉时打赌输给我的，而它们原本的主人，是……孙夫人。”
“先帝的……那位孙夫人？”

我再次审视起两件首饰，尤其是那头冠，如果孙夫人平时带着这样的头冠，她脑袋的形状会不会是像鱼头一样？难怪说她容貌不佳，先帝也不喜欢了。
李严又道：“你也看出来了，形状到也罢了，最奇怪的是这两件东西的材质……我找了最好的铁匠查验，居然告诉我这材质坚硬异常，无法融化，非金非铁，非石非玉，竟似是天外之物。你这次出使东吴，不妨留意一下，倘若吴狗将此物铸成刀剑兵器，必成我之大患！”
李严虽然贪婪狭隘，倒也有几分忧国之心。我告别李严，带着难解的疑惑回到房间，沉沉睡去，几乎是必然地，那个梦境再次袭来。

第七章 小沢马力牙在大汉的冒险之旅〈中〉（公元203年）
因为有柳将军指派护送我们的一千军士，我们往西的旅程极其顺畅。
路上不是没遇到过截道的流民和黄巾贼，我们甚至遇到过身披大汉官军盔甲、手持制式武器的官方劫匪，幸好都被柳将军麾下击退。此时，我才明白大汉早已不是我心目中的那个大汉，我也明白了为什么柳将军为什么要派一千军士护送。

有一天夜里，我问带队的阳都尉，“道路艰险，柳将军何必派诸位护送我等外乡人?”
阳都尉喝了一口酒，爽快的笑了笑:“你个蛮夷知道什么，我们护的不是你，是柳将军给曹阿瞒的那封信！你不知道到吧，我们柳将军，跟那个曹阿瞒可是发小……”
越往西，耳边的人声就越鼎沸，城郭的制式就越大，我想，这才是天朝上国该有的样子。
一天中午，我们来到一座防备森严的城池，我很诧异，这里不是交战前线，我又有邪马台的王室文书，但这里依然禁闭城门、城墙上的士兵都满弓搭箭不肯让我们进去休息。

阳都尉仔细看了一下城楼上留着长须、不苟言笑的军官，突然笑了，他伸出马鞭，指着那个看上去很厉害的人说:“要我说你丑事?老子今天还就不稀罕进你这破城，赶紧给老子送一千人三天的酒食，我们吃饱歇足就走。”
阳都尉好像看出了我满脸的不明就里，他朝城楼上噜了噜嘴，不屑的说:“看不出来吧?别看这家伙现在人模狗样的，那年被吕布打得四处乱窜，饿极了，就啃战死的兄弟们的肉！”
我被阳都尉这番言论惊得差点从马上掉下来，他赶紧扶住我，一边不忘往城墙上叫喊:“仲德，要不要我把当年的事说给你将士们听? 哎，那年吕布偷袭兖州，阿瞒差点就……”

这时候城墙上那个留着浓密长须、一脸严肃的人突然发出了雷鸣般的声音：“你别说了，你想要什么?”
阳都尉一脸耍赖的样子，说，“我刚才说了，我要你现在送我们足够三日的酒食，另外，我要你现在就过来，听我口传柳将军一句话。”
城楼上传来震耳欲聋的笑声：“阳仪匹夫，尓敢?”
阳都尉不慌不忙，眼神扫过美髯将军身边的士卒：“我有什么不敢? 城里的弟兄们听我说，我知道你们程将军吃过人，我还知道他现在还想吃人，我还知道他为什么停不了吃人，弟兄们，你们想想，周围有没人有莫名其妙消失……”眼见城楼上的士兵望向自己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有几只箭甚至对准了了自己，那个留着长须，一脸严肃，身材高挑的人迅速从城楼上消失。

很快，城门开了，那个人来到我们身边。
“阳仪，你要干什么?”
阳都尉骑在马上，居高临下，还是一脸玩味的看着他：“程仲德，一天不吃人肉，很难受吧? 你家曹将军，对你治下这种，没有战事也减员的异常，想必很恼火，骂了你很多次吧?”
那人黢黑的脸上，突然泛起一抹红潮，伸出青筋暴起的两根指头，指着阳都尉说到:“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兵荒马乱的，吃点肉，能叫吃人吗?”
阳都尉周围的辽东兵发出一阵阵不齿的哄笑，阳都尉摆摆手制止了他们，颜色凝重的对他说：“程仲德，你我好歹相识一场，我今天还把你当个人，柳将军也觉得你是个角色，算是不计代价做大事的人，他叫我跟你说，如果有一天他守不住莱州了，你这种人可能用得上，到时候你吃人尸也要守住这里，不能让那些怪物再往西。听明白了?”

这个叫程仲德的美髯将军显然没有听明白，他睁着无辜的眼睛望着阳都尉。又说：“什么叫吕布把我打得四处乱窜?明明是我固守，把他打得四处乱窜！阳仪匹夫你颠倒黑白，污人清誉！”阳都尉懒得跟他打嘴仗，立马抽了他一马鞭，喝问道：“刚才我跟你说的你记住没有?“
这种都尉鞭笞将军，下克上的先进理念，看得我们心理美滋滋的，在邪马台，我们哪敢打官职比我们高的人。

突然这个留着长胡子、黢黑脸色的将军好像反应过来了:“叛贼阳仪，你家主子公孙度那个辽东太守，是不是董贼封的?”
“是董太师封的不假，你先别着急跟我犟，你看看这个。”阳仪一边说着，左手按着程仲德的头就要下马，程仲德正要反抗，阳仪的右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物件，握在掌心里给程仲德看。
程仲德一看阳仪掏出来的那个东西，即时停止反抗，战战兢兢的低头拱手站立，任由阳仪按着他的下了马，大气都不敢喘。

阳仪捏着他的下巴，强迫他抬头又看了看那个小物件:“是不是跟你见过的某个人很像?你爱吃人是不是因为他?我们此行，就是要去告诉阿瞒，那人还没死，好就快打到北方了。你现在马上滚回城，快点给我兄弟们送三天的酒食过来。”
我被阳都尉的跋扈和程仲德的唯唯诺诺惊得目瞪口呆，很长时间没有合上下巴，阳仪拍了拍我的肩，意味深长的说，程仲德，他自称名士的嘛，还是要点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