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江的高中一直有着明确的分级，先是老三所清江一中，清远，郑阳中学。这几乎是所有中考生最垂涎的目标，只是每年招生总共也才2400人，占总人数的百分之十。若是填报了老三所的志愿不幸滑档，只能补录进其余一级达标校，再不济二级达标已经是非常不理想的选项，相比于此，顾子心切的家长更宁愿花费高昂的学费送落榜的学生进民办高中。更不用说在已经被社会边缘化的职校生们。
而清江今年拥有两万多的考生。年年考生都在增加，高中学位当然不足，所以每年经过中考分流，都有一半的考生无法升入高中，至于他们的未来何去何从，谁也看不清。
近几年教育政策不断改革变化，更是扰得今年的考生心神不定，压力与日俱增，程晓凌身处其间，艰难度日，他从小学起便早已预想过中考备考期间整日昏天暗地，试卷练习与人齐高，却又别无他法。教育资源不发达的省份只能依靠这样的竞争方式。如今真正尝到其中滋味，虽然并没有想象中的疯狂——他必须保证自己的休息充足以此不影响下一阶段的学习。但他的心情却时时刻刻压抑着，难以爆发也不被允许发泄。“也许中考完就一切都好了。”他畅想着中考完以后能做的自由的事，片刻中忽略当下的伤痛。
忍耐到中考的前二十天，仿佛已经身处极限。晓凌的心态也越来越出现偏移，看着中考倒计天数一日一日减少，他心中的不安与抑郁几乎要在下一秒瞬间爆发，似乎此时再拿来一把利刃稍微刺激一下脆弱皮肤，毛细血管里的血液就会叫嚣着渴望释放出来。那二十天是怎样度日如年，他不想再细想，每每晚自习结束，拖着疲惫的身躯上床休息，呆滞地看着眼前的黑暗与虚无，耳旁是舍友的轻鼾，他最后一次在心里祈盼，未来的日子一定要更好，他一定会遇见一个可以治愈他的人，毫无依托和根据的愿望就这样飞出宿舍楼，只有月亮听得见。
到成绩公布的那一天，他等待着网页重新修复，明明知道公布成绩的那瞬间涌入的考生足以崩溃一整个网站，可是每年教育局的人也从来没有想过扩建。晓凌思绪飘远，他淡定地输入考生号，心中不断安慰自己，自己已经做的够好了，不管结果怎么样，都无怨无悔了吧。中考成绩在一瞬呈现，他毫无防备，一眼瞟见自己9A的成绩，心绪飞扬。
后来他什么都不想说了，高兴也只有成绩公布的那两天，曾经备考期间给他留下的阴影和痛苦也记不清了，只剩下每当回忆起，潜意识里那条薄薄的纱巾以一种很玄妙的力度勒得他感到难以呼吸。胜利升入清远高中时，他心里平静得不像话。
而他与蒋知城的初见，是在他第一天报道，他正坐在教室最角落的位置，望向门口蒋知城与自己的班主任对话，阳光毫不吝啬的洒在他身上，他身着白衣，整个人散发着文雅的书卷气质。太阳有些刺眼，晓凌偏过头，没有再多想，呆呆地望着这个熟悉的校园。
清远初中是市里数一数二的初中，以优秀的升学率著名，当然是基于全军事化封闭式的管控和成熟的教学方式以及优秀的生源。清远初中和高中是建在一起的，只是教学楼宿舍楼不同，中间还有一个400大操场间隔着，初中的学生们也怀揣着升学的期翼，这三年来无数次踏足过高中的校园。所以他升入高中的新鲜感并不太多，至少相比于从偏远初中考入清远的学生来说。
许是因为近几年社会的变迁和疫情之下的困境，考编或者公务员老师的工作越来越吃香，无为别的，就是安定，拿的是国家饭碗。所以今年清远中学收录了一大批年轻的老师，他们也是第一年教学，洋溢着热情充斥着开放的气息。
四五天的军训是为了让学生们适应高中的教学方式和调整作息。正式教学的第一天老师们并没有上课本的内容，而是先认识老师和全新科目，所以所有学生都很喜欢高中的第一节课，没有晦涩难懂的课本知识，并且这几天来认识的老师年轻漂亮，新鲜得就像打开一个个全新的礼盒。
一般在第一个礼拜，大家会依据自己在初中的学习经验，所有科目的课代表都会选好，晓凌从小学起的时候就热爱文学创作，从小到大作文部分一直是他考试的优势，只是也没有参加过什么比赛，也没获得过什么奖项。但晓凌就是想试试，当一回试试吧。
蒋知城是三班的语文老师，四班班主任。在蒋知城问谁有意愿当课代表的时候，他鼓足了勇气小心翼翼地举起手。蒋知城走近他，问他叫什么名字，程晓凌听到后弱弱地吐出自己的名字，知城的脸上似乎很满意，“很好，就是你了。”其他同学的目光汇集过来，羞得晓凌赶紧低下自己的头。
