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述职的档口，属实有些清闲。孙巡抚跟着一道来，诸般事务都推给了他。躲了一份安闲，换了身便服。只带了循齐一人，犹自安坐在戏楼大堂。少时也听堂会，只是盯着席面的瓜果上心，而今再听戏，也别有一番滋味。叫了三两茶果，犹自拨着果壳，笑道。】
下一折是有名的打戏三岔口，可是少见的。
【一时换场，屋内叫好声四起。】

方赴一场约，说道是得闲的公子小姐齐聚茶堂，耍些酒令诗筹，若是有格外突出的，掌柜便允他一月免费吃茶。我同温宁去凑了个热闹，去得晚了只瞧见个尾巴，倒也乐呵。
时候尚早，归府的心思弯弯绕绕，终让临处戏馆震耳的叫好声吸引。叫小二引着入内，大抵刚巧赶上稀奇的折子，台下方桌早坐满人，只剩个把座位，零零散散地绕在外圈。我起了兴致，从中择了个视野尚可的位子，以低询呈请：
“这位公子，是否介意我同坐？”

【人头攒动，还没看出个分明，只见一女子立在桌前。抬手笑道】
不必客气，且坐，能得姑娘赏光，亦是我二人之幸。
【正巧小二送来茶果，碧螺春茶汤清冽，闻之异香。抬手自斟，茶汤底有些渣滓，细闻之下还有几分花香，约莫是搁在一起串了味道。似是想起什么，抬手召来小二，换了壶瓜片，方笑道】
正快下一场了。

“在外头就听见里面吆喝，想着应是正换场，便进来看看。”
既已得首肯，便免去多余寒暄，施施在他身旁落座。温宁手中还抔着方才茶楼讨来的果脯，装在小纸袋里，干脆搁在桌上撤去了幕侧等候。我将袋缘下折，率先捻一颗在指尖，又将其向桌中搡去，全当无声的邀请。
“下场戏是什么？”进来的稍晚了，没听全报幕，只得就近询问，“叫什么……岔口？”
茵茵小姐不是个常听戏的人，于戏名一类很是迟钝。说出半截捉来的话影，两顺柳眉悄然拧在一团了。

巧得很
【手中的红穰细细吹去，白胖的果仁满口香甜。挑眉看着场上，半晌方斟满了茶，应声道。】
三岔口。难得遇上的打戏，京戏班子倒是少演，忒考验人。
【茶果香甜，又有几分幼时童趣。更添素来不爱甜食，一水的糕饼颇有些辨识不来。抬手给她也斟了杯茶，推到桌边，方道】只是没什么戏文，一般人也不爱看这一折。

戏馆里是否均是这般有来有往？初来乍到的老古板无从判别，只好道声谢，无甚负担地端起茶碗，小口抿着清淡茶汤。
听他说完，心下了然了。怪不得打戏演得少，戏难、又少有人堪赏，曲高和寡的行当确实难在全凭看官喜恶的戏馆里辟路。我却捧了兴致，眼勾在台上看场工忙碌。
“多久才演一回的打戏恰巧碰上，即便不爱看也得来凑凑热闹。”
一句话给满堂宾客找了解释。话语间有朗声传来，是换场完毕，戏者正式开嗓了。

乾旦好捧，武生难出。寻常打戏看个热闹，这一折四武齐聚，又是场抹黑的打戏，既不热闹，也无戏文。
【这一折京戏班子的底子都要掏出来了，寻常旦角只消容色身段，等闲总有贵公子哥捧着，也容易唱红。唯有武生难练，练的不好再伤了手脚的也有。镇里堂会总爱点打戏，小孩子图热闹，时兴的捡着木柴树枝学着咿咿呀呀。不留神让长辈看见，讨一顿好打。】
姑娘头一回看，这一折怕是无趣。

