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便要离京赴藏，心里头总烦躁不安。今日与七哥的一番话又透露着这回差事的棘手，是而日暮回府时依旧沉着脸。习惯性地提步往还园走，那是我唯一的净土。堪堪走了几步后脚步一顿，明日就要走了，恐怕得好长一段时日不在府中，离开之前也该去瞧瞧训英。心中大约还有一些惭愧：守净入府后，对她冷落了一些（只有一些，多了就不认了）。在还园门口停留一瞬后，转身朝着另一头走去。】
【一入宋玉东墙，熟门熟路地往里边儿走。园中的侍女见着是我，忙不迭地行礼，有些机灵的立即便要去通禀训英。手稍稍一扬，止住了她们的动作。随后大步跨入内堂，一边叫着她的名字】
训英，可有给我留饭？

【定懿是何时过府的，是去年三月…还是四月，总之是个草长莺飞的好日子。他将她所居之处亲题还园，教我想起数年前在公主府的那年冬天，她就住在我身边，落匾小小的借园，像个远来客，现如今在恭王府安了家，算是真正的有枝可依，业因她的入府，克兴额能陪在左右的日子骤减，至少得分出一半留予她，但我从来都不喜欢和旁人分享，尤其是感情】
【这种强压制的情绪会在潜移默化的岁月里愈发汹涌如潮生，偏执的疯长，直到占有欲吞没其余所有的欲望】
：我不知道你今天会来，你等会儿我——蕙心，让小厨房再做几个菜，王爷要在这里用膳。
【本欲上前挽住来人胳膊，却瞥见他面色冷淡，很是疲惫的样子，便也收回手，为他斟茶】
：不是才从宫里回来吗，这是怎么了？

【未曾留意她将挽未挽的手，步入内堂后兀自坐于上位。接过她递来的热茶浅饮一口，再随意搁在手边。目光扫过眼前的女子，成婚业有几载，她不再是女君膝下的小叩德，而是堂堂正正的恭王妃。于我而言，她更是一件战利品，是克兴额扬眉吐气的奖赏。她该好端端地被我养在恭王府，更要一日胜过一日的娇艳。】
【但经过延禧宫后，我已无法笃信汗父赐婚究竟是何心思，对于我与训英，他是真心实意的吗（那我呢，我是吗？）。眸中有一瞬的暗沉，避开她的话。】
训英，我明日要同靖王一道赴藏，之前应当都有跟你说吧。
【到底说没说过，我也记不大清了。即便没说过，守净应该也会告诉她吧。顿了顿，觉着这样的话有些冷淡，又再起身凑近她身边，向她笑道】
我听人说藏家姑娘的衣服很好看，待我回京时也给我的训英买一身新衣服。以后在宋玉东墙穿给我看，如何？

【在恭王府的日子是行云流水的平淡，我时常盼望着他来，无奈其公务繁忙，能陪着我的时间不算太多，更遑论后来定懿入府，本就不充裕的时间又减一半，要说起来，自己是在女君手底下长起的姑娘，就算是在坤宁宫都是众星捧月的存在，现下担着恭王妃的名号，时时刻刻须惦记的是他的喜怒，要斟酌与讨好，说没有落差是不可能的。但只要他爱我，只爱我一个，这些酸楚就算不得事】
：去滇藏？明日？怎么那么匆忙，我都来不及为你整理行装。
【低下头，长长的羽睫如同一盏小扇，我两手捧着温热的茶盏，只觉脸上也燥热，他跟谁说的，还能是谁呢。在垂首的时候努力整理情绪，正欲扬起笑脸儿重新对向他，却被骤然拉近的距离吓个激灵，拉他的腕坐下】
：好啊，只是克兴额，你与谁说的要去滇藏？非得挑这时候去不可吗，不能不去吗。

