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可是要离开?”
“都要当客房了,我不走岂不是对不起主人这个身份。”
“那姑娘要去哪个院落住,红鱼先……”
“出府……”
“姑娘,姑娘叫什么名字?”
那人已经出了房门,红鱼的脚被钉在青石上,动弹不了。那红色的身影渐渐远了,渐渐小了。空气里似乎还有茉莉的残留,红鱼眨眨眼,良久才听到空气的振动。
“天天。”
现下日向府应该是上下都忙碌得很,没空来管她这个小人物,更何况自己穿得着般朴素,若不是旧仆人应该不会认出自己。循着记忆,天天走进了日向宁次的别院。没有茉莉了,都被砍去了,天天心想就应该是这样的。她已经过了在花丛间翩然起舞的年纪,一头青丝也已不复当年的光彩。包袱里放着的是当年自己出嫁时穿的喜袍,一直保留得完好,默认那是他们之间现存的唯一的牵绊。正厅里挂得已经不是当年她绘制的茉莉图了,取而代之的是山水,放在窗口的也已经不是她喜欢的盆栽茉莉了,而是一缸红色的游鱼。房间里没有茉莉的淡雅的香气,只有凝神用的香薰的刺鼻的气味。绕过回廊,熟悉的卧房里还是那个样子。
只是她的化妆台变成了书桌,还有太师椅上原本的茉莉绣花的垫子也换成了一色的青色靠枕。天天自嘲地笑了笑,都已经决心离开了,看到这样的光景,自己居然还会有落泪的冲动,感情的起伏原本以为早就被磨灭了,如今又以这样的面目出现,天天的心力有些不堪重负。床榻间的被褥也换成了喜被还有鸳鸯枕。那时候她不喜欢枕头,任性地说还是宁次的手臂舒服。其实那不过是想要和他相拥而眠的借口,只有那样,他的手才会环着自己。人人都说自己嫁了块木头,天天从来没觉得那是错的。日向宁次是个不折不扣的木头。他看帐时,自己的按摩透露了那么明显的勾引的意味,他还是坐怀不乱。他们说笑时,她明明有暗示他说想要个胖娃娃,他也是憨憨地笑。
把肩头的包袱放在大红的床褥上,不留恋地就要走开。可还是放不下,指腹轻抚过房间的每一寸,那个硬朗的男人应该会过得很好的,那个外表冷酷内心火热的男人会有其他人来读懂的,那个别扭的男人会有别人来爱的。自己只要安心地放手就好了,只要大度地放手就好了。
红鱼急匆匆地跑去告诉了管事的,说那偏院里住着前少夫人,管事的说没有,红鱼急得直拉他去看。刚穿过走廊,就看见少爷坐在凉亭里和邻城的新娘子喝着茶吃着糕点。红鱼没多想,直直地就走了过去。
“少爷,红鱼有事要禀告。”
“说吧。”
“这……”
“没事。”
“红鱼,红鱼……”
好几次话都是如此梗在喉头,半天都吐不出完整的一字半句的。日向宁次倒也不气,心知肚明,这红鱼一紧张一生气就是这般。安抚着说等顺完了气再禀。红鱼没敢怠慢,心里一下子明了了,少爷本来就不在乎前少夫人的事情,兴许找来自己也不过是巧合。摸索着以前的习惯,想找个顺眼的人照顾他的起居。
“红鱼瞧见天天小姐了。”
这句话不说倒好,一说所有在场的日向府的人都倒抽了一口气。这小妞欠教育,这个字眼是禁忌中的禁忌。红鱼屏息凝神地等着少爷的答复。手心的汗都快把捏在手里的丝绢给沾湿了,日向老爷本打算开口圆场,好在日向宁次先说了话。那张脸还是一脸的淡漠,黑色的长发被风扬起了少许,白袍子上的印花在这一刻看上去和茉莉神似得紧。
“她是谁?”
红鱼没接话,现场的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日向老爷含糊其辞地说那是与宅子没关系的人,一边又示意管事的把红鱼拉开。红鱼没答话,只是眼泪一直不停地落下来,完全不受控制一般。红鱼明明看到少爷眼里的惊喜的焰火却还要说着不认识,红鱼心疼。
“你这丫头,就爱惹事。快回少爷的别院去,别再闯祸了。”
管事的将红鱼送至别院的门口,红鱼擦着眼泪走进去,一屁股坐在阴冷的石梯上,春末时分也没有那么炎热。红鱼咒骂着少爷负心,坏人。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说着以后不对少爷好。以前少爷是落寞,常常一个人盯着花园出神地瞧。本来就不甚明亮的眼睛里更加黯淡,红鱼好几次欲言又止地想问问缘由,日向宁次总是回她一个白眼。唯一一次觉得少爷的眼睛里有了光辉就是方才说道天天小姐的时候,红鱼觉得犯难又说不出的闷。
最后望了一眼这卧房里的摆设,轻巧地踏出房门,扶着门框说着再见。头也不回地望高墙外一个飞身,轻点树枝,眼泪被风吹散了。头上的簪子也丢了,关于日向宁次的一切都没有了。
日向宁次强忍着心里的喜悦,饮着茶。却不知,怀中人早已远去。黄昏时分,在自己的别院里找到了眼圈红肿的红鱼,几乎是吼着问她,天天在那里。红鱼说在偏院,可是她拎着包袱走了。她从未见过少爷这样激动,一向处事泰然的日向宁次居然也会慌了神。跌坐在地上,从衣襟里掏出了一枚依旧锈迹斑斑的簪子,尾巴上的白色茉莉还依然完好如初,在斜阳的映照下像极了那个人,妖媚而纯真。
“红鱼,你可知是我负了她。”
“少爷……”
日向宁次颓唐地推开卧房的门,被装饰得喜气洋洋的房间看着刺眼。床榻上的被褥也被换成了大红,还有一件喜袍。日向宁次定睛一看,居然大声笑了起来。寂静的府邸里回荡着那骇人的笑声。只有红鱼知道,那笑声里的绝望。
我们说好了,要相忘于江湖的。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