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正盛，景仁宫的牌匾近在咫尺，我定定地看了良久。半晌后挺起背脊，从容地迈入景仁宫的宫门。前些日子从宫中传来消息，额涅晋了妃位。对于这样一桩喜事，究竟该用怎样的礼物庆贺，我想了许久。在选定礼物的那一刻，倏尔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年幼时在上书房时历经千辛万苦终于获得一次考校的嘉奖，巴巴地捧着文卷跑回景仁宫。当时的心境同现下并无差异：她会喜欢吗，她会认可吗。】
【景仁宫中一草一木如同往昔，遥遥地看见阿靖立在廊下，脚下步子加快。走近后温声问道】
阿靖，额涅用过午饭了吗？我这会子来，会不会耽误她休息。
【想了想，又再笑了笑】不如我再等一会儿好了。

【吉兰泰养了一只狸奴，我曾经在寒蝉见到过，元是在圆明园时克兴额送的，她喜欢的紧。这教我想起元年的时候，自己因金缕而得太后娘娘的垂顾，才有如今位列妃位的际遇，紫禁城的春风第一枝未有首先吹到栖云斋，就算不得是最好。我低头，女侍正用凤仙汁子调和的鲜润颜色往纤纤玉指上涂抹蔻丹，阿靖进来报贝勒爷在宫外候着，叫进的同时轻叩桌案，让人先下去】
【克兴额这些年身量窜的极快，不复幼年时庸碌，往人群里一站也是极打眼的人物，其人极重孝道，安亦请得勤，是个好孩子，跟我小时候是截然相反的两面，他是未经雕琢的善，我非要颠倒黑白，将他涂抹成一团乌黑，唯有如此，才堪匹配做爱新觉罗的孩子】
：克兴额，手里拿的什么，给额娘看看。

【负手于身后，目光扫过宫院一圈。景致虽同从前无二，但来往宫人面上的气态皆意气飞扬，大约这便是与有荣焉罢，只是不知日后我是否也能让额娘有此气态。原本预备着将等上一晌，未多时便得了通传。阔步迈入殿内，拱手行礼，面上带着笑。】
儿子给额娘道喜了。
【不同于在吉兰泰面前的谈笑自若，面对这位育我骨血的亲生母亲，自小到大总是谨慎多些。示意秦九将东西奉上】
不过区区一个镯子，让额娘戴个新鲜就是了。
【嘴上说得轻描淡写，心中却惴惴不安。这镯子可不是俗物，跑遍了京城才买得入眼的。只怕她不喜欢，才说得如此云淡风轻。】

【在母亲过世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一个人度过了很多艰难的岁月，再从苏州辗转来到京城，面对所谓的阿玛，冷眼相望，也惟有彻骨的恨意。只是当我躺在床榻上，青丝因被汗水浸湿贴在脸颊边，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得以生下他，我的克兴额，我的眼底满是陌生，有些不敢置信的，颤巍巍的伸出去抚摸他的脸蛋，指尖传来的柔软温度使我终于确信，在这个世上，我再度拥有了和自己骨血相融的亲人】
【只是独身在黑夜里走的太久，要如何爱人，哪怕是面对自己的孩子，早没有人教过我了。更何况克兴额乃是帝胤，我对他所报的期许，定然要胜过旁人百倍。眸光淡淡扫过他所奉之宝，宝石绿的颜色、稠艳油润，无分毫杂质，遍寻京城业很难淘到的宝贝，却被他说的云淡风轻，仿佛只是偶然所得一般】
：你有心了，额娘很喜欢【话说着，帕巾覆手，轻轻将镯子套上皓腕】：寻常不见你这时辰来，可是有什么事要同我说。

【我低着头，悄悄从拱手的缝隙中看到珍而重之的湛绿色覆上她的皓腕，听她说着喜欢，面上顿时浮了笑，连着心上一安。可抬眸向她时，却看到同往日相差无几的淡漠神色。面上的笑意还挂着，逐渐变得火辣辣，留也不是，退也不是，睁着一双眼有些茫然无措。】
【真的喜欢吗——向吉兰泰追问过的这句话却不敢在额娘面前提起，我在心里默念了一遍。然后再度盯着那只宝石绿。无论如何，至少它如今戴在了额娘的手上，倘若一点都不喜欢，是绝不会勉强自己的。日后当她看到这镯子时，总会想到我的，不是吗。】
【听她问及今日入宫之事，连忙将识海中杂乱无章的念想拂去，重新肃容，故作轻松地语道】
有一件事想请额娘帮忙。儿子立府不久，新宅事情繁琐，常想着若有个妥帖的人能替儿子打理内宅就好了，不知额娘意下如何？
【话到这里，悠悠顿住，一切尽在不言中。】