羞窘马上涨红了晓凌的面颊，导致他感觉蒋知城的声音也有些越来越远，意识到并没有人一直注意他，他也放松下来。一冷静下来，蒋知城醇厚磁性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他说他叫蒋知城，他在黑板上公正地写下名字，是北京师范大学的研究生，非常荣幸成为三班的语文老师，他说，他说高中的语文科目有何不同。

十月份的校运会，在期中考之前的不久，导致大家玩得都不太尽兴，看比赛的间隔里，你可以看到学生们在腿上架着各种科目的作业，有些人这三天一场比赛也不看，在他人玩耍的时候自习了三天，如果能将别人完全赶超，那么少玩一会又如何呢。实验班的学生们是这样想的，但三班不是实验班，晓凌也没有那样的竞争精神。他坐在草坪上，颇有兴致地望着不远处的跳高项目，选手们衣着短裤短袖，起落间那令人瞠目结舌的弹跳力和选手们不断挑战极限时所有人不敢大口呼吸的紧张感，运动员优美的身形和肌肉线条，蕴含着勃勃生命力，都是极其吸引晓凌的。
运动会快结束之时，这周的最后一次点名，他走进办公室，有一位女学生正给蒋知城献花，脸上泛着羞涩的红光，还特地准备了一张粉色的小贺卡，老师看起来也很开心。后来那朵花就放在蒋知城的桌上，那朵花开得那样鲜活，那样活泼，就像女孩笑起来的狡黠的犬齿。于是他不敢再看，那朵花仿佛烫伤了晓凌的眼睛。只是他心底有些失落，他不是不知道学生会有卖花的活动，也不是没有想过要给蒋知城送花，只是以他的身份，到底是出于一种怎样的感情呢？女孩子给年轻的男老师送花，倒是很常见。但他呢？一个看起来有些内向敏感的男生，给自己仰慕的老师送花。怎么想也太诡异了。
后来不知道在哪一次，他从年段室出来，看到开朗的女同学们在教室门口打打闹闹，笑声清澈，摆动的马尾和飞扬着笑意的眼角，吱吱咯咯地像小鸟一样闹作一团。晓凌心里暗想，如果老师有喜欢的人，一定是这样机灵可爱的女孩子，而不是他那样的人吧。心中的苦水仿佛决了堤，酸涩得他又感觉心底空空，无所依靠，索性收了心，再一次提醒自己别再将注意力过多放在蒋知城身上，好好读书。
他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割裂，明明他是如此的讨厌这个世界的一切，这里的每件事物都让他感到无比的痛苦，但他也并没有像他所想象的一味的消沉厌世派，反而能够轻易地被这个世界上发生的大多数所感动，可以是文学，还有他遇见的所有善良有思想的人，都让他屡屡心动，魂牵梦绕着。正是如此，也让他的性格有些分裂，有时满怀悲悯地看这个世界，而有时又乐在其中尽情地展露自己性情，这也没什么，大概人本就是矛盾的集合体吧，程晓凌想着。
但下一次落到这样尴尬的境地，他实在是没想到。其实从中考前开始，几乎所有科目的老师上完课以后就会布置相应的试卷，一天八节课就有八份作业。如果按正常的作息来说根本写不完，不过晓凌权衡以后，还是决定最大限度地维护自己的休息时间，所以作业写不完也是家常便饭，但这种没完成作业的焦虑和不安总是在他脆弱的时候幻化成巨大的压力悬在他头顶，他以为他会适应的，也以为高中的老师不会像小学初中一样揪着作业不放。可是他还是被抓了。班主任是他的地理老师，蒋知城是四班的班主任，他们的办公室就排在一起。所以当自己的班主任因为没按时完成作业批评自己的时候，晓凌心底的窘迫和羞愧迅速膨胀着，仿佛马上就要涨破泄气，在自己最敬爱的老师面前，被这样毫不留情的批评，他脸上带着歉意，心底悄悄的对自己的班主任产生了些许的怨气，当然只是一点点，真的只有一点点。
但这种事情还真不是一次两次，也许是因为高中的学科难度指数增长，加上他写作业的速度总是比别人慢，后来又被历史老师批评了两句，蒋知城正在办公室改作业，迟交地理作业被训，蒋知城也在。晓凌心底堵得慌，为什么他不光彩的时候蒋知城总是在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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