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章
大约巳时,过芙进得襄阳,三十余匹战马连成一线,蹄声塔塔,缓缓穿过长街,颇引人注目。“诶,那不是郭大姑娘吗!”
“是啊是啊。郭大姑娘夺了鞑子的马,真厉害!”
“老哥,那独臂相公看着面生。”
“他是杨公子,本领很是了得……”
郭芙黛眉上扬,不在意沿街百姓说什么,催马与杨过一起回到家中。
守门仆人见了过芙两人,忙上去迎接,道:“大小姐杨公子,老爷叫你们去前厅相见。”
“知道了。”
郭芙心道:“不知道妈在不在?最好爹爹瞧杨大哥的面子,少罚一点。”斜瞧一眼杨过,踩镫下马,硬着头皮往府里走。
大厅里,郭靖正襟安坐,但面色如常,瞧不出喜怒。杨过一到厅里,不等郭靖发作,躬身下去道:“郭伯伯,过儿特来请罪。”
郭靖“嗯”一声,算作回应。
郭芙不敢直视父亲,低声道:“爹爹,女儿知错……”
杨过道:“过儿不听郭伯伯教诲,行事鲁莽,但与芙妹无干,您要打要骂,过儿一个人领了。”
郭芙忙起抬头,向郭靖道:“不,是女儿缠的杨大哥没办法,他才带女儿出得城,不关他的事。”
郭靖沉着脸,斥道:“简直胡闹!为惨死的百姓报仇本没错,但不是以身涉险,逞匹夫之勇!鞑子凶狠残暴,恶名昭彰,你们难道不知?若昨夜陷在敌营,后果将不堪设想,你们知道么。”杨过唯唯称是。
郭靖面容缓了一缓,离座走到两人身前,道:“过儿 ,你将也是一军统帅了,如此轻率莽撞,怎成大事?你和芙儿好好在家反省罢,十天之内哪也不许去!”
“啊?”
郭芙大是不愿,小声分辩道:“功是功过是过,爹爹赏罚不明。我们不但安然无恙还立了功,用得着这般小题大做么?”
“你说什么?”
郭靖听得清楚,浓眉一立,双目瞪了一瞪女儿。郭芙吐吐小舌头,笑道:“爹爹明察秋毫,芙儿心服口服。”
杨过暗笑:“我瞧你是心不服口也不服。”郭靖只轻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杨过望着郭靖走远的背影,道:“不想郭伯伯动了真火,如此看来往后遇事要谨慎一点啦。”郭芙苦着小脸儿,闷闷道:“禁足十日啊,可怎么挨,不无聊死啦。”招贤馆尚未建成,杨过除了教导郭芙三姐弟学武,也无事可干,倒不觉什么,便笑道:“愚兄多年来漂泊江湖,难得清闲几日。也好,就在家陪陪你、你和襄儿破虏。”
郭芙打着哈欠,边走边道:“饭没得吃,觉总有得睡吧。杨大哥,我有点累,去歇着啦。”杨过送她回房,两人各自安寝不提。
阳光微醺的下午,郭靖单独把杨过叫到花园,屏退仆人不让打扰,“过儿”口中一声低喝,也不回身,忽而一招降龙十八掌中的“见龙在田”反掌拍向杨过。
杨过本跟在郭靖身后,见他肃穆庄重,似有大事宣示,正自寻思,突感一股极大力量排山倒海般推至,不禁吃了一惊,但瞬间明了郭靖要试己武功,于是凝力发劲,还一掌“六神不安”,砰的一声响,登时给郭靖的降龙十八掌震得倒退了两三步。
郭靖转身笑道:“好掌法,好内功。过儿小小年纪武功已达化境,委实了不起。”
杨过气血微荡,谦逊道:“郭伯伯谬赞了,过儿差得远呢。”郭靖道:“过儿坐下说。”杨过依言坐在一旁石凳上。
郭靖抬头向天,出了一会神,缓缓道:“数十年前,江湖上忽然世间出现了一本旷世奇书,天下学武之人个个都想得到,大家你抢我夺,一塌糊涂,凡是抢到了手的,都想依着经中所载修习武功,但练不到一年半载,总是给人发觉,追踪而来劫夺。抢来抢去,也不知死了多少人。得了书的千方百计躲避,但追夺的人有这么许许多多,总是放不过他。那阴谋诡计,硬抢软骗的花招,也不知为这部经书使了多少。”
杨过插言道:“郭伯伯说的是九阴真经吗?”
