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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容养颜记 第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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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药房》要旨


IP属地:上海1楼2022-10-09 11:24回复
    【我很早就知道,红墙碧瓦,雕栏玉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它本身不是荒谬的,是世人赋予了它诸多幻想,寄予了无端甜蜜的希翼。李象先和他的好儿子,就是这样的典型,在我入宫前,他们向外祖母眉飞色舞地介绍,“据说那后宫掖庭里的人儿,个个都不走道,出门全有八个力夫驮着,兰子是去享福的嘞……”我并不诧异,他们满口胡吣时一点儿不面红,世上男人哪个不扯谎。“据说”有一半都是谎话。我并不为此抗议,李家这样的包衣门户,妙龄的女孩儿本就该送到宫里,做主子娘娘们殿内的侍应,或在夜里掌灯,或在庭园剪枝,如今让我来做“有名分”的小主,我自然是很心愿的。我到这里来,并不为做一个真正的主子。我捧着宫廷秘籍,这秘籍是历代美人们流传下来的,驻颜娇面的妙方,我决意于这个和风丽日,不顾繁红嫩绿,在寿药房细细鉴赏。与我同行的,还有懋阳殿的蒋贵人,我们同一日应诏入宫,结为城中交契】
    宛宛,你瞧这块儿没多僧如何,橙红橙红的,应当是上品。
    【没错,这里并没有宫侍听我们的调遣,调制的过程,均需要我俩亲自完成。小常公公是今日的值房太监,是他师傅派来的,话不多,老实,也很怠慢】
    【怠慢是宫里人的说法,我不爱追究,只一心与蒋宛宛钻研手里的玉容法,这是我费了好些精神,才同太医院的尹院判讨来的,据说,是为杨妃所製,唐宫内第一奇方也。不错——也是据说,但我相信这里,总有一半是真话。将那金色蜜陀僧小心翼翼地搁至铜皮秤盘上,我对斤两算数缺乏敏感,自有蒋贵人代劳,轻声细语地,碎碎地,在人耳畔提醒】
    须得一两整,多一钱、少一分……都会失了方子里说的、不可思议的奇效。宛宛,手再稳些。


    IP属地:上海2楼2022-10-11 12: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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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急完成李贵人的交代,我先看了一眼蝴蝶,她很快地明白过来了,从袖子里掏出几块小银角。入宫前,姆妈托工匠把锭子打成了银花生、银柿子,重量虽然不沉,却是个个活灵活现,憨态可爱。直到这会儿,我才明白了姆妈的良苦用心:如我们这样的小主子,打赏总难周到,不如另走蹊径,嘴里只说是讨个吉利,请他们看着顽。竟是很受欢迎,例如这会儿的小常公公,接过两只银莲蓬后,面上仿佛变了戏法,飞快地换上一张和蔼可亲的脸皮。待他舌灿莲花地谢过打赏,两只手往袖子里一揣,即像入定的僧人,退在角落里,随我们自由发挥去了。】
      你这身衣裳真好看,绣的是什么花?
      【不由自主地,被兰阇朝圣似的神情所感染,压低了声音与她说话。紫禁城,像一具沉睡的、呼吸此起彼伏的活物,亭台楼阁、砖墙廊柱均是以百年起论,要顶住时间洪流的大浪淘沙的;内里却住着新鲜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儿家,关心处不过是钗环绣花,许愿也只盼容颜永驻,为它增点烟火人气的情绪。这情绪也不是甚么了不起的东西,天真得惹人发笑,但琐琐细细,是聚沙也能成塔的。晌午的阳光像一只巨大的飞鸟,穿进窗纱,将她柔和地拥入怀中。我的心逐渐沉静下来,手也更稳了,如握着一支无形的白毫。鎏金的小秤在我们面前很有底气地打摆,会被催眠吗?不如让我们跌进一个绮丽的、时光错乱的梦境里罢。】
      我晓得了,兰阇,这方子当真可靠吗?要我说,真寻古方,得从古书里找——下一味是什么药?


