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陵容剧烈颤抖了起来,如风中落叶,她本就单薄的身体越发地飘渺空虚,神色苍白到近乎透明。我静静等着。
她果然耐不住,下了决心般地道:“不错,你都明白了,我还能不明白?甄嬛……你家世高贵,人又生的貌美,另又生得……生得像前头的皇后,我们谁能比得上你!我安陵容一根簪子,一件纱衣都是你甄家的……连赏人的银子……都是你家出的。我们一样入宫,连要不要争宠都要看你的脸色!皇后既然要帮我夺宠,我为什么不答应她!你说啊!”她一连说了这许多话,嗓子受不得,剧烈咳嗽了起来,趴在床幔上喘不过气来。
我道:“安贵嫔渴了,倒些茶水来。”瑾汐依言斟了一杯茶来,放在安陵容面前。安陵容一饮而尽,默然不语。
我道:“不错,跟了皇后夺宠,又如何呢?你每日带着那香囊,只怕还没有找太医看过吧?这六七年来承宠无数,可曾传过半点喜讯?以香料杀人,皇后也不是第一次作了。你既然要做那利刃,只怕自己也伤得不轻。胡昭仪令你禁足,她可曾再为你说过什么话?据我所知,你的嗓音到也未必就能毁到如今这样的地步。”
安陵容紧闭双目,一串串泪水从她眼中流了出来。毕竟,不能再有子嗣,是一个女人心中永远的痛。她暗哑的嗓音在抽泣中显得尤为可怜可叹。
我静静待着,默默回想。安陵容在我家时日日在那院子角落里望着哥哥的方向。刚入宫,她楚楚可怜,拉着我的手“姐姐不肯承宠,容儿也不愿。”是什么时候呢,那一日夏日,她唱着歌,在我的诧异中,从荷叶田田的小舟中上岸,体态轻盈,歌声飘渺,如同天上仙女纶音,可是她还是拉着我的手“姐姐你不会怪容儿吧?”
她是太乖巧了。丝毫看不出半点棱角,即使在众人面前,胡昭仪当众辱她,也不动声色。这又需要怎样的耐力!跟了皇后又如何,她出身低贱、另投新主,难道没有人鄙夷?这样的出身,从选侍历迁至贵嫔,又用了多少心思?
我站起身来,走到她跟前:“要怎样,都是你自己的选择。这宫里没有什么人,什么事是不会变化的。半年前,难道你会料到本宫回宫,又生下双生子?杀子之仇,本宫可从来没有忘记?她的手段难道你见得少了——恬嫔的胎与悫妃一条命,本宫也记得很清楚。”
安陵容抬起头来,满面泪痕,梨花带雨。即使是这样的时刻,她仍然不失那种楚楚的神态:“她要我……死。”
我脸色一变:“怎么说。”
“我死了,她许多事情……就一了百了了。我父亲犯了事,她——能保他一条命。”我踱到窗前,推开窗棂,寒气涌了进来,能令人清醒一些,望着外面断壁残垣的庭院,已入深冬,雪落在上面,黑白分明。往日种植的花树枝条垂落,一片萧瑟景象。我缓缓吟诵道:“东风无力百花残。这世上要摧残一个人,容易得很。本宫哥哥现在还神智不清,只认得我;本宫的双亲至今还在蜀地受苦。天寒地冻,我竟不能去问一问。所以本宫更要活,活着才能有相见的一天。陵容,你想过没有,即使你死了,她若不遵循,你能如何?你活着,她才不敢随便动手,不然,她为什么要毒哑你?”
安陵容哭倒在地,哀哀抽泣。她瘦弱的双肩抖动着,我并不过去安慰她,待她哭得差不多了,方道:“安贵嫔好好想想吧。本宫走了。”
安陵容哑哑地泣道:“不……”
我停住了脚步,道:“本宫也不是在逼你。你看看禁足以来,可有什么缺了的不曾。若是皇后主理,再要发生什么,本宫也救不了你。”
安陵容哀道:“可是爹爹……”
我道:“我记得,似乎入宫第二年,你爹爹就曾经犯过什么事。若他果真为官清正,又岂会有这些祸事?本宫知道得不多,也不能干预前朝的事情。”
仍然只是沉默。我再不想说什么,转身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