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阏最后是在洧水南岸的高台之上找到了他。
年轻的君王倚着雕绘锦绣云纹的柱子，修长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画栏，远远看去，像是仔细思量着什么。
一时无风。
轻薄的衣料柔顺地贴着男人的身子，不经意勾勒出的弧度和贲起才让人意识到衣衫内隐藏的是怎样一副坚实强健的身躯，只是这个男人太会伪装，就连自己偶尔都会被他文弱的假象所欺骗。
自嘲的笑了笑，公孙阏安静的站在男人身后。
男人没有回身，手指却停止了敲击，在公孙阏踏入高台时他就察觉了，“查明了？”
“公孙滑已逃往卫国。”公孙阏低声汇报着。
“对方什么态度？”男人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饶有兴致的表情，精致的眼眸中闪动着讳莫如深的光彩。
“欣然接受。”
卫国接受郑国的叛党，就是挑明了要与郑国为敌。试图在郑国的内乱时期一举攻破或者压制这个飞速崛起的国家。
只是，他们低估了郑国根基，更低估了眼前的男人。
也许在平定内忧的事情上他展现的是无可奈何的被动局面、一再谦让的懦弱隐忍、心慈手软的宽怀手段，但是事实远没有假象来的亲切。
就像他，明明情感丰富而又脆弱，偏偏被身份压抑成了性情阴沉的冷峻男人。
“这个冬天……”男人闲适的嗓音，如果探讨天气一般的平和自然，“从卫国的南部边境攻入。”
公孙阏正想点头称是，却被男人忽然回首的表情震住，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看见他这样表露过了。
唇边泛着清浅的笑容，眼中却隐约散发着喋血的意味，浑身上下交缠着致命的魅惑和危险的气息。
抵死不休。
二十年前，公孙阏想起来了，那是自己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他。
那一年，郑武公去世，长公子姬寤生正式成为郑国的君主。
年幼的长公子过早的承受了王室内部纷争与激烈蚕食的压力，尤其是太后一方的势力，迫使寤生不得不扶植一批宗室来抗衡太后的强权。
公孙阏的父亲吕子封是姬寤生的叔父，也正是那时被他才被提隽为寤生身边的护卫之一。
太后一直厌恶寤生，理由是寤生在出生的时候不似普通孩子般先出头，所以被太后深深郁结在心，不仅愤恨之余给他冠上寤生这个不孝的名字，明里暗里处处与他背道。寤生还有个弟弟唤作姬段，深受太后宠爱，倘若不是武公明理，怕郑国君主的位置就顺理成章的落入姬段手中。
因为太后的厌恶，所以他在寤生身边也从没见到过姬段的身影。
以至于，他都忘记姬寤生还有这个王弟。


