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里的风，阴晴不定。】
【自上京入周延府，已然被富丽堂皇所震到无以言表。府内侍奉者众，钗环衣饰皆是绫罗。未至京都，还以为皇帝老儿用的金锄头。垂花廊下熠熠生辉的明瓦，衬着廊下雕花色彩富丽。】
二爷
【大人差遣莫敢不从，美名其曰作陪，实则是随侍左右。拱手垂立，只欠他一步，前头的匾没看分明，只是瞧着内陈设颇有些怪异。正堂正中立了屏风，闲杂人等一概不在，往来尽是旧人——这倒是稀奇，二爷又不是见不得外人，便是逛自己铺子，这阵势属实不小。颇有些矜持的扯了扯半新不旧的褂子，似是能抹平褶皱。】
二爷可是要看些什么？

[月初接父亲书信，嘱我领承宛见一面这位远乡而来的表兄，二人皆在嫁娶之龄，其意已不言而喻。但又何曾办过这等的差使，犯难了数日，才候着幼妹出宫之日定下今日此局。]
[遣退掌柜与伙计，一望唯余我二人，七扇玉条屏横置于堂中，颇有欲盖弥彰的意味]
表兄或许还不知，这宝翠堂的一石一玉皆是家姐多年心血。如今她与庄亲王的婚事在即，我想从中挑几样风雅物，赠庄王贺其新婚。
[一边释道，一边引其往堂深处的木柜去，所立之处，恰正对着屏前那朵半透的碧玉牡丹]
再者，祖母还吩咐为裴老夫人打一副首饰，我便自作主张，两桩事并一桩，请表兄同来掌一掌眼。表兄，不会怪我鲁莽吧？

庄王爷英年才俊，自是上上姻缘，一段佳话。只是不知二爷打算送些什么？
【京中亲贵权重，时至今日只见过寥寥数位，头一个便是大名鼎鼎的庄王，倒也不稀奇，慕艾之年心有所期。连带着我这等市井小民，也能一睹尊荣。抬眼扫过，琳琅满目样样俱佳，非要去品评一二，实在是难为自己，珍品尚且没见过几个，谈何参详。】
这话便是臊明夷了，夫人与大人恩情，明夷自是难报。若再收首饰衣物，祖母与明夷岂能安心。万不敢受，万不敢受。
【随他前行两步，木柜旁屏风后似是影影绰绰，宛如人行影动。】

[庄王与长姐之间颇为坎坷，老太太对此已久难释怀，而承宛性子偏柔，家中心疼其年幼便入宫侍奉贵妃，更不忍心教她余生再囿于高门。迟徊观望之际，表兄的出现仿佛天定，闻裴老夫人之意，日后留住于府中也无不可，这才有了今日。]
以你的才学，风流蕴藉鲜有人及，何必过谦？想来王府里也不缺奇珍，我要送的，唯是一片真心。不知此物表兄可还存有？
[裴明夷乃含蓄之人，思量着将一柄把玩许久的玉剑交与其手中，不怎么含蓄地玩笑一二]
——又将寄托于何处？

（正专心致志选着一对南珠，小婢传话，二少爷带了外客来。中堂内避无可避，唯一架七扇屏可挡一二，只得暂避后头。）
（适才进门未曾留心，这会儿才细详起这架屏风。通体细糯，雕工也精巧，从前未在店里见过，许是为了长姐婚事置备。眼波随碧色叶瓣蜿蜒，猝不及防的，瞥见那双陌生的眉目。）
（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可又实在太过分明了。与之并不相称的，是眉间若有若无的局促——本是很英锐的眉眼。）
（心中忽然就有了恼意，阖府知我今日休沐，要在店里给文主儿选芳辰礼，二哥偏要今日带外男来。贺礼未挑成不说，若是误了宫门下钥呢？心中浮躁，溢出两声咳嗽。）
（迟滞的一瞬，来不及细思量，硬着头皮应声）
原来是二哥和表兄，承宛还以为是外客。
（只得从屏后出来，压裾浅浅一礼）
我久在宫中，亲戚们都不大认得。小婢误传是外客，这才避在屏后，叫表兄见笑了。
（眼意淡淡婉垂眉下，未曾对上那双炯目。）

【大约他的试探太过明显，俨然被晃动的光惊了一跳。一旁多宝架上鎏金宝镜甚是华丽，金光灼灼。庄王与我似是云泥之别，若非周延府，大约也就只能在京郊遥遥瞧一眼王府的轿撵。】
二公子玩笑了，凡我所有，莫不是大人所予。
【打进周延府的那一天，心头已然清明，自己交的不是投名状，分明就是卖身契。自家那点微薄田地，若非借势，孤儿寡母一亩田都守不住。而今试探，颇有些犹疑，敛眸垂首，只含笑看着他手中物。顺道】宝器珍重，自当珍之重之
【话音尚未落地，屏风后的人影晃至跟前，带起香风一阵。环佩玎珰，珠玉脆响。只见的衣袂蹁跹，眼前人容色清丽，眉眼含笑，盈盈似语。】
【大约是屋内的光太盛，眼前人似是背光而立，周遭珍宝皆退避含羞。屋内的风陡然有些停滞，面上做烧，只觉得手脚有些发麻，心头鼓噪，敲得耳边皆是咚咚震响。便是有千百般谦辞客套，一时间都好似抛诸脑后。】
原，原是二|小|姐。

