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花园]---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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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槛窗业已成就堆银彻玉、白霜铺地的一冬，晖光遂趁着天和节令，瀑洒于湖光山色间，苍苍玉龙似也将人心映得敞亮。但就是这般撒盐如絮、雪虐风饕的穷纪，一概也与我毋有甚么干系——过往十数载，皆如今日】
【我尝闻府中耆老茶饭东谈西说，甭论离题几千里远，到了总也能偏扯到我这娘胎中招来的症候。早先听罢也怄得心慌，可真就熬油灯般的捱过了这些年，却也心如远郊平湖、俱已澹泊了】
阿琼，你不用扶我，我自己可以的。
【拗不过心中打鼓的念头，终也还是套着绉纱粉的莲蓬衣出了门。神光让明晃晃的雪庐一晃，顿就如有热泪烧灼般的痛感，面上神情乍然变色。阿琼约也是心中挂碍，挽着小臂怎也不愿撒手，我瞧出她小心思，总也少不了攒着笑、再出言宽譬上几句】
【还惧她不肯轻信，跟着赘添一句】真的可以的。

【最擅冬酿的乳母在一个平常的长夏里溘然长逝，哀讯辗转千里，再待我随夫上京，早已见霜雪覆满枝头。世间事常是喜忧掺半，另一则喜讯便是沈文瑶得配佳偶，曾经长伴她的孤峰雪岭将与她挥别，园邸梅香馥郁，是发于高墙内的枝上薄雪】
【草木秋时零落、再到雪至春雨来，枯枝又逢春，岁岁年年，上演着无数人间悲喜，我业已知晓故邸园中的潭水为何称之为静水，浊浪滚滚，到底会归于安谧，便如同四时之末，由寂静的雪来收尾，此乃一岁之圆满】
【贺仪早误佳期，唯有西风里飘扬的红缨诵福，在漫天雪色里依旧迷人眼】
【雪色与朱色，我自要垂眼望一眼红缨，尚未寻至沈府的十一小姐同姑爷居所，便见小仆雪中疾行。未出阁时为沈宅常客，如今仆从皆不识，只知这几块巨石之后，有一株大榕树，树下是观湖景佳处】走这么急，摔了便不好了。
【自膝下有儿女，不过几载便补足了早年所缺的慈心，再徐行，前头疾行的小仆也缓下了步子，似是要搀扶另一位贵主儿，未计她方才未睬我的一句规劝】久日不见五格格，怎么转了性子，开始喜欢雪了？

【我尚年轻女儿，除却沾染了些许偕生之疾、沉痼难愈以外，通身打谅不出半分别样，遂也一贯不稀得诸人将我视作病蔫儿的秧子，遑论这左也搀扶、右也挈从的架势。可心下固也不情愿，偏却还是个不会拂人情面的，但观今下阿琼满腹存眷，也不忍寡情添嘴，便只能随了她去】
【或多少也有些拗天改命的气性在，分明已教白霜“馈赠”的明光惹得一汪鲛珠，却犹自气儿也不吭。乍闻脊后响动，甫一回首，顿与明晖衔会，遽然逼出一目伤红，声也颤了】
是扶芦吗？
【声色中掺了七分暌违日久的情绪，倒将痼疾招徕的症候粉饰泰半】许久不见你回京，若不是这声音还依稀分辨得出一二，我可险些就要将你忘了。
难能今日天气好，我在屋里闷久了，有些闲不住。【衔着和煦烨熹的神情一顿，又似寻常】你也知道，我这病，喜欢与不喜欢，从来便不由我的。

【愈是在老宅长大的女儿，便愈谙熟园邸中四时有改又每岁皆同的盛景，对于千里万里外的山陵、雪原，便生出向往之心，这便是我常与沈宅的十一格格多有交游的原因。雪色落在园中都顺和无违，似乎有些飞檐、回廊留出的宽缝，便是为了夏承甘霖冬载雪，好让这年华有味，兼顺从园主人的心意】
【五格格不爱雪，却肖雪，我恐高声一语，要惊落她云裘上的细雪】怎么，你不识我啦？
【相较于京畿，眼下我对京外更为熟络，尤其是东边城门外的一排杨柳，我在马车上见过它们皆为白雪点缀，或枯枝里抽青的嫩芽。云头锦履加了厚底，可又不便踩雪，我似乎听不到踩在雪上咯吱咯吱的脆声，面上似有憾色，毕竟这是南地不曾有过的厚雪铺园】
【我只记得几载前五格格的身子骨就弱，葳蕤夏时里的柳枝一样，耐不得风拂，更别提雪打】你家的园子有梅花吗，旁人都踏雪寻梅，你总不能寻一口冷风入怀。若是没有想见的，还是往花房里歇歇，你引我去，我早不记得路了。

嗯...差一点点。
【待年轻夫人投来掺着揶揄的一问，我就将脖颈朝灌了一兜凛冽冬意的氅口一拢，也心巧嘴乖地垂下头，蕴出一句温声细语的谑闹】
还未告诉我，你这回又是几时回京的？嗯......好像上一回与你照面，都已然是去岁的事情了，可见京外风物留人，再过两年，你怕是便要将这京中故友都忘得差不离了。
【我固来就豢养在四九城，年前还任府中耆老张罗下一门婚事，料想今后登山陟岭、浮泛江海的日子更显寥寥，固也歆羡于她，却饶是戏逗十足地咧嘴而笑】怎么，我说中了没有？
【似将这少夫人心思窥遍，俄而再挽回一句话茬】
早早几年还常听人讲这府中冬景如何如何，哪料这几载来，她们几个瞧我一到寒冬腊月就躲着不出门，都不稀得与我分说了。要说这冬日香梅的模样，我也有些年头未见了，既如此，倒不妨一起去看看？总归我也难能出来一趟，你也不好再诓我回去罢？