      IP属地:上海3楼2022-10-12 1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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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贵人一双柔荑生得很美,如脂也如浆,是粉融香雪,是良工琢磨的白玉,洁净如此也罢了,偏还生得细长分明,持一杆秤,倒像是哪幅宫妃图轴里的才女,练习某一个风骨雅逸的字。我委实羡慕她这双手,不为她手上拿捏斤两的分寸稳,只为那雪白又透亮的肌肤,因此我从聚精会神,一时变作恍惚,没能及时答应她的前话,而是很莫名地,在这份“神圣”的寂静中,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话来】
        你这手,怎么养的如此好看。
        【于是,我忘了惦记秤盘上的金色蜜陀僧,也忘了计较秤锤挪动地刻度是否精准,定定地注视着蒋宛宛的三节儿琼瑶,不得不甘拜下乘。这时,我便再次想起孙撷英说过的话,她同我讲,俗人事,愈急愈远,愈迎愈拒,大概是这意思罢;她是天津卫上名声不小的美人儿,是我前头十几年的哀愤,美丽,动人,她总是嗤之以鼻,老天爷却偏偏让她生得无瑕】
        【如今我又添了一份愁苦,来自于蒋贵人,故而再去答她前头的询,简短,不甘心】
        藕荷、绣球…还有白芍花,
        【但这妒意很快就消散,我相信,后天的勤奋是能够让我变美的,我所指的美,绝不是所谓贞洁端重的品德,是一眼就能望穿的美,是奴颜也好,是媚骨也罢,谁也阻拦不了我要做一个好看的女人。所以,此刻我仍需要讨好宛宛,脉脉细语道】
        你喜欢呀,明儿我送去懋阳殿。你也同我说一说,用什么法儿,才能养出这样一双好看的手……这方子嘛,太医院的院判给的,总要比那江湖游医可靠几分……五分真,应当有的。尹院判说,这方子正是古籍里掘出的,是供前朝贵妃们宫里的,【如若宣读一份圣诏般,念道】金色蜜陀僧一两,研极细末,用蜜调或乳调如薄糊,每夜……
        呃,只再用蜜调制,便好了?


        IP属地:上海4楼2022-10-12 15: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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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实上,在兰阇搬出古籍之前,我便被她给轻易地劝降了。这样一双眼睛,像两颗乌晶晶的黑玛瑙,任凭谁被这样的一双眼睛看过,都没有办法再坚持质疑的主张。她用最神圣、最端谨的态度,为美洗礼,使你不得不相信一个肤浅的、却更加深刻的道理:美这种东西,既短暂,也是永恒。将包药的细致功夫留给蝴蝶来做,我替她拨一拨耳边摇晃的小坠子,绿珐琅的叶子梗,垂下莹白的小珠子,便串起两朵铃兰,这是不逾制里的巧思。有一刻,我甚至要忘形地为兰阇叫屈:有这样细又白的凝脂肤色,戴甚么样的珍珠不行呢?】
          你果然就爱花团锦簇。要我来选,一种就够,芍药也好,绣球也罢,都是花瓣重重叠叠的大朵,谁能想堆在一起,又是另一番天地呢?
          【由她捉着我的手,两个人亲亲密密地挨在一起讲话。手腕上带着一串珊瑚珠子,胳膊一抬,便顺着往下落——它也害臊,不好再听夸奖。我只抿着细细的笑,偏头看她,乌泱泱的好头发,雾霭似的,直衬着脖颈肤色莹白,极白;唇角殷红,极红。】
          我哪里懂这个?你勿要笑话我。小时候在家里爱顽,入夏总与阿爹下太湖里,摘菱角、莲蓬,连指甲也不养。【反手握过来,更要羡慕她水葱似的指甲;看她阳光里小脸朝圣似的严肃着,实在天真得可爱。】阿弥陀佛,这样费劲的方子,好容易寻来,又要这些好药,煞有介事的,先把架子摆足,人们便觉得得来实在不易,心里就先有了成效——
          【话虽这样说,仍然很听话地接过她递来的药钵,铜钵壁身阴阳镂刻着梅兰竹菊,君子也要爱玉容。我以磨墨的手势来磨药,又觉得很是新鲜。小常公公受到银莲蓬的熏陶,很乐意伸出援手,我便交给他做了。一时只觉通通捣药声清脆,我们安静了一会儿,我又问她。】兰阇,你想家吗?