————
“赏花，陪寡人赏花。”
姬寤生莫名其妙撂下这一句就走出书房，公孙阏作为护卫，当然要跟着。
虽然他觉得莫名其妙，在他印象中怎么也想不起来寤生对花有何偏好，尤其是在草木摇落露为霜的秋日，宫内也只有枫树还肆无忌惮的染着颜色，哪有什么花值得他去赏？
两人在御花园内转了几圈，寤生在发现根本没什么花值得看后，才放弃似的坐在亭阁，悠悠地玩弄着落在石台的枫叶。
“哥哥~~”
甜软稚嫩的呼喊，不仅让喜怒不行于色的寤生扬了扬唇角，甚至于不住向亭外探看。
公孙阏出于本能，持剑挡在寤生身前，也挡住了一脸兴奋的孩童。
“你是谁啊？”男孩疑惑的捏着手中的一把小花问着，“为什么用剑指着……”
孩童的未说完，公孙阏就见太后疾步追来，看见自己的举动后毫无预警的一巴掌扇过来。
“公孙阏，你太放肆了！”
女人尖锐的指甲划破了他的脸颊，让他一时征愣在场。
“道歉，我要你给段儿道歉！！”
太后上前一步，想要揪过他时，寤生冷淡的开口，“母后，公孙阏只是不识得弟弟，你还是收敛一些，别失了太后的身份。”
他这才知道，眼前这个孩童竟然就是他的弟弟，姬段。
男孩显然也被太后的举动吓住，半晌才对着公孙阏道，“这位哥哥，你痛不痛？母后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好不好？”
“笑话。”太后嗤笑出声，“不用为你身边的人狡辩了，怎会有人连段儿都不认得？”
“很正常吧？母后时常将姬段困在自己的宫中，连寡人这个做哥哥的都难得见到他一眼。”寤生抬眼看了看公孙阏脸侧的伤势，“你先下去吧。”
公孙阏只能应声退下。
隐约中，他听得身后断断续续传来姬段的声音，说着什么兰花才会在秋天开放之类的话。
原来，寤生突然说要出来赏花，是想在宫中找到兰花啊。
可是他刚才明明听寤生说和姬段很少碰面，但这次又像是约好了似的。
伸手触碰自己的侧脸，微微有些肿了，公孙阏只能苦笑出声，自己还是多想想怎么让脸消肿，不然明天怎么出去见人啊。


