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郑令紫1
【她在坤宁门前久伫，正抬头看着匾额，紫辉沉入眼底，照见五蕴心境，沉流滞溺。】
【她出生在朝暾初露的卯时，当如往日般晨光熹微的卯时。那一天，长庚如匕首，锋利地在苍穹的斗篷上划开一道口子。九天吉光倏然洒落，似倒悬的珠帘、如天神降下的福祉，它携昆山烛龙的明曜而来，夺去皓鹤的鲜亮，使白鹇也自惭于平日的素冶。】
【传闻，斯由风起，蚍蜉蝼蚁众口铄金。十年陈辞写意，当世才女扬名，偏偏可惜。与她三岁时看着家仆浇养在院落中的那株梧桐树下的花泥一样，都是假的。空如世间观音渡尽一切众生苦厄。大荒之年，眼见赤地泣饥千里，毁尽莲台难决一人之生死，杨枝甘露实难填众生之口欲。】
【她当然不是什么凤主，她是遮夜，高遮夜。她最初的命数，确为道玄所批注。“乙以申贵，其禄在卯，禄登玉堂，爵享千钟。但，申月秋金斫木，其气已绝，然支藏己土盘根，干透印绶泄官杀之气，刚中之德，周流不滞。时上长生，旃蒙保焉。”世人虽得前半句，但只有这，才是真的。应如道玄所言，惟得“保焉”二字终篇，而非入主坤极、富贵泼天。】
【有趣的是，像他这样的神算子，竟未料到自己会使那株梧桐在三天后骤然枯萎呢？】
【建极元年，内官陈设仪仗于丹墀之东西，她头戴九龙四凤冠，着深青翟衣，手执玉谷圭，腰间玉革、大綬悬环，下凤辇入坤宁。众世家贵女进贺表笺，朝贺中宫仪。听，她们在赞唱“懋嗣徽音，弘昭令范，仁慈施于宫壸，懿德著于邦家”。琵鹭，让高氏所有的努力付诸东流。】
【不经意间的一哂，撂下十余年的旧事。如今我手中所执，是献给琵鹭迟来三年的贺礼。】
【我并不嫉恨她。毕竟，我与她的瓜葛，也不是从凤位开始的。就像紫衣旃冠的延维，自初降时便从并蒂被掰成两头。心生异念，彼此讨厌，却又不得不捆绑、纠缠在一起。】
坤宁可真气派，偏我就这样闯进来了，你可会怪我？
【一边说着，我一边推开了坤宁的大门。瞧着里头的那位，弯了眉眼。笑意生生压着我对她这份赐封的“在意”。】
【赏花宴上，她着实聪明，让我又能入宫与她朝夕相对，偏拔不得六根清净。但她也确实丑陋，就像那株枯枝迤地的梧桐。但她们不一样，梧桐的寿命在我记忆中只存在过三年。她却仅是消失了从入主中宫到赏花宴的这三年，便再度回到了我身边。梧桐，可远没有她这样令人讨厌。】
【琵鹭，可真是只知恩图报的鸟。她是我最好的表姐，表里不一的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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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令紫
【那副高氏献上的观音像本就是依照她的眉眼描绘的，那样一双精明世故的眼睛，锋利挑衅的眉毛安在观音身上，实在是亵渎神祗。高娍就顶着这样一张脸，睥睨着赏花会中其余的女人，像一只倨傲的丹顶鹤，同时也孤孑无朋。】
【在高大梁檐的阴翳下，她显得渺小又模糊，余音回旋。我低头吹干指尖的丹色，在眼前比开手掌，她高挑纤细的身影就落在指缝中，比一支茅草还脆弱不堪。】
【她从小就是这样，比年长些的我还要拔高，可当我们落入困境时，那长处就全然无用了。神居山上茂林蔽日，夜晚看不见蟾月星辰，难辨方向，然后她就那样走了。】
不怪你，我最喜欢你了。【我示意她走近，从回忆的黑夜中走出来。】我在心里排过名次，第一是姐姐，然后是哥哥、母亲、父亲。然后就是你了，遮夜。
【王朝改旗易帜以前，我最害怕黑夜，高娍在狐狼所嗥的神居山抛下我去求援，我明知道那是谎言，她却真的在黎明破晓前归返，我伏在仆人身背，望着她高擎火炬的背影，她骤然回头，狡黠道：不日你就要及笄，我为你取字琵鹭，那是种知恩图报的鸟，你要像它，永远记得我救你的恩情。其实就在那一天，我已经克服我最大的恐惧，那幽幽火炬照在她脸上，反而使她像鬼魅夜行，不值得信任。但我点头，并给她起字‘遮夜’，这实在是我对她毫无目的性的愿景。】
排在你前头的人都死了，所以，我最喜欢你了。
【抚着她的手背，未干的丹汁就染了上去】你是来换我出这做囚宫的，对吧？

与郑令紫2
【郑令紫被送往玉成山庄避难时，高氏家主便将我送入，作为她的玩伴。那是我第一次接近郑家的人，也是我最好的机会。】
【我记得玉成山庄的院落布置，比高家更让我印象鲜明又深刻。在那里，我是唯一没有缺席她及笄礼的。我们朝夕相对，是最了解彼此的人。哦不，她也许不知道我是别有意图地让她了解我，向她展示我所有美好的一面。因为我期待着有一天她能带我进入郑氏的府邸，去看看那些将礼制宗法挂在嘴边的顽石老叟们，是否和广陵高氏的相差无几。】
