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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锁(藤殿的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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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锁(藤殿的文)  
 锁心玉 
他是一个怨灵,因为有着太强烈的爱, 
所以生灵化怨灵,不愿离去…… 
但是,他不相信屋下这个又娇又媚的女子, 
便是昔日优雅宜人的“无射”, 
更是意图谋夺他家传古物,害他身化异鬼的人! 
他倾心所爱的女子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啊—— 
她聪明,任性,市侩,是众人眼中的狐媚女子, 
化身文雅可人的书卷女子吸引他, 
她害他,又救活他——一切,只因她爱上了这个温柔得令人心痛的男子, 
如此温柔,如此善良——原来,他的失忆, 
其实是不愿想起她对他的谋害,不愿想起…… 
 
 



1楼2006-01-28 21:35回复
    “那是因为死亡来得太突然了,是不是?”秦倦慢慢地道。 愿生点了点头,突然又摇摇头,“我不知道。” 

      “我来从头说一遍好了。”秦倦轻敲着茶几,漂亮的乌眸若有所思,“你兄弟死了,你想知道他怎么死的。但你又知道他身上有两处刀伤,你想知道的,是为什么他会被人所杀,还是他身上这两处刀伤是如何来的?” 

      愿生如笑的眼神掠过一丝黯然,“都是。” 

      “其二,你出身宛容家,却不肯借助家中长辈来追查真相,求助千凰楼显然心有苦衷,除非,你并不希望见你家中长辈。”秦倦淡淡地道,“你兄弟死了,你并无悲伤之色,与理不合。你既是活生生的,为何不能自行追查,又为何不能自己把死者的真相告诉那位女子?除非,你不能见那位女子。”秦倦凝视着愿生,“我只有一个解释。”他一字一句地道,“你,就是你兄弟。” 

      肖飞吃了一惊,秦倦在说什么?这个所谓“兄弟”已经死了,而这个“愿生”却是活的,他病糊涂了么? 

      愿生目不转睛地看着秦倦,良久良久,他露出一个笑容,那笑是温柔无奈的,“我本希望七公子是聪明的,却不知道,七公子是太聪明了。” 

      肖飞震惊地看着他,“你是人是鬼?” 

      “我不是人,也不是鬼。”愿生笑得无奈,“我只是一个怨灵,因为心愿未了,怨恨未消,所以还不能化为鬼,不能入地狱,不能离开。”他的笑依旧温柔而带着他天生柔软的气息,这样的一个人,姑且仍算他是人好了,说带着怎么样的怨恨,是如何难以令人接受啊! 

      “原来不是愿生,而是怨生。”肖飞摇了摇头。他没有说下去,是怎么样强烈的怨恨,才能使一个人死之后不愿也不能离去的灵魂硬生生留在世上,有形有体,宛若活人?怎么样的怨恨?怎么样的怨恨啊! 

      “不,”秦倦慢慢地道:“愿生,是因为你不愿死。怨生,是因为爱在!你有一个深爱的女子,因为你爱得深,所以怨得深。怨的目的并不是恨,而是不甘忘 却了爱。”他看着愿生。“因为如果不怨,你便不能留在这人世,你想留在这人世,不是因为你想复仇,不是因为你怨恨凶手,而是不甘心忘却了爱。愿生也好,怨生也好,你能留在这里,不是因为你有太强烈的恨,而是你有太强烈的爱。”他目光犀利,看着愿生,“我说的对不对?” 

      愿生仍带着他温柔而无奈的笑,“我说过,七公子是太聪明了。” 

      “那个女子……”秦倦缓缓地道,“仍不知道你出了事?” 

      “宛容家书香门第,虽然习武,却不涉江湖。家中出了人命,未查清楚之前,是不会张扬的。又何况他们……他们并不知道我和她……”愿生叹了一声,“宛容家读书成痴,若以他们来查,是万万没有结果的。我不愿死,真的不愿死,所以……” 

      “所以生灵化怨灵,要留在这世上?”秦倦轻吁了一口气,喃喃自语,“你不愿死,你不愿死……”他自己伤病缠绵,若非有一股“我不愿死”的心愿在支持着他,只怕也早已身化异鬼。愿生的心情他很清楚。但是,如何追查?如何追查?千凰楼并非官府,他自己病骨支离,要他去查案,那是万万不能。 