————
姬段是在十一岁的时候离开了新郑，一个人到了陌生的京城。
眼前跪拜了一片的官员让他第一次有了手足无措的感觉，他不明白母后为什么不让他去父王为他封好的共城，硬要让哥哥将这个不合礼数的京城封给他。
自己从懂事起，就一直陪在母后身边，多少也能感觉到母后对哥哥的憎恶，所以自己总是被母后勒令不许和哥哥有任何来往。
他也没想到自己会和这个向来井水不犯河水的哥哥有交集。
母后不在宫中时，自己就看书写字打发时间，偶尔会玩用布料和竹篾扎成简单的风筝。只不过要偷偷地，不能被母后看到了。幸好母后是个爱清静的人，宫中的下人也少，否则他还真不敢明目张胆的放风筝玩。
那日也不知是风大还是怎样，紧密的线就那么被挣断，风筝从天上一路滑下，最后落在墙边的树梢上。他一个人想了很多办法都拿不下风筝。
正值苦恼之际，突然从墙那一边跃过一位少年，身手敏捷地拿下风筝，又从墙边跳下，将风筝递给他。
看着完好的风筝，他终于松了口气，连忙跟少年道谢。
“你是姬段么？”少年扬起英挺的剑眉，反复用近似无礼的目光打量着他。
自己只是讷讷地点了点头。
俯下身，少年柔声道，“我是你哥哥，姬寤生。”
少年只是路过母亲的宫殿，无意看见树梢上挂着的风筝，又听见几声愁苦的叹息，一时来了兴致就越墙而过，没想到墙那边竟是自己的弟弟呵。
“哥哥？”当时这个词在他的心中还是很遥远的，除了这几年上巳节时能模糊见到一个被称作自己哥哥的人外，他对称呼真的没什么感觉。
“对。”少年转而问道，“一个人放风筝？”
他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有些紧张的四处看了看，“这个不能说，母后不喜欢我放风筝。”
提到母后，少年俊逸的面容上增了几分冷淡，“她不许你放风筝？”
“母后说会玩物丧志。”他的小脸上满是渴求的神色，直直地瞅着少年道，“你不会告诉母后的吧？”
少年撇唇低笑，“自然不会。”
“哥哥，你真好。”
看着眸中盛满笑意的弟弟，少年心中微微起了涟漪，似乎有些明白为什么母后会宠爱他了。
“哥哥以后常来这里陪我好不好？”他拉住少年的衣袖，仰头认真地问道。
“好。”少年没有犹豫便答应了，随即又补充道，“呐，今天的事情也不可以告诉母后，记住了么？”
不可以告诉母后…………
姬段发现自己连苦笑都扬不出来。
母后会这么急的让自己离开新郑，是因为自己在亭子内对哥哥表露无疑的亲昵么？
其实他只是和哥哥约定，看萧瑟的秋日中能不能在宫中找到盛开的花朵而已，自己无意中看到蔓生在墙隅的兰花，一时高兴的忘记了哥哥的嘱咐…………
还害了另一位哥哥无辜受到母后的责骂。
虽然他很好奇，那位漂亮的哥哥是谁，为什么会随在哥哥身边。
敛下心间异样的感受，姬段更为忧愁的是，这一别，不知何日才能再度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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寤生的确是喝醉了，公孙阏扶起他，最后还得自己拖他回去休息。
只是这一身酒味，让他皱起眉，回到暂居的行宫后便又拖着寤生朝后院走去。
后院有从山上引下的温泉，而他现在要做的事就是将这个醉的连走路都不会的大王扔进去。
公孙阏没有替寤生脱下衣服，直接将他推进池子。
然后他听见猛烈的一阵呛水声。
“你是要将寡人溺死么！”
本来他还有些担心寤生会不会被呛到一口气上不来，听他这么气正腔圆的怒吼，显然是自己多虑了。
抚着头，寤生从水里站起，靠在池岸。
“大王今后还是少喝些酒，幸好今日没有失态。”
“为什么……为什么……我明明喝醉了…………”寤生自言自语道，脸上是一片茫然。
公孙阏还以为他已经清醒了，无奈的摇摇头，准备扶他从池里出来。
手指刚触到寤生的肩头就被他挥开，然后又近似粗鲁地一把钳过他的手臂，“告诉我，为什么……”
“大王，你喝醉了。”
“可是我好难过……”寤生用力一拽，将公孙阏硬生生拖下水，“还是好难过…………”
他哭笑不得的看着眼前的寤生，只好像哄孩子一样的温声道，“大王，我们先回去睡一觉，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
寤生突然抱住他，力道大的近乎让他窒息。
“为什么要背叛我……”在温热的水中，寤生的身躯还是在微微发抖，“母后没有我对你好，没我爱你啊……！”
公孙阏瞬时就明白寤生是在说什么。
太后想立姬段为王的心思大家都心照不宣，不久前姬段竟公然将两城收至自己名下，又闻他暗中训练将士，大有造反之心，而今日他娶了京城第一富商的女儿，身后更是有了强大物质保障。
“如果你告诉哥你不是自愿的……哥哥就会原谅你，既往不咎，可你为什么不说……你当真想要这王位么？”寤生轻轻笑起来，只是听在他耳里，却比哭泣还凄厉。
他根本不知道，原来寤生是如此在乎姬段。
“你说，我把这王位让给弟弟你，好不好？这样……你是不是……是不是就会回到我身边，嗯？”
“大王！”寤生的话说得公孙阏心惊肉跳，“你真的喝醉了！”
“姬段……姬段…………”寤生松开了抱住公孙阏的手，整个身子倒在他怀里。
“我不是姬段，我是公孙阏啊……”他只觉得喉头充斥着一阵咽不下去苦涩。
翌日，寤生便起驾回新郑。
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全然不在意的样子反而让公孙阏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那一夜软弱的姬寤生根本就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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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新郑的寤生突然接受了吕子封的提议，让大夫祭足监管国家，自己打着旗号去朝见周天子。
