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巽
【自檀木书架取下一卷画，侧身时她正垂着头摹一张旧帖，见她身形已亭亭颀长，握笔也不似幼时孱弱。一时间，我有些恍惚，她不再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妹妹，不是羸懦的娇女，她是大唐最负盛名的女官，松风水月、笔下生花。我将那卷画放在桌上，适才又开口】：圣人很器重你。
【我想，现在的她应当不屑于揣摩她的兄长，那藏在专断下的妒火，绝非是搴旗斩将的将军应当有的心思。尽管身为哥哥，我的确以她为荣，一如父亲对华昭仪的讳莫如深，男人对女人的占有源自于一种天性。正是这样的盲目使我以为我们如同弓与剑，她应当享受在我鼓掌间的自由。】

【我依旧扮作不苟言笑地长兄，自顾自地弯下身子，两腿盘坐一处，替她扶过鬓角略略歪下的小簪。】：知你素来钟爱此物，深宫苦闷，也好拿来打发乐子。你若喜欢，我再着人去寻【抿了抿嘴，适才发觉自己很难得地，讲了这样多的话，宛如一位滔滔不绝的母亲。】
【当一个人将自己摆在监护者的位子上时，是很可悲的。自愿将自己的爱束之高阁，以礼法训诫加诸己身，心甘情愿成为别人的囚徒。小将军的嗓子干的有些发痒，薛巽的一滴墨，刚好化解此刻困囿少年的无措。双目掠过袍间醒目的渍，直勾勾地对上女郎笑吟吟的眼。】：普天之下，何人敢笑我的妹妹？
：小巽，何不早些辞了那官去

这是2

【快乐的气氛逐渐浓郁，而在他喋喋的嘱咐间愈要将这笑丰厚到不能撑持的地步，这来之莫名的、奇怪的笑意啊。】
【薛小娘子，此位正经郎君的妹妹，已经笑低了艳容，而那漆漆蓬云中攒珠小簪也为这乐不可支所打动，滑落在他的掌中。在那簪被他推回发髻的一刻，笑也戛然而止了，是一段空白的、突兀的沉默。】
【这等奇异的沉闷氛围究竟从何而起，他应当实在清楚。】
【她的脸容又重板做一张温驯的假面。】六郎——【那双眼又不肯望向他了。】我既承恩紫宸殿，昔日徐后昭容位亦不过咫尺，如何肯退？
【我实在恨他。】

【倘使她心甘情愿成为王朝的点缀，譬如帝王冕旒上一颗耀眼又不抢人颜色的红宝石，便不是与我一母同出的骨肉。我尚要为无边权势充当陛下的喉舌，揽下雄主的私欲以待后世千秋万载的唾骂，而她义无反顾的走进掖庭，自然不会庸庸碌碌的消磨这一生。】
【我太了解她了，玉玑昭媛，胸有凌云志。圣人柄政，张口众生、闭口慈悲，薛氏为刀、为剑、为矛、为盾，以诤官的血肉祭祀廊庙。烈火烹油的宠信之下，岂有不败的一天。】：可是徐后病了，你身在内廷，应当比我这个外臣清楚【我不得不搬出那位「羸弱」的女君，她所奔赴的山与海，有人已在山顶告知她此行千难万险，一朝不慎转头空。】
【揽过她蜂鸟般柔软的腰肢】：哥哥只是心疼你

【细腰只在一掌盈握间，隔着柔软的锦缎感受他手心炽热的温度。正是这点男性的体温，将艳丽皮囊之下不熄的怒火燃的愈发熊熊。艳唇无声地翕动了两下，低眉观音阖上了她的眼睛，不肯正视这咫尺间的同胞兄长。】
【夕阳的金光透过窗格，在丰艳的脸容落下斑驳的影。明暗交界间，愈显得眼尾红痕暧昧。】我又不做薛后——【低垂的头颅将距离拉的更近，吞吐的呼吸持续升温，激的脸颊透着光的绒毛都立起。】哥哥——
【细指就势搭在他的肩头，像推拒、又像控制着靠近。徐徐空握着的，是情欲所赠与的缰绳，而另一头正系在他的颈间。】舳舻相接二百余里，照耀川陆，骑兵翊两岸而行，旌旗蔽野……【在耳边呢喃的，却是起居注郎笔下所写唐皇南巡的盛景。】哥哥，你放得下么？
【我恨他太温柔，恨他只肯忠于李唐的圣人。】你放不下。【声又渐强横起来。】那就别管我。
【他只该做我的狗。】

【是我将她看的太过浅薄，以为门阀里养出的贵女究其一生，不过是想爬上与李唐皇帝骈行而立的女君之位，或许她看重的本也不是四方城之内的权柄。】
【女郎的眼睛里已盈满江南的春，那是令李弘欢愉的杏花雨、杨柳岸。可惜，骄矜的媛女不肯将眸湖里一点宠柳娇花赠予，吝啬得阖上两扇小窗，叫我再也瞧不见她的心。金碧荧煌的明宫早将我们隔开了，一直做梦的人才是棋子。我贪恋她珠辉玉丽，明艳的春光正是使者，告知我纵横之下，我应当效仿郑襄公肉袒牵羊，好得一场石榴裙下艳光无边的「搓磨」。】
：瞧你，怎么还恼了【她手里正握着我肉身的牵线，诚然，这样的旖旎只在四方的小舟里。我望向她，鼻息交叠着。】
【我想起与相王下过的那盘未完的棋，只差一步。】

【李唐统治下的薛娘子无疑是礼教的叛逆者，她绝不肯做被动的接受者，在她温驯的表象下总燃烧着狂热而偏执的征服欲。这奇异而病态的爱，吊诡而可憎的爱。而她所能批判的，竟还是薛陵的包容，于是她反而更恨他这种博大的爱。】
【因而将头垂的更低，超过了安全的距离，耳鬓厮磨地。】大兄——【每一个翘起的舌尖音都是艳檀在他唇角轻轻的啄吻。】我不能恼么？【珍珠小钗也滑落，垂散的青丝全然挡住这过密的接触。】我不该恼么？
【他的唇既凉又薄，却也在这一次次的触碰中逐渐温热起来，可薛娘子不肯将这吻变得深入——这是惩罚。】

【群峰巍峨，正于龙船身后奔袭，如同蓬莱殿的执戟，头也不回地往来时路而去。轻舟已过万重山。抬手将四方核舟里唯一一扇小窗掩紧，生怕春光经他人两睫飘至秦淮河的更远处。】
：小巽——【此刻，她是将军，效平阳武犁庭扫穴，而我早已身陷囹圄，做最卑贱的俘虏。女帅的惩艾远不止于令人意犹未尽的琢吻，连石榴裙、攒珠钗亦是火钳石拷。欲火是濒死者的鹤顶红，两臂将人拢起，隔着金丝银线、绸缎绫罗，连灵魂都足够滚烫，何况凡俗铸成的肉身。】
【我向她回以这世间浓烈的爱，却堪堪止步于此。】：是弘文馆里的人叫你这样僭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