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夜·请问,你就这么冲进人家合适吗?
清冷的月光照在纳斯里的身上,他那丝绢编织的外罩散发出一层朦胧的白光,在黑暗中显得尤为亮眼。纳斯里的手在下巴上摩擦了几下,感受着手心传来的胡茬的摩擦感。他不喜欢留胡子,或许是来自过去那个世界的习惯,他始终不喜欢留胡子,虽然如今他只要三天不刮脸自己的下巴就会长出硬邦邦的胡茬,并且还会被如今的朋友们数落:“男人怎么能没胡子?你可以修剪,但不能没有。”他也坚决不留胡子。
如果这时候打更的巡夜人走过这里,一定会奇怪,这个身材中等,体态健壮的汉子为什么会蹲在这城中一栋被烧毁好几年的房子废墟里发呆。并且还不断地用他那琥珀色的眸子在焦黑的地上找来找去,甚至会用他高挺的鼻梁在地上闻,把他棱角分明的脸靠在墙壁上去听,甚至不顾忌自己的头巾已经被残破的木头刮到了地上,暴露出的黑褐色短发上已经沾染了灰色的炭灰。
纳斯里在地上趴着找寻了一圈,失望地站起来,勉强拍打拍打身上的灰尘。他心疼地看看自己的丝绢外罩,肯定要拿去洗了,但是自己还有多少钱没有还给洗衣房来着?
虽然逻辑上也可以从民间的借贷者手里借取贷款,在这个名为“达兰沙赫尔”的大陆上,他可以利用一种寻找保人的方式通过一种名为哈瓦拉的借款途径为自己筹措一笔体面的资金,但是这有两个缺点:第一是需要他有足够的名望和信誉去担保;第二是他刚刚得罪了大维齐尔目前正在流亡,谁会为这样的人提供担保呢?
面对流溢着乳白色光流的皎皎明月,纳斯里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他自打穿越到这个世界,可谓是黄金开局的模范。
出生就身处名门,年幼时有名师指导,长大后文武双全……甚至接触了这个世界最神秘的“秘艺”。并且弱冠之年就得到机会跟随这世上最有权势的大臣—这个被冠以圣廷为名的帝国的宰相,或者说大维齐尔。他成为了大维齐尔的秘书,甚至一度被任命为首席秘书,这一般被认为是大维齐尔的继承人才会得到的职位。
但是正如纳斯里在上一世所知道的那句话“月满则亏”,他作为大维齐尔的秘书有多么地飞扬跋扈,他潜在的敌人就有多么多。当年他能和当朝大将争夺一个歌女的青睐,可以为了娇媚的女奴迫使王公尊重“女权”,敢于在每年的圣廷评议会上毫不顾忌地指责当朝法官都是尸餐素位的木乃伊……这些都是有价格的,可是他知道的太晚了。
当他感觉自己已经是大维齐尔最信任的副手的时候,他犯下了一个秘书永远不应该犯的错误。基于上一世的人生经验,纳斯里认为如今权倾天下的大维齐尔已经危在旦夕,于是力劝大维齐尔尼扎姆更进一步,从为人臣子登上至尊宝座,而大维齐尔立刻严正拒绝,并申斥了不知天高地厚的纳斯里。
只是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呢?这一步踏错顿时让他饱受对手攻讦。他被贵族指控,被法官诅咒,来自各方的压力逼迫大维齐尔只能将纳斯里逐出圣廷高门。
“阿嚏!”纳斯里感觉自己的鼻子有一阵刺激感,似乎是什么东西钻进自己的鼻子了,他拿出手帕用力擤了几下,勉强觉得舒服一些。但是他眼角的余光中却多出了一个“人”。
说是人其实也不确切,因为那只是一个白色的朦胧的影子,飘忽于半空,忽明忽暗,似乎一阵轻风就可以吹散它。即使这样纳斯里也不敢小觑,他缓慢地将自己的身体转过去,右手张开,半伸胳膊,缓缓从五指张开做成一个食指朝天的动作;左手轻轻地伸向身后,摸向口袋那里边有些他常用的东西,可以对付眼前的白影。
“把你左手拿到亮处,肮脏的小子!”白影果然洞悉了纳斯里的想法,让后者只能把左手也伸了出来,五指张开,表示自己什么也没攥住。
这样僵持了一会儿,纳斯里和白影都没有进一步动作,于是纳斯里决定打破这个尴尬的对峙,他建议道:“我们能不能……找个地方坐着说话?”
白影没有回答,但是它伸出一条白色的须子对着早已坍塌的炉灶指了一下,一团红色的火光便在黑暗中亮起。
纳斯里面对着白影倒行几步走到炉灶旁边,他感受到火焰的温暖。于是也不等白影有什么反应,随手找了几块看上去落灰不是很严重的木板和石头搭了一个简单的座位,独自坐了下去。
“起来!这里的主人并未允许你坐下!”白影颇为不悦地叫了一声。
然而纳斯里充耳不闻,反而不屑地撇嘴说道:“主人?你说的不会是你吧?”
