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马城在夕阳下艳艳生姿,像个妖娆慵懒的美人,一方面用笑容欢迎贵客的到来,另一方面却又拖延客人的步伐,迟迟不肯让他达成心愿。
因为要分心为孙悦治疗的缘故,他对萨沙的感应大打折扣,只能凭借模糊的感知进行搜罗,几经周折后,终于感应到了萨沙的存在。
Kobe总算松了口气,连忙朝感应来源处飞去。与此同时,孙悦脸上的绛紫逐渐淡化,恢复回正常之色,他伸出一只手拉拉他的衣袖说:“大人。”
“觉得好点了吗?”
“嗯,放我下来,我自己走吧。”
“没问题吗?”
“可以的!”孙悦点头。Kobe将她轻轻放下。精灵的确是这个世界上最奇妙的生物,前先还是奄奄一息,现在又已活蹦乱跳。为了证明自己已经彻底痊愈,孙悦还跳了几下给他看,笑着说:“你看,好了是吧?”
Kobe松开手,夹带几分宠溺的口吻说:“走吧。”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赶往萨沙的住处,最后在人潮渐散的市集找到一顶灰色帐篷。主神间的感应告诉Kobe——萨沙就在里面!
然而当他正要快步上前时,帐篷的门帘忽然掀起,里面走出一个贵族男子,他拍了拍自己的衣服,在外等候的奴隶们连忙迎上前,趾高气扬的拥着他离开。
Kobe的脚步停住了。
不明所以的孙悦还在往前走,被他猛的扣住手臂,他吃痛地吸了口气,回头刚想说话,却在看见他的脸后完全呆住。
他从没看见过这么这么……悲伤的Kobe。
是的,是悲伤,他一眨不眨的望着那顶帐篷,原本墨黑深邃如夜空的眼睛变成了灰蒙蒙的一片阴霾,就像暴风雨将至的天空,暮霭重重,满怀心事。
帐篷里有些什么?
孙悦小心翼翼的探头往里看,只见里面布置的非常富丽堂皇,挂着各色挂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呆坐在地上,皮肤雪白,眼睛漆黑,五官精致得足以称得上是主神最骄傲的作品。
他怔了一下。
等他自怔忡中回过神来后,就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了。
是眼神。
那个少年的眼神非常空洞,没有光亮,没有温度,灰蒙蒙的一片,雾气森寒。人类是不该有这样绝望的眼神的,这种眼神通常只出现在已经死了很久的亡魂身上。
他……到底是怎么了?
如果说,看见那个少年,孙悦是三分疑惑七分惊讶,Kobe则是完完全全的陷入痛苦——
他——还是——来迟了!
所谓的悲剧就是在那样全心全意拼上性命的争取过奋斗过后,依旧眼睁睁的看着它流失。十三岁,别的少年憧憬未来的年纪,他的伯德,却遭受着这样非人的对待和侮辱。更加讽刺的是,他不是什么卑贱的奴隶,而是原本应该高高在上受人膜拜的王子。
让一个王子去卖身,就跟逼迫神祇堕落一样,是世间最残忍的事情。而导致这一切悲剧由来的并不是维斯帕西亚努斯,而是天神!
龌龊的、令人发指的、深恶痛绝的天界!
Kobe的手慢慢握紧,紧得指甲都深深嵌入掌心,慢慢渗出血来。一旁的孙悦看到后倒抽了口凉气,然而他自己却浑然不觉。
帐篷里的萨沙突然动了,他抄起一把石刀,疯狂地往自己的手臂上划去。暗红的鲜血不可遏止地流淌而出,衬着他苍白瘦削的手臂,愈显凄凉。
一旁的奴仆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去阻拦,却被他狠狠推开,他疯了似地划着自己的手臂,一边声嘶力竭地绝望大笑。
“殿下!殿下求您别再这样了,别再这样了!您答应过去世的夫人,说是要好好活着的呀……您不可以这样……”那奴仆竟然痛哭起来。
萨沙没有表情地瞥他一眼,冷笑道:“死人的要求能作数么?死了就是死了,一死百了,还妄图影响活着的人的生活,真是可笑!她要真那么厉害,为什么不在死前求父王对我好一点?为什么不在死后保佑我,让我免受痛苦?假的!什么都是假的!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朱庇特!没有墨丘利!更没有阿波罗!如果有阿波罗……如果有阿波罗,他为什么不保护我?为什么不保护我?”
他眼中闪过一抹恍惚之色,整个人变得说不出的黯然,声音也跟着低了下来,喃喃说:“我供奉了他十年,信仰了他十年,崇拜了他十年,为什么他不保护我?在我挣扎时、在我痛苦时,在我恐惧时,在我哭泣时,他在哪里?这些所谓的神们都在哪里?我不会再信神了!我再也再也不会再信神了!我恨他们,我恨所有的人,我恨我父王,我恨一切的一切!滚,我不想看见你,你们都给我滚出去,滚出去!”
他抓起身边所能抓到的一切东西开始乱丢,奴仆们被砸的没有办法,纷纷逃离。帐篷里丁零哐啷的响了很长一段时间后,砸到无物可砸,砸到全身虚脱,砸到满目疮痍,萨沙这才停了手,慢慢的、异常疲惫的瘫坐到地上,捂住自己的脸大哭起来。
周遭的一切顿时淡化成了虚无,只有那个孩子,那个身形都尚未发育完全的孩子,坐在一地的狼籍之上,绝望地失声痛哭。
孙悦觉得自己的胸口很闷,有点透不过气来。他一边揉按着自己的胸口拼命呼吸,一边转头看Kobe,只见一滴温热的泪水,从他的眼睛里流了出来,慢慢地滑过眼角,淌过脸颊。
大人……他、他、他……
竟然哭了!
Chapter 5 天神之泪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