[第一回见裴明夷，就知他心思深，周身上下透着疏离，只有一张嘴承自他祖母，谦逊恭谨，又不显得阿谀，分寸拿捏得让人挑不出错来。正如眼下这差事，接得仓促，办得唐突，一屏之隔鬓影翩然，他未必猜不出其中缘由，却能够视若无睹，定力可见一斑]
不再想一想么？我这人记性强，这话若当真，少说能记百十年。
[先沉不住气的反倒是承宛。他二人不消自己赘言，顺其自然互见过了礼，虽与设想有别，姑且也能算作殊途同归。而始作俑者，只有笑着打圆场的份]
别怕，表兄是我请来帮忙的，确都是自家人。
[笃定裴明夷不敢造次，要紧还是先将幼妹哄住]
知你这趟回不了家，老太太和外祖家捎了的东西都已置在柜上，走时别忘了取。

多谢二哥。
（并未多问，自然，不肯好理一旁的祸首罪魁。纳兰董鄂爱新觉罗，我怎么不知还有这一门表亲，口口声声倒叫的热络。）
宫中还有事，耽误了不妥，二哥带表少爷慢看，承宛先告退了。（小婢取来行李，除却寻常包袱，还有大红酸枝的三层食盒，想来是祖母嘱咐厨房做的点心。蓦然鼻尖酸涩，想起这次家都没能回，贺仪悬而未决，还要被二哥搅。）
适才看过的几对，一道都包上罢。（囫囵吩咐来请示下的，唯恐人前失仪，匆匆而去。）
（车帘落，安坐的片刻，淡淡青蒿香。）

[摸不清小妹如何想的，隐隐觉得她应是有些恼，倒还不至于怒，遂不敢再提裴明夷，帮着张罗为她备下的物件，见她当真要走，又紧随着送至门外。心中有苦难言，这都叫什么事儿？至临别前，寻机唤住了她那贴身的小婢，但只来得及简单吩咐几句，再一抬眼，承宛已步至车边，忙将人赶了回去]
快跟上，扶小姐登车。
[待一行行远，靠在门边站了站，才折回堂中]
让表兄见笑了，没法子，我也只有这么一个妹子，视若眼珠。

【一行人赶车起轿，连带着二爷也在忙活。自己尚且垂首侍立，只余香风拂过，依稀还有佳人音容。跑堂赶忙撤走了屏风，似是周遭都松了一口气。怪不得自入内，便觉处处透着古怪。联想着早些时候听人闲话，约莫是母亲应了周延大人的亲事——让自己赘进周延府。原来这一行不是给大小姐贺喜，合着是来相自己，给自己办嫁妆。】
【乜眼瞧着侍从送走佳人，再回神看向自己，那眼神说不出的意犹未尽。身形微动，只轻声哼了口气。世风如此，哪里都不能免俗，便是寒窗苦读一朝中举，怕是也未必如那宰相门房，王府仆婢。】
二公子哪里话，二|小|姐谪仙一般，是我唐突冲撞了，莫要恼我才好。
【大约是想通了关窍，顶着仆从戏谑的眼神，越发直了腰杆】玉剑尤贵，我虽身无长物，又少见识，可也只护养此等宝物，非俗物堆砌，乃需心力关照为佳。

[若无这层尚且无法明喻的干系在，他只是借住偏院的表兄，才学兼备，且谦逊守礼，或许说话也不必刻意机锋暗藏。先前犹可遐猜是裴老夫人为他做的主，但今时已有七八分把握，他之性情并非轻易为能人左右。]
[未接他剑不剑之语，到底难过心底的这一关，嘱掌柜的将事先已备好的贺仪与首饰一并取来，单独打开摆放头面的匣子，请其一观]
颜色深些似乎更衬老夫人，可合表兄眼缘？

【眼前的头面首饰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瞧着到像是给自己下的聘礼。一个念头闪过，吓了自己一跳。也幸而自己是男儿身，若是托生女胎，眼下便是投身周延府，怕是连个妾都攀不上。】
我与母亲本就麻烦大人良多，若再收贵重饰物，大恩无以为报。
【大约已知他心意，此事绝非母亲一人首肯便能成事。无论是大人安排，亦或是二公子自作主张，终归是一条捷径。思来想去，忽而又想起佳人盈盈一礼，陡然有些面红心跳，笑而不语。陪他逛了再三，至晚方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