【但很“不幸”，待我去郑府时，她正跪伏在地哀伤，我观赏着那一具具棺椁里放着发烂发臭的断臂残肢，试图捕捉他们死前那一瞬的痛苦神色。观世音，观世间凡人生死，为他们颂祷“偿还罪孽，早登极乐”。】
【她的哥哥、母亲、父亲皆无全尸，只有她的姐姐保存完好，一直在死死地盯着什么。真可惜，生得这么美。年纪轻轻，就死了。但我母亲死的时候也是这般年纪吧，应该连灵堂都没有呢？】
【想到这里，我不禁蹙眉。抓住她一截藕腕，从我的手背上移开。看着她方才手指上的蔻丹在我手背上留下的一道红痕，抬眼对上她一双乌珠。】
你这双眼睛，生得极其好看。像你姐姐。
【那是我最不喜欢她的地方，明明虚伪得最易拆穿，偏偏嫋嫋似无辜。没有他们的死，她怎么会在这里？我希望她能将这样的道德谴责加诸己身，因为他们满门，我一个都不舍得放过。】
【她现在就是个孤儿了，孤零零地在这里，愈发让人觉得“可怜”。】你想他们吗？我替我前头的人来看你过得如何，看来这里很不错，这里的人对你也很不错。
他们要我告诉你，好好活在这里。【倾身上前，压上她的肩，轻轻吹出几个字送至她的耳畔。】就别想着出去了。
【再环过她的肩，一壁抱着她，一壁抚上她的妆发。】你看看，我不也进来陪你了么？
拜你所赐——
你最喜欢的人，在你身边了。【琵鹭，你记得的，又是什么样的恩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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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令紫
起初，我是很厌恶这里的。这座宫苑对我来说与牢笼无异，可它又实在严密，使我没有逃脱的可能。可是我发现，被关在牢笼中的并非只有我。
【我知道她也不喜欢这里，她的贪婪、嫉妒、表里不一都是伪饰。高娍本应该是一只牵线人偶，悲惨的身世与美丽外表的结合是最适宜被操控的，她应该要有聪明的头脑，用于谄媚上殿，攀援而上，但她聪明的头脑被高家紧紧攥在在手心，再稍加一点力就会血肉糜坏。我原有一件残酷的习性，喜欢折断蝴蝶或者鹦鹉的翅膀，或者割下兔子的耳朵、猫狗的尾巴，人性的恶是与生俱来，与日俱增的，时至今日，我很想在她美丽的头脑上再施加一些力，拭目以待那脑浆迸溅的美。】
奴婢们、后宫们，还有皇帝，所有人都被关在这里陪我。可是遮夜，我觉得你不应该过这样规训的生活，被宠爱所麻醉的人生更不值得你来一趟，自由才是最珍贵的。
【我乖顺地向她眨眨眼睛】曾经血浓于水的亲人尽皆亡故，和将与矫言伪行的人们以‘至亲’之名休戚一生，哪个更可怜呢？
【来自于高氏发间的一支碧玺花簪抵到我的额角，仿作蝴蝶触须的米珠不住颤动，传到皮肤上便有很细微的痒。她逐渐失去了从前的味道，宫廷独有的朽烂的熏香从襟袂间发散出来，就像那副刻意做旧的观音像，全篇都充斥着谎言。】
这支簪很难看，我很愿意把凤冠让给你戴，就像小时候，我常常让给你我的钗环、手镯、衣裳——可惜如今的你还不够格。

与郑令紫3
【何故遮夜？非其芒如炬阳，只因比夜色更深。】
【我与琵鹭的关系，就像是在最深的海里漂着的一块桴，无论如何使劲地往下压，也始终浮于表面。这会儿，我正假意眯起双眼，佯作不解地反问她。】琵鹭你总是心口不一，你觉得你亲封的慧美人不应该如此？
嗯？【渐进地试探。】
【我轻轻扣住她的肩，好奇地看着她，将方才的试探继续。】那什么才值得我来这一趟，你不知道？
【我无须她给予我任何的反应，亦避开回答她的设问。因为现在去思考可怜与否，真是毫无意义。她倚着郑氏在朝的地位，去向我施压。对于郑氏这份自以为高人一等的讨厌，我与高氏是能达成共识的。只不过，如今郑氏这份人丁稀少、所剩无几的高贵，我们的这位皇后她还能守得住几分？如果将她现在拥有的，一丁一点地夺走，是否也能连着她这副温柔乖顺的皮相一起扒掉呢？】
【我扶上她的凤簪，撇嘴向她。再露出闺阁女子的娇憨，似从前与她置气。只是从前，也都是刻意的。】你若是轻易就愿意将凤冠让予我，反教我失了兴致呢。就像小时候，我将你让与的那些钗环、衣裳均赏给她们了！
你不在的日子里，我便让她们日日戴着，这样我看见她们，就如同看见你一般。【随之便指向身后侍奉的奴婢，眼波睇去。】甚是想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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