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刚过，还有些冷。已然洗漱整齐靠坐床边等着她，闲来拨弄着床幔流苏，一壁静静听着净房水声。今秋将过，已然探听得上头意思，许是过了年，文书就能下来，自己这个位子还能挪上一挪。思及此处，心头松快，被褥间隐约可闻佳人盈香，越发觉得畅意。水声已止，抬眼笑道】
入秋冷，下回加个炭盆。
【抬手给她拢了拢被子，支着脑袋，灯光摇曳下，瞧着她面上隐约绯红，一时心痒不胜，只一低头，耳语呢喃】
夫人是熏了什么香？

（秋夜枕凉，虽已换了暖衾，仍觉周身清寒。忍不住靠人近了些，一路探寻，肌肤交缠处，男子体热蜿蜒而来，后知后觉，绯红上面。）
（他自入吏部，勤勉有加，亦是晨兴夜寐，赶我懒怠，已有时日未曾同食同眠。）
（不肯离弃身畔的温度，藕臂环入枕边人的胸腋，首低埋，声也闷闷）
这半月，你日日披星戴月，连我都要不认得了，还知道什么香？

【抬手摩挲伊人鬓角发髻，依稀残存水汽，一圈一圈缠在指缝间。温香软玉在怀，枕畔娇嗔权作是戏语，况且她素性自矜，少有这般依赖娇俏模样。一时间神魂相与，低声喃喃。】
我哪里敢，我这里一时一刻记挂的都是夫人【拉着她的手便朝着自己胸口抵住】不信夫人摸摸看，心尖上刻的都是宛宛。
【烛光摇曳，哔啵作响。床帐外自有仆妇剪去灯花，打发了守夜的仆妇，才好和她细细软语温存。】便是来日到了黄泉路，阎王一看，这厮心里装的夫人怎生的这样漂亮，来世也给他二人牵根红线，再续前缘。

若有那一日，
（虽知是戏语，亦引得心间一动。半真半假，话假意浓。若有那一日，若魂灵有知，浅笑睇去，嗔他这人，连情话都要透着古怪。）
红线都是月老来牵的，到了你这，怎么阎王管姻缘。
（指尖被他攥的发烫，通身也和暖起来。渐解开怀，说出心底薄愁。）
我有些想额娘。

【娇嗔软语越发惹人怜爱，凑近了鼻尖抵着她额头，戏谑道】那怎么办，总不能现下供个月老，日日烧香求他来世牵绳搭线。
【顺着发梢摩挲到柳肩，隔着寝衣轻拍肩头，乖顺她此际难言的情绪。少时也曾对月愁思，奈何生计多艰，早已愁干了那一点柔软心肠。到而今提起逝去亲长，也只有清明中元，家祭时那一点香烛。怅然间似有所失，又不知如何开口劝慰，只静静瞧着烛光下灯穗招摇残影，半晌方道】
怎么想额娘了？可是哪里不高兴？

没有不高兴呀——
（声曼曼，眉目弯弯，先予他一颗定心丹。成婚日久，我方渐渐体味出他这一份难以言说的谨慎小心。看似洒拓，可细究起来，竟一句话不曾错说，一桩事不曾错办。从前迟慢，当是他君子如玉。日久才恍明，这份恐我不悦，时时悬心的难处。）
前日立秋，我去南府里给母亲请安。母亲兴致好，同我说了半日你幼时的事——我听的既开心，又难过，也想起额娘来。（淡淡怅惘，我分明在自家府宅中，兄姊俱在，祖君慈爱。可终究与椿萱相隔千里，思及此处，竟有些羡慕他。）如今兄姐都在京城，额娘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她眉眼清秀，粉面桃腮，唯有粲然一笑最动人心，一双明眸分外清澈。见惯了世态炎凉，鲜少可见这般灵透清澈的眼。一时有些静默。只听得帐外烛火哔啵作响，良久，方叹了口气，佯装瞧不出她眼里深长意味，抬手遮了她的眼——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远夫妻。只想徒劳在她眼前扮一扮清风明月，也想留下当初那动心的惊鸿一瞥。似是泄了一口心气，撑着额角，抬手将她半揽在怀中。字字忖度，思虑再三。大约是自己多心，许是她平白忧思，试探道。】
额娘身边，不是还有阿玛。鹣鲽情深，白头携老。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福气，谁不羡慕额娘。