茶盏自武生上场就已搁置，这会正端着手翘首观演。我是门外汉，瞧不出门道，好在身旁有个懂行的，有他不时说道两句，倒也算将剧情看个大概。
半场已逾，拘谨的茵茵女士仍拿着一把劲，未加入台下吆喝中去；再演过几个来回，手掌止不住阖拍，以此代替喝彩。
期间还能抽出心思去应：“无妨，很有意思。”
再侧首问一句：“寻常戏剧和打戏，您更喜欢哪种？”

打戏难得可贵，文戏婉转动情，这可是问到了点子上。
【台上人已然有来有回，三岔口的精妙正在抹黑对打上头。端的是险象环生，这一节翻身躲过，那一节长刀便擦着鼻尖过去。考的正是功夫火候，错一个拍子都进不去。随着一众人的叫好，也打荷包里掂了三钱银子，示意循齐也随众人一般扔到台上打赏。】
姑娘更喜欢看哪一种？

台上打戏精彩，一来一回惹人眼球，手臂也不再拘着，颇为放松地支在桌沿。掌中捻了几钱，有样学样地撇上去，再收回来时转而捧起茶杯，浅续一口才答他：
“戏有那么多种，若真要较起真来，那可是折折都有妙处。但您既然这样问了，便只有答——”指节屈于颔下，煞有其事地摆谱，“戏折千千万，眼前一幕最好看。”
答案取了巧，实则也是因我难做抉择。打戏热闹，文戏婉转，可惜茵茵小姐只瞧过冰山一角，实在无从选择。
兴许是觉得上述回答太不着调，又叠罢半句：“至于二择一的难题，待我瞧过文戏之后再答您吧。”

是我着相了，姑娘难得清透，以茶代酒，当我敬姑娘一杯。
【掌不住轻笑出声，抬手擎了茶盏，颇有些感慨，自己心性素来擅钻牛角尖，非要争出来个子午卯酉不可。鲜少听人这般豁达通透，一时竟有些怔怔。回过神来已然喝了茶，循齐在身边也忍不住跟着笑。】
文戏也好打戏也罢，各有各的长处，淮扬小调，大鼓梆子也各有各的韵味。说来前些年还有个名角，唱的贵妃醉酒哀哀动人，如今也不知道哪儿去了。

执壶斟满新茶，同他一并举盏，这才温吞着饮下。
“您出来听戏，却平白多了个讲戏的差事。我也得敬您，若不是公子，我怕仍一头雾水，顶多看个囫囵。”
眼瞧着茶水已饮过半，果脯还齐整地躺着。想他应是不嗜甜，便从中择了些酸口的，使小碟盛着推就：“光喝您的茶了，您也尝尝六必居的果脯。这些不算甜，尚且趁口。”
话罢像要证明给他看，率先捻一小粒含着。待顺下肚，才皱着眉发问：“您听戏已许久了吗？可有喜爱的角儿？”

这算什么差事，难得和姑娘谈的相合。喜欢算不上，只是闲来听听。都是闲来无事捧出来的名角，难得有几个嗓子清亮的。
【听戏只是图个乐子，难得松乏松乏。这般与她闲话二三，也是别有趣味，横竖不用劳心费力，更不必钻营汲利。语罢捡了个果子，捻在手里有些黏腻。】
少时贪嘴，得了这些便藏在布包里，半夜起来偷偷吃。谁成想吃了不过三五日，果子放不住坏了，又是腹痛又是牙痛。

又随着众人喝过一叠彩，照例没张口，只鼓掌几下以代。
“照这样说，名角倒不一定是唱得最好的？”心中觉得惑，细裁的眉梢不觉蹙起，“我当唱戏也极需天赋，现在看来倒不是这般了。”
拧紧的眉山不过一瞬就舒展，缘由倒也简单，因听了他儿时的荒唐事，眼角止不住地垂坠，勒成两弯浅薄的弧：“这会儿您且敞开肚皮吃，不必藏到半夜了。”
后句忍不住打趣他：“但仍要仔细莫染上牙症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