【闺中女儿喜访春消暑，待秋桂满园飘香，也能望月兴怀，诉一段天上人间的缱绻故事。唯独在这漫天霜雪中，人人想着消寒，总要蘸一笔朱砂丹色，再摹一朵九九消寒图的梅花】
【摇首观人，数载来闺友尽散，早不似当年可逢年节聚在一处，能见的人大多易了脾性，不说岁月磨砺了谁的性子，单就是主母之类的名头往娇姝的肩上一落，已难似当年脾性。我只知这两年看雀蓝、柘黄愈发合眼，蓝色是无际的江水，黄是厚土的仁心，到底是弃了悬在中秋暝色里的一汪月白色明辉】
【独她还似旧时，总要捡着直白的、我不爱听的话来道着】这不是十一格格招了姑爷进府，我自南边涉水而来，迟了是迟了，你们我谁都没忘！等他日你许了人，我一样捧着好物件来添妆，不与吉时的宾客凑热闹。
【我知沈宅的老爷子是风雅人，前些年还在青龙湖立了雅舍，携人去寻梅时，不免又垂眼去观雪】南边的梅花是种在水畔，只是景有了，雪又薄了，总是不尽如人意，若今日寻不得梅——下次我为你寻副苏州绣娘手绣的屏风，你摆好了，就把物件立在屋里看。

【待依言转过一道阶廊，满目剪雪裁冰的凌寒香梅，业已衬得白霜更惨，框景中遍览的一切，就如缀在书斋中工笔写意的裱画，于清寒中曝露骨气。我总也肖想多留两步，孰料犟性脾气儿总也拗不过恼人的痼疾，教周遭皑皑一晃，不体恤的目眶就已蒸湿水气】
【我就似束手受戮的小绵羊，慌手失措地将神光挪移开来，不敢再相顾】
这听着倒还像话些。不过你可得仔细了，我这人一贯没什么本事，算账却最是缜密的，须知你今日一言一语，早就已经钉在我的账本上，回头我可要拿出来翻一翻，差一个字儿都不让的。
【就势于避光处立定，我才得意好整以暇地将这位“少夫人”好生一番打谅】那感情好，就是苏州天高水远，不晓得再逢“下回”见你，又是哪日光景了。

【《梅谱》中所载的江梅疏瘦有韵，生于山间水滨，我未尝得见，经了能工巧匠的手栽接的梅花大多顺和，香气也馥郁暖人，京畿天寒雪冷，高墙之内的朱梅争奇夺胜，却因苦寒而自带风骨】
【原是我寻故邸的梅，寻的是经受凛风的奇绝，或许有一枝为皓雪摧折，却不改其性，仍以香候人。有雪不得徐行，终年行路，往返于故邸与夫君驻地，却少有今日寻梅的不急不慢，亦步亦安】
你瞧——【雪氅同雪色，但不及雪的三分风华，我邀她观雪，却瞥见她的声儿似是低缓下去，却仍像腊月里的青竹，依然有一身刚毅】这是怎么了，若是冷着了，下回再寻也好。
【我知她早年便要捧个手炉，只是在不同年节里，上头的绣样不同】我反悔啦，还是把调香师傅给你带来，空有屏风一座，也还是差了点什么。

瞧我这身子，多少是有些败兴了。
【纵面上揶揄着，却也晓得啼饥号寒的数九日，这身骨确然拄不得太久，遂也不作勉强，就势与她往暖阁内堂处走，神情中掺杂的些许牵强，才得以消解片刻。辙就获闻赖皮说词，这厢笑着，也不肯应】
说出来的话就同泼出去的水一般，哪有反悔的道理。你既许了话，那我便两样都要，这调香师傅得带来，苏绣的屏风也不能晚，如若哪一样耽搁了，我就再给你记一笔。
【自将小算盘打得噼啪响，却也非为讹她，不过深闺妇人的小话罢了】待到十年八载以后，我还要连同本钱一块与你分算。届时，夫人可别欠我太多呀？

【积年所见，多是尊长亲故悉心搭成的重檐，我不必见檐外的风霜、苦寒，总免不过今日这一遭——要披上雪氅，自己去寻一段凛风携雪的冬景。原也是各有命数，因她青眉一拢，今日踏雪也匆匆作罢，好在暖室里温润的青釉瓷瓶里，已有小仆折来的二三梅枝】
【暖香暖玉，总也好过冷风冷雪，一时不以为憾事，也未轻易允下她利口下妙语】那你欠我什么呢，你若要算，可不能只把算盘拨向我这一边，我看你欠我一园子梅花。
【今日寻梅未果，他日寻上故邸又不知何年，天幕中旋落的寒英无际，也如千里万里茫茫路】
快走吧，我也冷了。【笑同人一语，任由婢子挑了锦帘，倒是室中馥芬先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