（他话甫出口，心下便明白其间的南辕北辙。我羡他能时时母亲面前请安叩问，尽孝膝下。可明夷少年失祜，于他眼中看我，自然又只有世间美满。羡是真，美满也是真，还何需多说。）
你说的是，是我平白多思了。（含笑淡淡应他，不再赘言。灯渐熄，月光澄明如水，透过花帐落下一片竹影。茬开话，另起别桩。）你这阵子忙碌，可是公事有不顺？阿玛年年要来京述差，算算时日也差不多。若有难处，不必顾虑，同阿玛说就是。

【再看月光，已然失了兴致，抬手枕于后脑，瞧着影影绰绰的帐幔，灯光细微。闲话半晌，只觉得有些干渴，虚虚干咽了一口。】
舟车劳顿，阿玛信中虽未说明额娘今年回不回京，但是想来这一路颠簸，还是让额娘安养。若是你惦念得很，转过年来，还可随阿玛一道回去。
【瞧着帐幔渐渐遁入虚无，一时有些无力，前些时日忙碌，案卷虽繁，倒也不甚艰难，唯有京中世族姻亲谱系，着实让人着恼，便是略有一点错处，动辄牵连甚广，颇有些畏首畏尾。甫一张口，话到嘴边又留了回来，讪讪笑了一声，方道】忽略了夫人，往后我早些回来。明日休沐，京郊的香山怕是红了，夫人若是闷了，明日去逛逛？

（他向来不肯在人前露短，怕是有了难处也不肯求人，纵是阿玛，终也隔着一层。遂也不再深问，倦意上来，阖眸倚在他怀中，欲睡又笑应）我本是闲身，去哪都容易。可广地一去一回数月，还是罢了。
（把舍不得匿进话尾，不肯在他面前道破眷恋心思。）
家中在香山还有座别院，只是老祖宗嫌山中空凉，不大去。（挪了挪身子，已寻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喃喃入梦）明日、明日一道……

【香山的枫叶红的快，好似令官一声喝令，齐刷刷就红了。顺势带着脚下的草，黄的黄，枯的枯。难得休沐一日，先打发人知会母亲，好容易脱开身。这会儿再看景致，十分兴致已剩下七分。连片的红叶确实不错，伸手可及，捻一片在手心，搓着茎秆，叶片打旋转个不住。】
上一回来，还是初春，算来也有大半年了。
【伸手搀扶她手肘，脚下石子路有些打滑。】慢点，前面就有个亭子，先歇一歇。

（山中静谧，空气里沁着丝丝凉意，吐纳之间，心也安宁下来。平日府中总要承应人事，难得今日逃了琐事，只有两人相伴。吩咐车马仆从都在山脚等候，一路挽臂而行，并不急着拾阶登高。）
还是秋日里好看些，霜叶满阶。（走的有些气喘，到亭子里略停一停。接过明夷手里把玩的红枫，匀了匀气，方笑道）这个，带回去给母亲。
（已习惯诸多事上迁就裴夫人，她已然年岁大了，只要明夷心中有数，便得过且过。）
（转身相对，对望间，玩笑着抬袖要抚平他眉。挽颈轻轻，话里半是宽慰，半是娇赖。）既然来了，且安心逛一逛。一会我们早些回去，陪母亲晚膳就是了。
（本来有心在别院住一晚，奈何明日当值，从西山打马过去，只怕四更便要起。何况逢着休沐，不教他往南府露一面也难交待，索性全了礼数。）

【大约是神思倦怠，懒懒瞧着手中红叶出神，冷不防被她接过，听她后话，忍俊不禁。母亲素来要强，又是孀居，周身一点鲜亮颜色也无，更是半点钗环妆饰也无。而今日子宽裕，再让她拾起这些清闲心思，想也是难。指了指远处高大的皂荚，方道】
还不如摘几个皂荚回去，既然都出来了，不必惦记着早回去。
【她的手颇有些凉意，替她紧了紧领口的披风，自己倒是不畏寒，全然忘了替她带一件厚衣裳。】这儿风大，我给你挡着点。

红叶可题诗寄情，怎么就不如皂荚了。
（嗔他粗枝大叶，不解风情。半山中，涉级走着并不觉得冷。只是眼下暂歇，略觉出一点风。亭中落叶层叠，有心再拾一片丹霞。）不妨事，动起来就暖和了。
（找到一片尽数霜红的，五掌展阔，叶脉蜿蜒，笑递人前。）案首大人，可有好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