          IP属地:上海5楼2022-10-12 2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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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祖说,宫里的人尤其是奴才,大多是雀儿拣着旺处飞,雪仗风势的。我先前并不全信,很心愿将善意托付与人。但当小常子接下蒋贵人的恩赏后,原本憨厚老实的脸上,立马变戏法似的热络起来,殷勤,圆滑,甚至能说两句俏皮的恭维话。他捧着那药钵笃笃笃、咚咚咚,很有旋律地敲啊,锤啊,像是升平署的艺人子弟排演一出好戏。当然啦,我并不会因此责怪他,也不为甚么宽容仁慈的美德,而是委实没要紧,为这么个没要紧的的人和事,浪费没要紧的口舌;换一种想法,我还应当感激他,解放了我与宛宛的双手,给我们更多清闲,方能坐在一处亲亲热热】
            宛宛信我。我兄长说,世上最好的良药,是相信。
            【实际上,这本身就是一个谎言,是李象先为了哄骗我的手腕,这手段也不算最高明的,但却很投巧。例如,我信百花缭乱迷人眼,是世上最好看的卉样,即便大家都说俗气,自要我信,便是贵妃娘娘们的裙摆上奢贵的金锦,也逊我三分。所以,当宛宛称赞这团绣时,真是言语到了我的心尖儿,欢欢喜喜地拉起她的手,一时也分不清究竟是谁捧着谁的手】
            【甫听她讲起故乡,太湖,菱角,那完全符合我对水乡的想象,亦完全与她的花容月貌融汇一气。蒋宛宛是一位标致的江南女子,她身上的温柔,娇娇嫩嫩,笑起来如一团粉雾舒芯展蕊,这是四九城赋予不了她的。南北的差异,不止在四时光景的不同,连人也生养出两样,在她说话时候,眸子里漾着的,那是太湖水的涟漪。这是我不常有的神态。难怪,我曾偶然窥听到宫墙下的嬷嬷嚼我们的舌,说是想破了天,也难想到宫里两位新贵人,竟能这般投缘…】
            【但缘分也属一种偶然,偶然中又必然有着天意——谁又想得到,李兰阇名义上的故乡泉州,亦沾着南方的光。】
            家?【我停顿了。】我生在龙泉关下,住在阜平县城,那是我外祖家;我爹,是京师人…可祖上又在泉州开的枝叶。有时我也想去想家,但总不知先想哪一个,思绪则乱,便不愿意去想了。宛宛,你想家了?


            IP属地:上海6楼2022-10-13 16: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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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笃笃笃,小常公公的捣药声像在敲钵梵颂,寿药房是一个硕大的、光明的茧房,我们谈起了家,仿佛立刻微缩成了蒲草似的囡囡,暂时不要让我冲出蝉蜕吧,我在心里悄悄许愿:哪怕做一个时辰的白日梦也好。兰阇沉浸在属于她的金粉绮梦里,而我也有我当下的归处:黄鹂坊的尾闾。日头变得柔软,暧昧,像一披雾,这是紫禁城难得一瞬的亲切时光。外面偶尔有窸窣的脚步声,是负责洒扫的小公公,扫帚、簸箕、铅桶,清理永远不染尘埃的廊庑。头顶的粱枋描画着苏杭十六景,替姆妈将我拥抱,安慰。我又不得不庆幸了,如我们这样的小人物,不被贵人主子记得,能够忙里偷闲,说一会儿闲话,发一会儿痴梦。被遗忘也是一种偶得的幸运。】
              你说得对。我在来京路上,坐了好久的船,又发了一场大病,简直要把嬷嬷吓破了胆;过徐州时,遇到一位姑子,她送来十帖药,与嬷嬷说:姑娘是要享福的,说也奇怪,才吃完五帖,我便逐渐好转了。【说到一半,小常公公也要讨教:贵人得的是什么神药?我只摇头笑道。】我也当是什么不得了的方子,刚到京城,就差蝴蝶找医馆重新配一些,谁知寻了几位大夫都说,不过是最普通的安神药。
              我后来想,未必是药当真管用。可能是自己把自己吓倒了。姆妈只顾得镇日里与我吩咐小心谨慎,不要忘了规矩,可没人跟我讲过,宛宛,不要怕。【与她先笑。储秀宫实在静得庄重,很像我幼时寄居过的山中旧庵,木鱼和长明灯永远不停,又静穆,又喧嚣。】
              兰阇,你这样很好,哪里都见过,哪里都走过,进了宫,第一等要事即是挑衣料,求古方,活得有声有色,满满当当。由此可见,不愿意想家也是一种本事哩。【捣药声也停了,我推她一把。】要用蜜调了,是不是?用什么蜜最好呢?