      “千凰楼不能介入这件事。”肖飞突然冷冷地道。 

      愿生吃惊地看着秦倦。 

      “不错,”秦倦点头,“千凰楼不能介入这件事,它并非江湖帮派,又非朝庭官府,一旦介入,必然陷入种种利害恩怨中纠缠不清,后患无穷。”他以手扶额,轻轻点了点额角,“千凰楼不能明着帮你,只可暗中给予你少许帮助,怨灵的身份我们会为你保密。”秦倦抬起头来看他,“我没有避事而逃的意思,这件事只有你自己最清楚,为何会为人所杀,又如何告知你心爱的女子,与其我们劳师动众,不如你自己去查。你已死过了一次,要伤害你并不是容易的事,你既然可以凭借心愿而留在世上,你就必定可以凭借心愿去查清这件事,你有能力可以创造奇迹,只是,你不够自信而已。” 

      愿生定定地看着秦倦。 

      秦倦的目光幽幽柔柔,深湛而有安定的平静。 

      良久,愿生温柔地笑了,“我知道这九个字一定很俗,但我还是要说,七公子果然是七公子。” 

      秦倦只是笑笑。 

      而愿生却渐渐地淡去了,直至无影无痕。 

      “怨灵?”肖飞仍是不信似的看着他消失的地方,“想不到世上真有这种东西。” 

      秦倦慵懒地偎着椅子,“世生万物,神神鬼鬼尽在其中,你既信了世上有人,又何必计较是否有鬼?若生平无愧天地,神鬼又奈你何?更何况,我并没有看出神鬼与人有什么不同之处。” 

      肖飞不答。他知道秦倦意有所指,“神”指的是数世之前为神身的柳折眉;而鬼指的自是托名愿生的宛若玉帛。神鬼人真是了无差别,一般的为这世界痴痴我我,颠颠倒倒。耍笑谁痴愚呢?聪明未必幸达,愚浊未必寂寞,既然人世未必出世苦,那又何妨恩恩怨怨爱它一场?人心,神心,鬼心,一般苦过莲心十分,但又为了什么甘愿呢?


    6楼2006-01-28 2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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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5-30 08:0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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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化鬼,投胎。”宛容玉帛淡淡地回答,淡去了痕迹。 

        黄衫女子呆若木鸡地站在窗口,定定地看着他消失的地方,良久良久,跌坐在那一堆书卷之中,伏卷而泣,但只见她双肩微微颤抖,却终没有哭出声音。 

        又过了很久,才听到她又似哭又似笑的声音,“钟无射啊钟无射,他活着,你骗他;他死了,你还是骗他,你真是……真是个一个连死鬼都骗的鬼见愁……哈哈……”她边笑边掉泪,笑得越开心,泪掉得也越快,越多。 

        她笑了一会儿,慢慢爬在地上,把散乱的书卷一本一本拾回来,慢慢放回书架上。她的动作又迟滞又僵硬,便像一个失了魂的木偶。有些书放上去又跌下来,她失魂落魄地摆放了好久,才把书一一放回架上。 

        放好了书,她整个人软软地靠在书架上,时已夜深,只看见她眸中泪光莹莹,说不出的疲倦憔悴,还有一股无以言喻的颓丧之气,哪里像几个时辰之前一笑跌落几朵小黄花的娇媚女子?静静地偎了那书架许久,她突然闭上眼睛,重重一靠那书架。 

        只听砰的一声,她的人已不见了。原来那书架靠墙而做,这一面墙却是一面翻板,书架在翻板一边,若再加上少许重量一推,整个墙便翻了过来,而人却进入了墙后的密室之中。而当然,墙面那边仍然钉着一个与这边一模一样的书架,绝不会一翻之后,让人发现房内少了个书架。 

        密室并不大,明晃晃点着几支明烛,把密室内的一切照得清清楚楚。 

        密室之内,有一桌,一椅,一副棺材,和一个老人。 

        钟无射由房外进入密室,就像也翻了个脸,所有的疲倦颓丧都奇迹般消失,只剩一脸温柔动人的轻笑,“岑夫子,尸体你看过了,你觉得如何?”她的声音本来优雅,又微有柔媚之意,再加她本是个风流宛转的古雅女子,这一笑,直会酥了人的骨头。 