【诚然克兴额在我面前，总是一副拘谨踌躇的样子，仿佛自己的一次皱眉、一句淡语就能令少年满腹想要倾诉的欲望搁浅，所谓母慈子孝，在栖云斋疏淡的天光下，竟从未有过。我抬眸乜去，他站在离我一寸有余的距离之外，一套说辞显然是打过草稿，练习了很久才说与我听】
：克兴额。
【我唤他到跟前来，仔仔细细的看着他的眉目，艰难辩出几分和自己的相似之处，他长得并不像我，倒更像他宇威轩昂的父亲】
：若是求娶福晋，大可以去求你皇阿玛的恩典，既是到我跟前儿来，就必不是正妻原配了。你看中了哪家的女子，纳入府邸是想为封号、侧福晋还是一名侍妾呢？克兴额，额娘平素要求你勤勉，自你开府后不能常见到你，宫外的天地到底是要比紫禁城自由些，你的心思呢，尽数花在这些风花雪月事情上了吗。

【依言走至她跟前，有些忐忑不安地看着她。额娘的声音清泠泠得，如初春方历雪融的山泉。若是有心捧上一手，拂在面上必定寒意刺骨。但我脸上火辣辣的感觉愈来愈烈，好像她不是在说话，而是径直一掌拂在了我脸上。客套的笑意再也支撑不住，嘴角绷成紧紧的一条线，这样便能将心中所有繁复的思绪遮住。】
【我想，她约摸是不快了。这决定的确有些仓促了，额娘向来望子成龙，自然不喜欢我陷于儿女情长。今日来之前我亦踌躇再三，但又为何不可以呢。成家立业本就是自古的道理。我喜欢马场上的那一袭红裙，想把她长长久久地留下。】
【往后退了一步，微微倾下身子，拱手道。】
额娘的担心儿子明白，儿子不会教额娘失望的。【顿了顿，抬眼看向她，又赓道】请额娘相信儿子。

【纳妾对于男人而言稀松平常，往房里收个人这种小事，他甚至可以不必知会我。我膝下唯有一子一女，不信旁人所谓凑个好字花好月圆之意，我只信眼前所见，希冀克兴额成才，期许他有比我更甚的欲望和野心，让男儿施展拳脚的天地绝非只在紫禁城，它可以是隶属大 // 清的任何疆域版图，拘泥在方寸，非有志儿郎所为】
：是谁家的女子，克兴额，你不必事事来请我的示下，在你来景仁宫以前，心里已经有主意了不是吗？
【我若是男儿，岂会甘心留在后庭和一群女人争风吃醋，求得君王片刻柔情，无趣又浪费时间，然身处其间，又不得不曲意逢迎，违背本心】
：你有自己的路要走，也并非全然是为了额娘才建功树业，若当真喜欢，纳回府里也不是甚么大事，只是不许耽溺美色，误了学业。

【躬得太久，身子也有点酸了。我抬眼所见到的额娘，较之从前显得容光更盛。这是我的额娘，她拥有平平无奇的克兴额自小便艳羡的锋芒。不知在她心中，如今的克兴额是否能让她满意。】
【隔了半晌，额娘的清音徐徐而起。总算是松了口，僵硬的背脊终于也跟着松弛了下来，回她道。】
是翁舍占家的表姑娘，一个性情很洒脱的姑娘，跟儿子是在马场遇到的，她马术了得。
【本来还想将我与星庭的事儿仔细说与她听，但想了想，还是按下不言。】

【在克兴额看不见的地方，我的目光业会时常落在他身上，若有所思的审视，他于我而言，究竟算什么。爱之深，则责更切，他并非出身普通人家的孩子，既为皇子，只有做到比旁人更狠，更绝情，才不会有把柄让人拿捏，为怕他优柔寡断，总被儿女情长所累】
：你喜欢，挑个吉日过府就是，不必再来问我了。
【母子二人为免相顾无言的尴尬，略略说了两句，余下不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