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自己痛苦就不愿意放过世界吗？

（那天是午膳和晚膳之间的辰光儿，彼时我正借着“反正临近年关，衣裳总是要换一批”的由头，躲开丫鬟阻拦，手脚敏捷地爬上那棵并不算太高的树；当那道半大孩子的身影出现在墙下时，我已然在树杈上坐着晃了半晌的腿）
（这棵树栽在府邸后院门，虽然不高，但长势颇偏，上去就堪比到了府外，因而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巧将外墙附近一切尽收眼底，也因此在看见那个人时，我当即眯了眯眼，左右瞄一瞄，很快捞进手中两块体积不大的小石头，盘算着他如果再这么不安分地飘来飘去，我就砸他；就算砸不着，吓吓也行）
（吓吓也行。这念头一出，石头在手里就待不住了，几乎是瞬间的事儿，等我反应过来，自己的胳膊诚是向上抻开状，手中的小石头也就剩下一颗，至于另外那一块么……）
（“骨碌碌…骨碌碌…”风吹树叶的沙沙中，我听到这么两声石子弹过什么然后落地滚上两滚的动静，很快，又消弭于无形）

【待了却少年灾厄“功业”，于内阙中仓皇退遁至四九城，心绪不啻于五指山上撕了镇猴的揭贴，恨不能撒丫子躲得更远些。再回溯禁城中“劳碌”得这遭罪，实则半分挂碍也不曾留下——诚然，得除却老六子俶尔夸口、胡咧咧的那几句】
【有人或也不过无心插柳，偏却在心湖中积成了林荫。这不，满心记挂着他嘴中“淡扫蛾眉、丹铅其面”的母家小妹，特特捡了天也气清、风也和畅的日子登门，设想着一出“金风玉露一相逢”的情节】
【孰料这二门前的小喽啰们忒没眼力见儿，好半晌不肯予人通融，气得脚下直打转。我正打谅着如何“迂回包抄会美人”，迎头脑门一记吃痛，砸得恰恰不偏不倚】
哟喂——
【一扫脚边骨碌碌滚得正欢的石子，捂着鼓包的脑门，抻脖就往周遭一顾】我说，这哪位祖宗干得好事啊？怎么照直往人头上砸！

（原本抿着嘴抻脖子瞅他作何反应，未料得他一声“祖宗”，当即乐得一双眼眯起来，脆生生地一“嗳！”）
你都说了是祖宗了——
（乐呵呵的话讲到一半，陡然想起我们的距离，生怕他听不见，遂挪挪身子往前探了探，很是用力地将嘴巴张大，字正腔圆、一字一句地喊道）
当祖宗的，难道不是想怎么做就能怎么做吗？
（将余下那颗石子在掌心上下抛了抛，飞翘的眼尾都夹兑进去几分狡黠的兴味）还有呢，要不？

【堕云雾中般抬首茫然四顾，半晌才于林樾梢头，捡着个满嘴尽是诳言的小妮子，料来这骨碌小石子也为她的手笔。或也俩人间隔了些许尺寸，此际打谅目光略略一抬，就如隔雾看花般仰看着，姣好姿容倒将肚腹中的牢骚话憋回，饶有兴致地逗道】
嘿你个小姑娘，怎么张嘴就占人便宜——，能当祖宗的，那都得两鬓如霜、再外加脸上八十个褶，怎么，你也是么？
【畴昔生于关外时，诸姊妹泰半粗武，今遭甫观这妮姿色，识海中尽是五爷吹嘘的那几句——淡扫蛾眉、丹铅其面，确也名不虚立。一时兴致乍起】
再说了，你一个小姑娘家长得山眉水眼的，怎么脾气竟学得这样凶？仔细气大伤身，容易老得快——这样吧，适才你家府上这小站班的不识大人物，如今看在你的情面儿上，我就也不与他们计较了，小爷看你生得好看，你下来与我说说话，如何？

（好吧。好吧好吧！——我原准备好的一肚子墨水儿都瞬间败在了他那一张嘴下，听听他说的是什么哟！“看你生得好看”，谁能不承认这种夸赞呢？）
（握着石子儿而攥成拳的手不知不觉间松了许多，末了已是松垮垮把石子拢在掌心；思虑片刻，索性掌一张，将石子扔了，麻溜儿地顺着树干往下滑，等滑到地面忙低头看自己衣袖，发现只在袖口处划破一道口子，顿时舒口气，在心里用“爬树能力又精进了”把自己狠狠夸了一顿）
（太阳方才藏去了云朵后头，此刻再度探出半张脸儿来，将它目下一切自阴影里薅出来，照得亮亮堂堂。我眼瞅着不远处那个人的面容从“黑”到“白”，边走向他边眯着眼瞧他具体长个什么模样）
咱们可先说好了，
（站定在他跟前儿，将已经于心中斟酌了半天的计较一股脑卸出来）
我下来可不是因为你夸，我本来就长得好看，我来是看你这个鬼头鬼脑的人到底在我家门口要作甚，明白吧？