        棺材就放在桌上,老人也就坐在椅上,不过,所谓“坐在椅上”,是指他两只脚踩着椅面,屁股坐在椅背上。桌子本来就比椅子高,桌子上放棺材,不这么坐可真看不见棺材里的东西。 

        岑夫子头也不回,怪腔怪调地回答:“小狐媚子,这分明是宛容玉帛的尸体,你明明知道老子我只医活人,不医死人,弄了个死人给老子有什么好看的?你害死了他还不够,拖了老子去挖他的坟,开他的棺,人家成鬼都不得安宁,你答应老子的三十万两黄金在哪里?啊?” 

        “宛容世家书香数代,所藏珍奇古玩不计其数,你若医活了宛容玉帛,还怕拿不到好处?”钟无射轻轻哼了一声。 

        “我的大小姐!”岑夫子怪叫一声,自椅子上窜了起来,“医活?我若能把死人医活,我不已成仙了?何必要你三十万两黄金?”他指着棺材,“这个人非但已经死了,而且已经死了七八天了,我若能把死了七八天的人医活,皇帝老儿我也做得!” 

        钟无射脸色一沉,“你若不能把他医活,凭什么要我三十万两黄金?” 

        岑夫子几乎没给她一口气哽死,“咳咳,是你说要老子陪你挖坟盗尸,事成之后给我三十万两黄金,你……” 

        “挖坟盗尸的事人人可做,我凭什么非要你一个糟老头跟着?”钟无射嘴角轻轻一撇,“只是我以为你‘生活人而肉白骨’的名气是真的,你没本事把他救活,便是自己打自己嘴巴,还敢问我要黄金,真是笑话。” 

        “你……”岑夫子几乎没被她气死,“怪莫教中人都说“绣女”钟无射的话是万万信不得的,你……你好……”他气得脸色变紫,差一口气吊不上来便会昏死过去的样子。 钟无射嫣然,笑,“谁让你不听人家的话?”这一句又娇又媚,便像打情骂俏的一句情话,只听得岑夫子脸如土色,“我……我告诉教主,说你意欲救活宛容玉帛,意图叛教,其心可诛!” 

        钟无射笑得更柔媚动人:“请自便,想必教主知道你陪我挖坟盗尸,想要我三十万两黄金,从此叛教脱逃,逃之天天,逃得无影无踪,无声无息,无形无迹,无人无我,他是不会太高兴的。”她素袖一拂,“你走,我不留你。” 

        岑夫子头上冷汗直冒,“你……你这死狐媚子,老子……老子可被你害惨了!”


      9楼2006-01-28 2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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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想脱离璇玑教,只有一个办法。”钟无射悠悠而笑,贝齿微露,甚是娇俏好看,但看在岑夫子眼中便像看见狐狸的尖牙,只有寒毛直竖的分,“什么办法?” 

          “帮我救活宛容玉帛。”钟无射对着棺材抬了抬下颔,她的肤色洁白,下颔尖尖的颇为好看,这一抬又见娇气和傲气,颇为动人,“你医活他,我给你钱,你走人。” 

          “可……可是……”岑夫子牙齿只有打颤的分,“他是个死人……你又何苦一定要医活他?难道……难道你真的背叛教主,喜欢上了这个……这个死人?” 

          钟无射脸上登时像罩了一层寒霜,“你管我为什么救他?就算我喜欢他,又关你的事?”她手指着暗门,“你救是不救?你说‘不救’,我们立刻去见教主,我告诉他你意图叛教,你告诉他我盗尸挖坟,我们一起死!一、二、三,你救,还是不救?” 

          “我……我我救!”岑夫子被这野蛮女子逼得无路可走,他知道她素来胡作非为,没有什么不敢的,他几乎要哭了出来,“可是……可是我救不活啊!姑娘!” 

          “我不管,总而言之,你救他不活,你我都给他陪葬!”钟无射盈盈一笑,又自落下了三两朵小黄花一般。 

          岑夫子黑着一张脸,瞪着棺中的死人,“老子若救活了你,老子死了之后不也可以救活自己?世上哪有这种逼人复活的差事?” 