郭靖点头道:“是啊,过儿。武林中的事情你也听到过不少,那你可知道‘九阴真经’的来历?”杨过道:“这个过儿却不知了。”
郭靖举杯抿一口茶,徐徐说道:“咱们大宋以前有个皇帝,叫做徽宗。徽宗皇帝信的是道教,他于政和年间,遍搜普天下道家之书,雕版印行,一共有五千四百八十一卷,称为《万寿道藏》。皇帝委派刻书之人,叫做黄裳……”杨过再没插嘴,待郭靖讲完,道:“郭伯伯,正人行邪法,邪法亦正。邪人行正法,正法亦邪。黄前辈若知后人用他的武功保国救民,必也大慰心怀了。
郭靖见他明白了这一节,甚是高兴,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是好是恶,要看后人如何善用此经了。”伸手到怀中,拿出那支凤钗,又道:“过儿,此钗我和蓉儿都已看过,今日还你。”
杨过接了过来,心里突突地问道:“郭伯伯,郭伯母她、她……”郭靖微笑道:“过儿,咱们今天只谈武功,不论儿女情长。”杨过心下一片黯然,僵硬的点点头。
郭靖怕他因此失意伤心,又补充一句:“过儿,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皇天不负苦心人。”
杨过道:“过儿明白。”
郭靖碍于和妻子的约定,不好多说,便道:“过儿,你幼时拜入郭伯伯门下,却因事情闹了拧,郭伯伯未能尽到做师父的责任,说来实是一件憾事。”杨过想起往事,涩然道:“过儿辜负了您的厚望。”
郭靖声音变得柔和起来,道:“郭伯伯就将九阴真经传你,再续师父之缘。你肯愿意学?”杨过身躯大震,一股热流急冲眼眶,跪了在地,哽咽道:“郭伯伯待过儿天高厚恩,过儿、过儿怎报答您……”
郭靖扶起他,柔声说道:“好孩子,你祖父和我父是异性骨肉,你父和我也曾义结金兰,说甚报答。你听仔细了……”一字一言,用只有他们二人听到的声音,把真经的经文从头念给他听。日薄西山时,杨过终于将真经上卷中的内功纲要以及下卷中的经文尽数背熟。
郭靖大是满意,道:“你照着经中所述,慢慢修习内功,但勿心急贪多。”话音未落,有人笑嘻嘻接口道:“不能饿肚子练功吧。”正是郭芙。
杨过见郭芙俏生生走了来,心头一喜,道:“芙妹。”快步迎上。郭靖笑了笑,道:“你们聊吧。”说完大步离开。“爹爹慢走。”
郭芙与杨过并肩慢行,笑道:“爹爹传你什么厉害武功?”杨过照实说了。郭芙小嘴儿一撇,道:“爹爹就是偏心。”杨过微微笑道:“我可以教你。”
郭芙双目一亮,停下双足,嫣然道:“我要学移魂大法,就是你对付达尔巴的那种武功。”杨过道:“学它干吗?你练了用处不大。”郭芙道:“好玩嘛,你教不教?”杨过笑呵呵道:“芙妹有命,愚兄安敢不从。此事先不急。”郭芙娇哼道:“你这张嘴惯会骗人。”
杨过嘴边泛起一抹温柔的弧度,道:“那好,为赎我以往说谎之过,这支凤钗送你,要不要?”拿出凤钗递到郭芙面前。
只见那钗隐发紫光,钗身雕花刻叶,娇巧精美,钗头一只飞凤栩栩如生,几条流苏垂下,端的是飘雅出尘。
郭芙看得喜动朱颜,却摇摇头道:“这钗太过贵重,杨大哥。我只随口一说嘛,你别当真。”
杨过轻轻摇着凤钗,叹道:“这般女儿家的饰物,我留着何用?扔了罢。”左臂微抬,作势甩出。“诶。”
郭芙手疾眼快,抓着杨过手掌夺了过来,嗔道:“杨大哥,你忒气人。我不要也不能扔掉呀,多可惜。”
杨过颔首道:“嗯,是我不对。你喜欢便好。”
郭芙点点头,转念一想,叫道:“好啊杨过,又来骗我。还你!”杨过跳到一株花树旁,笑道:“收就收了,哪有退还的道理。”
“不要、给你。”
郭芙虽上他的当,心里却是欢喜,小步追着杨过,在园中饶了几个圈子。
“郭伯母做什么好吃的啦,我瞧瞧去,走喽。”
杨过一个闪身,飘至园门,回头一笑道:“芙妹追不上。”“你莫得意。”郭芙裙摆微扬,展开轻功,一阵香风拂过,向杨过奔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