【勉能同谘合谋地将其哄骗下来，这厢咧着嘴、掌心揉搓嘎嘎正乐，一句“鬼头鬼脑”遽然噎得面上喜色全无，拧着眉山忙作辩白】
嘿，什么叫鬼头鬼脑，我这分明是“堂堂正正、光明磊落”！怎么到了你嘴里，倒成了做贼似的？你倒睁大眼，好好瞧瞧我这通身作派，像是那小偷小摸的人么？
【自将掌心往通身一比，不服气地话茬子搭回前章】
还问我来作甚，我还能来作甚，这不显而易见么？我自然是来瞧你的呀！早前就听宫里的五阿哥说了，他母家有个小妹，养得那是美如冠玉、冰肌玉骨的，最为好看。可我又不是没见过女人，似这种吹牛拍马的大话，能轻信么？
【一顿，率先自作回覆】那铁定不能，这不就得亲自来一探究竟。

哦，那个，我觉得吧，姑且算是能信的，
（美如冠玉、冰肌玉骨……不要问我一句话为什么讲得断断续续，那可不就因为我压不住上翘的嘴角吗？不过，我到底也是簪缨出来的姑娘，懂得千钧一发之际将情况往回拉一拉，譬如眼下，待我总算压住唇边的弧度后，深切记得衔着前言缀上一句）
——你觉得呢，我说得应该没错吧？
（撇开一句疑问中怎么生生被剖出了表述的意味，我窃以为，自己这番断断算得上是九曲十八弯也弯到了目的地了；换句话来说，这是种本事。）

呃，好像，八成？也算是没说错？
【教她迟徊不决的姿态一逗，也就势将眉峰山攒，状似假眉三道地思忖起来，实则却也不过拿腔学调、成心卖个关子罢了。终了豁嘴一笑，饶是熟门老道般措置裕如得打谅着她，一番评词业已草就腹稿，咂摸咂摸着嘴，闷声长“嗯”了一句】
老实说啊，你嘛！这美如冠玉是有一点，冰肌玉骨嘛，也有一点，要说“好看”勉勉强强也配得上！不过，只消你能收一收适才那副猛虎下山的作派，便就更好看了！
【说得自鸣得意，一副讨打德行浑然不觉】
怎么说，我这波夸得，够不够中肯？【更挤弄着肩肘子捅她一杵】若是满意，还不快速速报上名来，好让小爷知你名姓，待下回京中若有乐子，也好叫你一道！

（老实讲，我着实不知这是哪里来的混不吝，说个话儿跟后头有狗追着他撵似的，也如一挂一挂的炮仗，或噼里啪啦或叽里咕噜，总归一副话赶话的架势，仿佛他这一刻不说完，下一刻就要有人拿了针线给他的嘴巴缝成个花绷子——邪乎！）
（但看在他说我——也是五阿哥说我——美如冠玉、冰肌玉骨的份儿上）
行吧，
（自然，彼时我心里那个他们口中的俏丽佳人已然是自己，万万未往旁处做了念头；若非后来说出姓名时才知彼此间的沟通有差池……不，没有“若非”，应是“早知”——早知如此，我万万不会说出后头那一句：）
我叫蛮蛮，就是《山海经》里头那个比翼鸟，你知道吗？
（两个手肘夹在肋旁，余一双小臂在半空里扑腾一下，造出个鸟飞的模样）

【炳焕神情中掺着吊儿郎当的德行，甚而醉溺于这半晌“怡情悦性”的谈言中。彼时我以为，今遭也可称为“金风玉露一相逢”的一出，自诩一切皆在掌中握，遂待徐徐陈来的名姓时，立时出言接承】
嗯——蛮蛮，蛮蛮好啊！不愧是璧人配、淑...名......
【孰料待“淑名”二字咧咧至齿缝，早已昏头搭恼的人甫才迟滞醒聩，话也吭哧了。我往识海中竭力一搜刮，却并未攫取到半分关乎“蛮蛮”的词句，此一名姓也投来素昧平生的生疏感，以至迟疑神色浮上眉梢，拧着眉一歪头，倒似一时听茬了般】
呃，你、适才说你叫什么，蛮蛮？什么蛮蛮？【不明就里得再赘续一句】不对吧，我怎么记得先前我们说得，她不是这个名儿啊，说那姑娘叫什么来着——
【我一摇头。真就阎王打瞌睡——点错了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