          “他不会死的,就算死了也能复活,而别人不能。”钟无射嫣然一笑,“你放心,你若救活了他,你是救不活你自己的,我说他能复活,自然有我三分把握,我又怎敢拿你的性命开玩笑,岑夫子你说是不是?” 

          谁知道你这疯婆子在想些什么?岑夫子心中暗叫倒霉,无端端惹上这个瘟神,嘴里却说,“当然,当然。”   钟无射眼珠子转了两转,“你在骂我?” 岑夫子吓了一跳,忙道,“没有,没有,我怎么敢?” 

          “我看你并没有什么不敢的,”钟无射眼波流动,玉颊生晕,手中突然多了一串珍珠,那珍珠浑圆莹润,大小均匀,难得的颗颗一般的粉红色,价值不菲。钟无射悠悠地道,“这个,你要不要?三十万两黄金暂时是没有,三万两黄金倒是有的。” 

          岑夫子看那珠子看得眼都直了。 

          钟无射把那串珠子轻轻挂在他头上。岑夫子身瘦头小,珠串自头滑下,套在项中,莹然生光,映着岑夫子一张又老又丑的皱皮脸,颇为滑稽。 

          但岑夫子却笑不出来,只吃吃地道,“这个……这个……” 

          “是给你的。”钟无射耐心地解释,“你帮我做了事,又收了我的钱,以后要听话,知不知道?”她像对着不乖的小孩说话,哪里像听她话的是江湖第一名医,有“生活人而肉白骨”之称的岑老夫子? 

          岑夫子越听眼睛瞪得越大。 

          钟无射伸出一根如玉如琢的手指,轻轻摇了摇,“不甘愿?你舍得把它还我么?” 

          岑夫子看看她,又看看胸口的珠串,痴痴看了许久。他明知收了这珠子就像在自己脖子上套了根绳子,但想到这一串珠子代表的黄金、美人、名马、香车、楼宇、美食、富贵……他又如何舍得把它还给钟无射?痴看许久,终于颓然低头。 

          钟无射笑得更加动人,非但像落了三两朵小黄花,还像飘过了一阵槐花雨,“现在我们来谈正事,如何?” 

          岑夫子垂头丧气,“老子尽力就是,不过老子不保证一定救得活。” 

          “只要你尽力,就一定救得活,”钟无射悠然笑道,“他其实并未完全死透,你必已瞧出来了。” 

          “呸!”岑夫子悻悻地道,“你自己害的人,说得如此得意?老子知道你给他下了失心散,迷昏了他,教主补了两刀,他稀里糊涂地西去了,包管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好倒霉的年轻人,遇上了你这个狐狸精!” 

          “我可不是害他,我救了他。”钟无射脸色变了变,“我本可以一下毒死他的,下了失心散后他的许多经络血气闭塞,教主这两刀才未真的杀了他。” 

          “什么‘未真的杀了他’?”岑夫子怪叫,“难道还是假的杀了他?这两刀一刀在胸一刀在腹,姓宛容的虽然生机未绝,但有谁救得了他?他已这样躺了七八天,全身都凉了,就是大罗金仙也死定了,死得不能再死了!”


        10楼2006-01-28 2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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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无射脸色一沉,“你收了我三万两黄金,不是要你在这里死啊死的鬼吼鬼叫,三万两黄金还来。”她伸出手,手心又红又白,甚是好看。 

            岑夫子紧紧抓住胸前的珠子,终于道,“救也是救得,只是一则灵药难求,二则拖延过久,三则伤势过重……”他越说越小声,只因钟无射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所以……所以……生机渺茫。” 

            “要什么药?”钟无射变了张冰脸,冷冷地问。 

            “曼陀罗……”岑夫子擦了擦冷汗,“他的内腑需要治伤,伤口要缝合,血气要换过,不仅要曼陀罗,还要优昙花,至于人参,党参,三七等补血益气之物也必备,还要一个与他气血相同之人为他换血……而换血之术凶险,一个不当,必是利一害一,或者两人皆亡……”他又擦冷汗,“他由于你失心散之故,状若假死,刀伤之后血气未崩,元气未散,宛容家内功别具一格,所以他至今还有极缓慢的心跳,及若有若无的气息,也幸好你挖了他出来,否则放要棺材之中,半天他便死绝死透。你虽给他服了不少灵药,但药不对路,也仍是维持他不死不活的样子。” 