白影听到纳斯里的话中带有不屑,顿时义愤填膺,冲到纳斯里跟前。但是纳斯里的身手快了一步,他忽地从自己携带的口袋里拿出了一瓶黑色的“香粉”对着白影撒了出去。白影的身形虽然小巧,此时也已经来不及改换方向,那些黑色中带有琥珀色晶莹的香粉大片沾到白影的身上。
随后白影的身上被香粉沾染的地方升腾起阵阵白烟,那白影“咣当”一声落在地上,如同一个人从半空中掉落,紧接着它周身上下都升腾起一种带有清雅却不失回味的香烟,白影在这些香烟的包裹中渐渐成了人形,从原本悠哉飞翔于天地的灵光妙体逐渐成型,最终化作一个身穿白色长裙,头戴丝绒头巾的小女孩儿样貌。只见她是面如娇兰,眼如星辰,发如金丝,肤若莲花,当真是个粉雕玉琢的美少女。
少女骤然从灵火妙体凝聚为血肉之躯,一瞬间根本无法适应。直觉脚下一软就卧在了地上,纳斯里看准机会伸手从旁抽出来一根木头,指着少女示意她不要乱动。少女无法,只能对纳斯里怒目而视。
“你看你早能用这个状态和我沟通,不就好了吗?”纳斯里沉着一笑,把棍子往身边一放,从口袋里拿出一块乳香树脂放到嘴里咀嚼起来,似笑非笑地看着那个“小女孩”。同时,他也暗自庆幸,这个家伙的经验还是不够丰富,如果真的是那种在人间久历风尘的老家伙,根本不会给他洒出香粉的机会。
不过纳斯里同样也在心疼,这种由乳香和檀香木粉混合研磨而成的香料是达拉沙赫尔大陆常见的一种宁神镇魂材料,对于人的灵魂和某些由精神力凝聚而成的生命体极为有用,比如眼前这个“白影”,只要沾上一点点香粉的尘埃,它就得化为人形,否则就会被无烟灵火所焚化。当然,这些药粉也是从大维齐尔的幕府里得来的,现在已经所剩不多,并且此为宫廷秘方,材料皆为珍稀,对纳斯里来说,这依然是在消耗自己所剩不多的财帛。
可是那“白影”被迫凝聚成了人形,失去了原本灵光妙体的种种优势。虽然依然可以施展精尼的各类威能,但受到有形生物的种种限制,她深知眼前的家伙拿出凶器冲上来给自己来个手起刀落,这白衣少女精尼美丽的生命就香消玉殒了。
想到此处,再看看眼前这人那得意洋洋的嘴脸,白影更是恶向胆边生,她立刻站起来运作起秘法,催动这周边世界的本源听从她的号令,同时更加激烈的斥责纳斯里道:“根据远古时代人王塔南和天地生命的契约,我们一族有权利接管无人居住的废墟作为自己的家。而你没有经过我们的允许,擅自闯进来,我有权把你驱逐出去!”说罢,少女竟然利用空气漂浮了起来。
“好,但是我要提醒你,根据古代契约,只要这个房产还有一份血脉,你们一族都不能自称是这些房屋的主人,除非本地主人声明放弃这块产业或者你们以提供服务的方式向主人租用这块地方。”纳斯里对于这些远古契约流程当然也是轻车熟路,作为一个出身于名门的德尔维希,这些远古幽玄秘闻他掌握的可不少。
纳斯里的回答一下就激怒了那个白影幻化的少女,她厉声呵斥:“凡人,别想骗我!五年前这里发生火灾,这里的女主人放火烧了整个房子,之后女主人和男主人就失踪了。五年中没有任何音讯,我们精尼有充足的理由认为,他们离开了此地,抛弃了产业!”
少女的目光随着声音逐渐尖锐,一种血红色蒙上了她的目光,周围的气氛骤然紧张。之后她随后挥舞两下,硬是在这无风之夜唤起了一阵龙卷,随时准备压向纳斯里。
纳斯里的脸上立刻挂上了一种讨好式的笑容:“啊啊,尊贵的精尼,灵火的女儿。请你听我说完。”与此同时,他抽出怀中原本暗藏的匕首,那匕首由精金铸造,两面刻满了神秘的文字,是来自古代阿扎德精灵帝国所造的法器。纳斯里将匕首高举,年轻的德尔维希口中诵出圣廷所记载的能镇压天下邪祟的祷文:“九善本同源,万法依真一!”秘法文字随之散发出一阵耀眼的金光。
随着金光散去,原本此地躁动的世界本源立刻就安静了下来,刚刚还蓄势待发的龙卷顷刻间就消失于无形。眼见得自己的施法被人轻易破除,精尼少冷静了下来,她没有继续施法,而是横眉问道:“你还要说什么?”但没有阻止纳斯里的意思。
后者见对方允许他详细解释,便开口解释起来:“五年前,这处房产属于本地的尤斯拉家族。但是在五年前的某一天,尤斯拉家族当时的继承人约拿·尤斯拉放了一把火,将整栋房子烧毁,之后人们清点尸体的时候,发现了13具尸体,包括纵火的约拿在内。那之后尤斯拉家族绝嗣,这里的房产被认为成了绝户之地。你应该是那之后才占据这里,将此地改为精尼之家的对吧?”最后纳斯里还反问起精尼少女了。
“是,我四年前来到这里,这里荒废了。我依法……”少女正待重审自己对这处荒宅的合法占据,却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停了下来。她似乎想到了什么,于是直接问纳斯里:“你是说,他们家还有孩子?”
纳斯里摇摇头,继续解释道:“不是还有孩子,而是那个约拿,没有死。”
这个消息让精尼少女陷入了一阵思索,她把玩着一块地上捡来的已经烧成黑炭的小木片,把约拿的名字写在一块墙壁上,随后问纳斯里:“那找到的尸体是谁的?”
纳斯里走过去拿起自己的匕首在墙上刻下一句短语,少女看后困惑地问:“你确定吗?”
纳斯里却自信满满地点头,用毋庸置疑的语气告诉少女:“此事颇为玄奥,待我慢慢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