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的晨曦，犹如初冻的极薄的冰面，一触即碎的白色包裹着明澈的蓝，通透，虚幻。
他在这片天空下长长呼出一口气，白色的雾团由此绽开，又很快消散。
提了提精神，他迈开步子，踏着松软的雪，走进了一望无际的森林里。光穿过互相窃窃私语的针叶林，化作一片片神圣的光幕，而他穿行其间，像是在接受某种崇高的洗礼，又像是融入了这片自然的呼吸。
他有时会意识到他的脚步逐渐归属于这片无限延伸的雪地，便不放心地回头看——还好，脚印标记着他来时的道路，他不会迷路。
寒冷的冬，钟爱“沙沙”作响的密语，它们的含义很难解读，但他却逐渐懂了，林间微风与呼吸留下的痕迹逐渐清晰起来，他学会了如何用这些痕迹构成的语言去理解，去交谈。在这片和蔼中，他想，他很快就能到达目的地。
忽然，一阵突兀的噪音打断了这一切，他猛地抬头看向那不和谐的源头，是一匹瘦骨嶙峋的灰狼，猩红的舌头，尖锐的獠牙，以及万古不化的野性——它一直在远处不紧不慢地跟随着他，每当他停下时，它也停下，用幽绿的眼睛与他对视。
他紧张了起来，握紧拳头，他现在手无寸铁，又陷在厚重的雪里……微微加快脚步，呼吸有些凌乱，风声也噪杂起来，可那灰色的幽灵总是出现他不近又不远处，用那深渊般的瞳孔摄取他的灵魂。
胯间传来一阵阵的酸痛，他一个支撑不住，跌倒了。惊恐瞬间席卷全身，那冰冷又炽热的尖齿仿佛已经触到了自己的喉咙！他奋力挣扎起来，可人畜无害的雪却成为了吞噬他体力的泥沼，一次又一次淹没他的手臂，他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用尽全身力气挣脱而出，站了起来。
狼，并没有捕食他。光雾如轻纱，笼罩在一片狼藉之上。他劫后余生，大口大口地呼吸，惊魂未定的四下环顾，却看到一匹受伤的鹿，正沐浴在不远处零碎的光束里，用慈爱与哀伤的目光与他对视。片刻后，便拖着一条受伤的腿，一瘸一拐的离去。
是它救了我吗？他平整了呼吸，朝着鹿离去的方向追去——同样也一瘸一拐。
接下来又是漫长的旅途，只不过这次，他不再知道目的地。幸好，身后的脚印总是忠实的告诉他回去的方向，他仍然有不放弃的余裕。
身体逐渐适应了较为激烈的运动，他确信自己不会再次摔倒，为了报答那头鹿的恩情，他充满了决心。
他不清楚自己翻了几座山，淌过了几条河，鹿的脚印总是那么清晰——我不会迷路的，他笃信。
终于，他跟随着鹿的脚印来到了森林的尽头。鹿的尸体正躺在地面上，鲜血染红了周围的雪面，无比凄异。
他先是停住，嘴唇有些颤抖，然后缄默着带着朝圣的心理缓缓靠近那片土地，这片银装素裹的世界中，那里显得格外刺眼。
等他走到近前，却发现一只毛茸茸的动物正埋在鹿的肚子上，他凑近想要看个仔细，一抹橘橙色的火焰跳跃着逃离开来，狭长旖旎的眸子朝他一瞥，就跑进了接天连地的雪原中。
“慢着！”他大喊出声，紧紧地跟随着那只赤狐跑进了雪原，一步，两步，三步，他迈出了三步。那只赤狐不再远离，回头平静地看向他。
他也停下，与它漫长的对视。
蓦地，他回头看去，森林已然消失，他的脚印也全无踪影，他再次回头，一个人站在之前狐狸的位置，同样平静地看着他——正是他自己。
冬季的天空，像很浅的海面，透明的海水推动着一晃即逝的浪花，轻盈，短暂。
救援飞船在这颗极寒星球上发现了遇难者，他被冻死在了自己的船舱内，驾驶舱的前挡玻璃上结满了冰晶，映出他的死状。
遇难者在死前如此记录道：“我在一片森林里，遇见了一头狼，一匹鹿，一只狐狸。”
“别看了，一个临死前精神失常的人乱写的东西。”救援队长不耐烦的拍了拍这位新来的年轻人，“先不说这些动物在地球上已经灭绝，它们之间有什么逻辑关系吗？更别说什么森林了，你能找到一颗植物，我都给连夜给你申请诺贝尔奖。再说，这货也从始至终没有离开飞船。回收遇难信标走了，你们这些年轻人就应该多读正儿八经的书……别浪费宝贵的时间。”
年轻人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跟着队长离开了。可他总觉得，他透过这一行毫无逻辑的字，看到了如万年玄冰般晶莹剔透，永不解冻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