无妨，守...旁人会收拾的，这些事情就交给别人吧。
【听着训英的话，有些疑惑地想着：难道我是真的忘了跟她说么？不过这不是什么大事。下意识地摆手，守净的名字在嘴边稍纵即逝，变成疏离的旁人二字，但又觉得自个儿是掩耳盗铃，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是的，这些事情守净会替我做，或许她早就已经收拾妥当。】
【她的柔荑覆上手腕，视线落在纤细的手指上，没说什么，只是将她的手握住。因着方才的疏忽，对她有着几分歉疚，预备将以款款的温情弥补。一个夜晚的陪伴，一份真情实感的许诺，再附上缱绻的情话，叩德训英最吃这一套了。至于守净，明早临走前再去看看她便是了。觉罗氏最擅长应对这样的情况，一切都打算好了——假若她没有说下一句话。】
【平静地看着她，笑意在唇边依旧，但一点点从眼中散去。对于急切想要建功立业的我来说，她这话无疑是踩在了我的痛脚上。看着她，又不只是看见她，还看见延禧宫在她身后，张开巨口，发出荒诞的笑声。叩德训英，使我扬眉吐气的叩德训英，你究竟是如何看待克兴额的呢，是否如我的父母一样看待我，是否觉着我该永久地陪你在恭王府完成你的美梦。半天没说话，垂下眉眼，静静地抚过手掌中的柔荑，轻轻拍了拍。】
训英，这是皇阿玛指派的差事，我不能不去——要不，你让叩德大人去养心殿替我求求情？
【抬首看向她，若无其事地戏谑道。语气是悠闲的，眼底却是寒冷的。倒要看看这话她敢不敢应，谁当真与她在闲话家常。】
508

【过几日便是我的生辰，每年生辰都办的极富意义，在那一天叩德训英是绝对的主角，任凭谁都不能夺去我的风头。从我懂事有记忆以来，每一年都是如此，我原以为，嫁给他以后亦会如是，只会更甚从前的轰烈，然而现实是他要远赴滇藏，竟半点也未想起月余后是甚么日子】
：守净守净，打从她入王府，你满心满眼的都是她，真当我是一丁点儿都瞧不见吗，就连在我这里，都得心心念念喊着她的名字？这是宋玉东墙！不是还园！克疆，我不是瞎子，更不是傻子。
【猛地抽出被他握住的手，脾气说来就来，噌的从椅子上站起来，有些盛气凌人的架势，目光半瞬不移的紧盯着他，】
：我才是你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娶回来的福晋，不消说我叩德卫织，就是叩德家的脸面，皇后娘娘的脸面，你也一点都不在乎了！？就算是做样子给别人看，都不值当那么敷衍罢！

【手中攥着的手被它的主人霍然抽出，伴随着一顿激烈的指摘，我终于见到了叩德卫织该有的模样。见到一对烧红了的眼，再无方才的温情脉脉。她抬高下颔，对我步步紧逼，言辞更是尖锐。我望着她，目光没有丝毫退让，眼中的寒意漫到容色上，覆了冰冷的雪色。】
【如平静海面下隐藏的冰山。常年所养成的习惯使克兴额并不擅长激烈的对峙，但怒意在心底漫延，最终将会形成惊涛骇浪，将每一个人淹没。大拇指反复摩挲着食指，漠然地看着她。叩德、皇后娘娘，多响亮的名号，真是高贵。她、她们，还有他，他们，当真以为我仍旧是当初的克兴额吗？真是可笑。】
叩德卫织，你没读过书吗，不知道什么是三从四德吗？
【叩德卫织站了起来，多高高在上。她身后不止一个人，他们都在向我宣战。索性身子往后一靠，闲闲地倚着椅背。为她话所引起的恼恨使我怒极反笑。】
你看清楚点，我姓爱新觉罗，不是你叩德家的赘婿。
【更何况现在的叩德大人是什么处境，她难道不清楚吗？还须要我亲自提点她吗。当初娶她时为的是那份家世显赫的荣宠，如今她阿玛处境微妙，这份荣宠也随之变得微妙，即便如此我也不曾因这些事情薄待她。她倒好，反而蹬鼻子上脸起来。】

