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坐在小房间里,仰着头准备哭泣。
我把音响的声音调到最大,循环一首歌词没有意义的音乐。劣质音响的声音因为开到最大功率而失真,窗户玻璃开始蓄谋已久的震动,于是我索性将窗帘也拉上。
“在没有光、没有安静的小房间里最适合嚎啕大哭了,”我对墙角积了厚厚一层灰的猫咪玩偶说,“你也这么认为吧?”猫保持冷漠,不置可否。
“一切都准备妥当了,那么,我要开始哭
了!”我把头猛烈地仰起来,天花板上是冷冰冰的金属吊扇,我在黑暗中与它对视,双方都无动于衷。我要哭出来才行,如果我能哭出来,那么吊扇或许会对我转两圈以示回礼。
我把脑袋放空,就像回家前总喜欢独自待在车里沉思的中年男人那样。我感觉房间里的黑暗往事混着失真的音乐像狂风一样灌进我的身体,再从我的七窍中冲出去,巨大的摩擦力撕扯得我耳朵生疼。我将要哭出来了,我抿着嘴感受这一切,眼中溢出的气流就更加强盛。
我有多久没哭过了呢?我早就不记得了,甚至于,哭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我也不很清楚了。我印象最深的一场哭泣,或许在我很小的时候,我期待了很久很久的,去游乐园玩的机会,突然被告知取消了,我顿时悲从中来。在那之前,去游乐园的愿望几乎霸占了我的整个世界,但是它后来崩塌了,期望变成了痛苦,噼里啪啦地把我那时以为的世界砸得稀烂。有影子在旁边插着腰无奈地看着我,还有影子对我指指点点。哭泣是什么感觉,我不记得了,但我知道在哭过之后,我还得浸泡在咸苦的泪水中,用双手再把崩塌的世界搭建起来。后来我去过很多次游乐园,或许一个人,或许跟在一大帮朋友后面,但想起幼时的那件事,我仍会感到心悸。
“事实上我根本没去过什么游乐园,也不
可能为它哭泣,我在骗我自己,”吊扇仍然冷冰冰地看着我,“你知道,我实在太想哭了,但我害怕自己没有哭泣的能力,我骗自己曾为了难以实现的愿望哭过,那么我现在也许就能轻而易举的哭出来了。”
我在黑暗中摸索到桌椅,把上面堆积的杂物通通拂到地上,便干脆地坐了下来。这个夜晚一如它作为意象最本质的意义那样,冗长而无趣。音响里的那首曲子放到了第三分四十五秒的合奏,我很喜欢这段的小提琴。就在几个小时前,我哼唱它的时候,还天真地幻想着在哥特式建筑包围的小广场上,飞舞的白鸽,脱漆的木质长椅,街头艺人令人羡艳的棕色卷发。那时我深信不疑的快乐在几个小时后被轻而易举地击碎了,被夜晚击碎,被它带来的死亡气息击碎。
我一直认为,人时时刻刻都生活在恐惧中,人每分每秒都要同恐惧作斗争。那是对未知的恐惧,我们必须活在无止尽地追求中,在欲望满足的快感中沉溺。为了让自己暂时性的摆脱恐惧,我们必须忙碌起来,永不停歇。因此,白天的时候我忙于哼唱曲子,而现在我必须哭泣。
“我不想把所有的事情全推卸给睡眠,睡
眠是短暂的死亡,我绝不向死亡妥协。”我的声音很快淹没在欢快的小提琴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