太后得知这件事欣喜若狂地写了封信给在京城的姜攸，告诉他姬寤生离开郑国的消息，要他在五月上旬和姬段起兵造反。
很快京城那边回了消息，详细地将时间约在五月初五，并且让太后在城墙上竖白旗接应。
姬寤生面无表情的看完被吕子封在道上截获的信件，冷静地递给公孙阏。
公孙阏看见信件最后一枚朱色印章，那时姬段的印玺，端正的留在上面。如果前面还可以说姬段并没有直接参与叛乱，那么这枚印玺足以证明一切。
“看完后吩咐下人妥善封好，送去给太后。”
“大王……”
“让叔父率领两百辆战车在京城附近埋伏，你以寡人的名义向廪延进发。”
寤生下完命令便往椅子上一靠，闭上了双眼，一副不愿意再说话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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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要起兵攻打新郑？”姬段确信自己这辈子从没这么气急败坏过，但作为最后一个知情的他已经错愕到不知该怎么去表达。
“是的，我们已经和太后商议好了出兵时间，并且盖上了你的印玺。有太后做接应，此战我们比克！届时我们会拥立你为新王，”姜攸一脸实在必得的感叹着，“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跌回椅子，姬段有些失神地喃道，“原来这就是母后的意思……”
他们赢不了的…………
姜攸安抚道，“你不用担心，我对自己训练多年的将士很有信心。”
姬段知道一切都为时过晚，就没有再阻止。
母后想要废了哥哥已经想了太久，而哥哥呢，也许他等自己造反，也等了很久吧。
就当自己，最后成全他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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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攸带着军队迤逦出行后，吕子封以最快的速度占领兵力空虚的京城。
并且发布榜文，讲明姬寤生是如何孝母爱弟、宽厚有德，而姬段又是如何背信造反、不仁不义。
姜攸的军队中不少士兵都接到家书，上面言明姬段是造反，而拥有强大军队和王师支持的姬寤生是不会输的。四下弄得人心涣散，很多将士连夜逃跑。
战争还没有开始，便已注定了胜负。
姬寤生派人过来劝降，却连姬段面都见不到就被姜攸一个个当众杀了。
姬段想要遣散剩余的部队，却被姜攸阻止，至此，他依然觉得自己不会输！
“大不了我们可以回去，东山再起！”
姬段冷冷的看着近乎痴狂的姜攸，缓声道，“京城已经被哥哥占领了。”
“我们还有连鄢，还有廪延啊！”姜攸抓着姬段的肩膀吼道，“你不可以放弃！”
“我可以。”
见姬段居然与自己背道，姜攸一气之下带走剩余部队赶往连鄢，殊不知，公孙阏带兵驻守在那里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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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姬寤生从屋内走出，身上沾着血迹，面容冷峻。
“大王，姬段…………”
“叛贼已经死了，让人把屋子烧了。”
公孙阏僵硬地看向屋内，“可是姬段的……”
一把揪过公孙阏的衣领，他轻吼道，“寡人不会受任何人的影响，任何人！所以他死了，寡人又在他心口狠狠刺下一剑，你知道么？”
姬寤生仰起头，乖戾地笑起来，然后声音越来越大，也越发的刺耳无情。
可是，公孙阏却分明在他的眼角，看见泪水无声地划入发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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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公元年，封弟段于京，号太叔。祭仲曰：“京大于国，非所以封庶也。”庄公曰：“武姜欲之，我弗敢夺也。”段至京，缮治甲兵，与其母武姜谋袭郑。二十二年，段果袭郑，武姜为内应。庄公发兵伐段，段走。伐京，京人畔段，段出走鄢。鄢溃，段出奔共，死。


没了~~~
啊，我这可是绝对清水啊！
我觉得最悲剧的不是破格写些什么，而是在老师大人默许我YY的情况下发现自己………………
居然写不出来了OrzOrzOrz…………

话说当年 有个游戏叫东周列国志

果然很清水，看得我有些纠结......　他哥纠竟是怎么喜欢他弟的呢~?

表述问题……
其实姬小段他哥帮他拾风筝过后两人常常私下约会……
直到小段弟弟悲剧去京城为止Orz……

嗯，很好。慢慢写吧。

抱抱星璇… 嗯… 抱住使劲晃荡～

回复：16楼
喂，你这样星璇会吓坏的。住手吧。

抱抱星璇，看见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