              IP属地:上海7楼2022-10-14 14: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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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前常听老人说起,后宫庭院,是一座诛除青春、削减寿命的监牢,多少宫廷佳丽,多少青春王子,俱在这牢里戴着枷锁,被荣华、欲望的镣铐宰治终身,直至遭受历史的谋杀。我亦听说许许多多斗心机,斗才智的故事,却从不真正听进心去,那是作茧自缚,自铸的樊笼罢了。那些属于大人物的史传,自然不会将李兰阇敲药养颜的琐事写进,我的名字,兴许也会在这一块金色蜜陀僧被研为细粉后,一道儿融进蜜里,如此很好,短暂的一生便能漂漂亮亮地结束。瞧着小常字捣药的动作,快快,慢慢,又快快,最终停止在一个微妙恰逢好处的时间,握着蒋贵人的手仍未松开,先说道】
                用崖蜜来调,再浇一层轻薄的淡乳,我想即是可以了。
                【我们一同期待。我又开始琢磨起,她所讲一路来京的种种遭遇,真是招人疼惜,可又绝不使用柔弱女人们惯用的语气,我更喜爱她了。眨了眨睫,雪颌徐徐地一点,这是我难有的情愫细腻时,松泛了雪掌,转而寂静地抚在她的肩上】宛宛,不要怕。
                我们是要享福的。这宫里大主子那么多,不见得人人对你好,甚至不记得我们;规矩嘛,也无需时时遵守——往后的日子,自要将自己个儿过的生动,家便在这里,家人也在这里。


                IP属地:上海8楼2022-10-14 1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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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蜜汁是流动的琥珀,牛乳滴成一串珍珠,小常公公手中的小银匙仿佛点石成金的仙杖,倏的一下,金桂与雪松编织成花环,太阳光卷成一股很暖很柔的气流,轻轻地将它托起,没有谁比兰阇更适合做美的信徒了。我提醒地看了一眼蝴蝶,请她过去帮忙一同做收尾工作。我由李贵人安慰似地将手搭在我肩头,缎子上绣着丁香花,四个瓣儿,由她摩挲过,精神抖擞着,恨不得就此汹涌澎湃地吐出香来。】
                  兰阇,你的头发真好,满人都说,头发黑而密是福气,我想他们说的很有道理。
                  【避重就轻的给她一个回答。余晖脉脉,将偌大的寿药房作出光明与暗影的一道切割。一格格、一屉屉的小笼子,各个都板起了讳莫如深的脸,像揣着数不清的、辉煌的秘密,同时也埋伏着无数的风险。我又像回到了那朵摇摇的乌篷船上,姆妈泪眼濛濛,我便孤零零的只身往上去了。船底下,是绿霭霭的、切不断的水流,淌着往来人的泪与愁,分开茬,再续上,百折不回;头顶上过的,是一重又一重的桥洞。我又重新变得局促、沮丧起来,可李贵人忽然与我明媚地笑了。我听她说郑重其事地说一句别怕,多么天真,多么经不起推敲。可我还是信了。】


                  IP属地:上海9楼2022-10-14 17: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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