【后来才知道，我和克兴额之间真正的龃龉并非始于今日，争吵只是开端，远没有停休的时候，直至死去。宋玉东嫱是超乎寻常的静，夜半的蝉鸣声止，恍然间想起，夏夜早就过去，在步入秋意的某天，连穿堂风都贪凉】
【比风更令我寒心的是克兴额的话，言之凿凿，却分明不似从前温情脉脉，坤宁宫更胜是他费心筹备的计划，为的是捕捉我，捕捉这个词，精心的巧妙——他所做的一切详尽计划，看似周到温存，实则是为令我沦陷，心甘情愿让他突破我的城防，及至现如今成为他的王妃，我终于清晰窥见他的真面目】
：我戳中你心窝子啦，这会子不喊我训英，连名带姓唤我叩德了。克疆，我是你的妻子，对吗？
【所提是他汉讳，所有人讳莫如深的、我曾经业小心翼翼不愿提及的，只是怕他伤心难过，刻下亲口说及，竟有几分轻松。不加掩饰的望向他漆黑深沉的锐目，倏尔轻轻笑了，苦笑抑在嘴角，是强装的傲慢和不遑避让，我抬手，欲轻抚他的眉目】
：我也想看清楚站在我眼前的这个人到底是谁，是我自小情钟的少年人，还是贵不可攀的恭亲王【柔荑所指的方向徐徐往下，按上他的心口】：这里呢，这里真正住着的人，是谁。克兴额，下月初三是我的生辰，你说过要陪我的，你说过的。

【神色登时一变，因她叫我克疆。在这座王邸中还有一人也这样唤我，带着虔诚的温情。我默许这两个字从她口中所唤出，就如她全心全意地依赖我一般。自高州府回来后，额涅登临靖华皇贵妃后，「克疆」两字开始出现在内务府的宣旨中。每一次我都觉着畅快至极，满意地看着他们诚惶诚恐的面容，这是对我的嘉奖。】
【但叩德训英不同，她叫克疆二字，充满着挑衅与轻蔑。多高贵的叩德氏，在我面前丝毫不掩饰过往的跋扈，世上哪有这样的妻子。我凭自己的一双手走到现在，她凭什么还能这样跟我说话。为她的话语动怒，径直站了起来，脸色沉了下来，乌云盖面，毫不留情地拂开她的柔荑，抬高了声音】
下月初三，我心里记着的。你说说，从前哪一年生辰我没往坤宁宫送东西？
【若要论生辰，我可有许多理同她说。从前她生辰时，秦九总是提前数月便开始预备礼物，单子上的礼物我都是亲自敲定的，再一箱又一箱地抬进坤宁宫，试问谁人不知？那长年寄人篱下的守净呢，她的生辰也如叩德训英一般盛大么。】
再者说，匪是我故意如此，去藏地可是皇阿玛的圣旨。莫非你还想我抗旨不成——
【永远骄傲的叩德训英，她为什么就不能垂下她的头颅，就如守净一般温温柔柔的呢。她怎么还不明白，她嫁给了我，我就是她的天，叩德氏又怎样，如今谁都不能凌驾在我之上。不欲在此地多留，冷冷道】
看来我在这里也没心思用饭了，你早点休息吧。
【接下来要去哪里呢，当然是还园。现下我有堂堂正正的理由，半分愧疚都没有。跨出宋玉东墙的那一刻，怒气依旧郁结，我在心里想：是叩德训英太不懂事，不能怪我。】

【于是我见白鹤低头，才想起自己曾经窥见过光。】
【周围有一瞬间连呼吸音都无，鸦雀无声到令人害怕，须臾后，我才听见自己缓慢吐息，竭力忍耐着心绪，才致使未在他面前落泪。我只是抬头，无有半点温存的看着眼面前的这个男人，他爱我吗，我忽然不知道这个曾经无比笃定的问题的答案——我不确定了。门口传膳的丫鬟茫然四顾不知所措，很轻微的摆手，才发觉连挥手的动作都很吃力，步子迈的艰难】
【从未想过有一日会因成婚而备尝冷落的滋味，只觉眼前人非彼时人，又兴许他原本便是这样，只是我看不清。】
：好啊。
【在门口顿首，不必想也知道一会儿他要上哪去，略仰起头，话语一如他冰冷】
：走了往后也不必来了。唐三，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