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将息，才用过酱菜清粥。一连数日夜以继日，便是个铁人也有些吃不消，更何况自入两江便有些水土不便。才悄悄嘱咐人去找大夫，喝着消食茶，对灯翻看崔叙送来的账目。不自觉敲着书案，提笔圈了两处，誊抄下来。还未招循齐入内，只见他仓皇而来，道是二公子来了。登时有些诧异，还未来得及相迎，只见他怒色颇深。】
怎么这个时间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此地门匾虽悬裴府，侍从仍多为周延家仆，故而叩开门、长驱直入家主寝所也无人敢拦]
怎么，裴大人府中似不很欢迎我。
[步至桌旁撩袍坐定，示意他不必起身，因另怀着心思而来，面色不善，连带道出口的玩笑也比往日更重，抬眉四顾后，一哂道]
是金屋藏娇了？

臬台大人不请自来，我哪能未卜先知，开门相迎。
【瞥眼看了他一眼，从头到脚都写着气儿不顺，点头示意循齐倒了茶，摒退左右。方坐回去，扬了辫子搁在身后，复道】
这屋内除了我就是你，二公子算娇么？
【伸手打开点心匣子，原本打算早些安睡，谁成想还有这么一出，先吃两口克化得动的，落一落胃，再来打这场硬仗。】

[唇角勾起一抹弧度，更像是冷笑]
少说浑话。
[裴明夷极善诡辩，在|| 京时尚有所收敛，外放赴任后日益跅弛不循，看江南这些人中，也没几个能是他对手，河道宁仲秉便是现成的例子，先后态度天渊之别，怎么看也不似他自己能想通拿定的主意。]
[等他慢条斯理用过点心，直言不讳问]
道台宁大人那头，也是你的功劳？

【这一下喜怒不定，一时不知怎么接他的话。招手叫人奉了热水，夜深不宜饮茶，又披了件披风，复道】
宁河道怎么了？
【一时有些惊诧，原以为事已完结，难不成半道又生了岔子？宁仲庚确实是个点火就炸的耿直，可在两江多年，也不该是如此沉不住气，非要鱼死网破的脾气。一时狐疑偏头看了看门外的循齐，见他疑惑摇头，更有些不解。回神问道。】
你这么说，问的我一头雾水。

[凭借几面之缘，已搭过宁仲庚的脉，此人虽无大才，脾气也急，藏不住事，但尚算勤勉奉公，与孙己之流不是一路人。身为河道，极力驳斥、拒不妥协的人是他，甘心领命、疲于打点操持的也是他，前后不过数日，十分惹眼，凭其倔强如蛮牛，不信其中无外力推波助澜。]
[另一面，对孙己成见极深，笃信其中还有猫腻，才有今日这回夜访]
也没什么，不过月初见他时，他还为着治汛诸事与孙抚台拍案相驳，大有不死不休的气势。后来不知何因由，又在须臾之间就调转了回车，想了想能从中转圜促成的也没别人了，是有你的手笔在吧。

【听他说完方是松了一口气，挥挥手示意左右下去。沉吟半晌，方笑了一声。还以为是又出了什么篓子，原来只是兴师问罪，险险吓了一身冷汗，如今后心都觉得寒津津的。】
二公子太高看我了，我又不是诸葛孔明，即便是裴某阴险狡诈，焉能须臾之间统掌全局。
【向来与他是道不同，难与谋。如今更是以身入局，分说不开。擎了手边的热水，啜了一口，方笑道。】这也值得大半夜的来兴师问罪么，我也跑不了，不知道还以为此刻就要押解进京，午门问斩了。

你想好了再答。
[将他视作家人，才有连夜登门追询，不想整夜听其插科打诨，极是失望]
那日河边巡察时，我便对你道，涉险行事前，先想一想小宛，你以为我在说笑？溧阳贪墨案告破你全程在场，多少年前的旧事了，纸终究包不住火，袁仲丙自戕狱仲，这样的前车之鉴还不够惨痛？旁人避之不及的，你为何还要自去引火上身？！

你这是要审我？
【擎着茶碗握在手中，一时有些不知是笑还是讥讽。说来也对，于他而言我本就是乡野出身，穷人乍富，小人得志，如何能于世宦出身的少爷们相提并论。】
火？什么是火？谁的火，袖手旁观就能免去此这番春汛的人祸了么？你我早就是局中人，今日的事我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看着灾民流离失所，易子而食？我不做，就是作壁上观就是冷面恶人。我下了手，如今又是十恶不赦，祸妻累子？
【登时有些想笑，搁了茶碗，揣手缩在披风内，端坐着看他。】你这不是问罪，这分明就是来诛心，我做什么都是错。

[寒意凝结在深瞳中，在这一刻竟觉得裴明夷如此陌生，或许这才是其本来面貌，说至其痛处了，便撕下一贯伪善的谦逊，也敢放肆口轻舌薄，枉论正义。]
[今夜来也不过是自作多情，他已走火入魔，规劝不过空费词说。未等侍从添水，灯下不欢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