            “你说了半天,到底是救得活还是救不活?”钟无射满脸的不耐烦。 

            “不知道。”岑夫子居然这样回答。 

            ************************** 

            宛容玉帛心灰意冷,绝然而去之后,茫茫然也不知道要上哪里。等神志清醒过来,才发现自己飘荡到了一处不知名的荒山野岭,此地林木成阴,流水潺潺,而自己便挂在某个树梢上发愣。 

            天已快亮了,阳光淡淡地照在他身上,把本来朦胧发光的宛容玉帛照得若有若无,淡得剩下一个形影。 

            “喂!”有个童孩的声音在叫他。 

            宛容玉帛回过头来,那边树阴之下一团小黑影,那是个死灵,一个小鬼。宛容玉帛笑了笑,依旧那般温柔而宠爱,眉眼弯弯,“嗨,你好。” 

            小鬼也笑了,“你笑起来好漂亮。” 

            宛容玉帛眉毛弯弯,“是么?”他并没有心情和小鬼闲谈,但天生的温柔却不容他拒绝。 

            “你看起来像个好人,”小鬼冲着他招手,“过来,你是怎么死的?” 

            宛容玉帛皱起眉头想了想,“我不知道,被人谋害死的吧。” 

            “哇,那你是个冤死鬼,有煞气的,可是你为什么不怕阳光?”小鬼很奇怪地问。 

            “怕阳光?”宛容玉帛困惑地皱眉,“为什么要怕阳光?” 

            “因为死灵都是怕阳光的,阳光照着好疼的,弱一点的灵会被阳光照没了。”小鬼回答。 

            宛容玉帛伸出手,阳光自他手掌中透过,“可是我并没有感觉到疼。” 

            小鬼很奇怪地把他从头看到脚,喃喃自语,“不可能,一定是哪里弄错了。” 

            宛容玉帛看他皱眉苦思的样子,不禁笑了,“难道没有死灵是不怕阳光的么?” 

            “不可能!”小鬼满脸严肃,“魂为阴,日为阳,至阴纯阳不可皆容,不可能有不怕阳光的死灵,你过来让我看看!” 

            宛容玉帛向他飘了过去,只听“砰”的一声轻响,宛容玉帛和那小鬼各自震退了两步,就像他们中间隔着什么看不见的气墙,阻拦两个灵的接近。 

            小鬼尖叫道:“怪不得你不怕阳光!你这个笨蛋!你家累世福泽,你自己心性纯善,哪里会被人谋害而死?你走开,快走开!”他往林木深处逃去,一转眼便成了一个小黑点。 

            宛容玉帛弯了弯眉毛,“这是怎么回事?” 

            小鬼远远地大骂,“你还不明白么?你这个笨灵!你是个生灵,不是死灵!而且是个福泽深厚,略有法力的生灵!你一靠近,便耗去了我三百年的修练功力,你是个纯阳的灵啊!你还没死,有人在救你,快回去吧,否则地府死灵是不会放过你这个阳灵的!” 

            宛容玉帛皱起眉,像一个哀怨的孩子,看看自己的双手,“我还没有死?” 

            ******************************* 

            那个女人是真的爱宛容玉帛,竟然有这样的怪事。岑夫子一边为宛容玉帛的“尸体”把脉,一边心里嘀咕。 

            而他也不得不承认,钟无射真的是个骗死人不赔命的狐狸精,神通广大,一天之内,竟然给她弄来了许多药。曼陀罗,优昙花一应俱全,还兼有许多“附带”,什么九转紫金丹,千年雪莲花,甚至江湖传说之中方有的血参、燕魂,都给她弄回来一小块。


          11楼2006-01-28 2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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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失魂 


              宛容玉帛伤后十六天,他的伤在钟无射连骗带偷弄回来的绝世奇药调养下已大致复元,但过去的事他几乎什么都不记得了。 

              “钟姑娘。”宛容玉帛自从清醒之后,便不肯叫钟无射“无射”,而叫她“钟姑娘”。 

              钟无射今日一身红衣,自宛容玉帛醒后,她便打扮得一日比一日妖艳,黄衫古裙是万万不穿的,胭脂珠宝是万万少不了的。岑夫子固然不知道她心里想的什么,宛容玉帛自然更不知道这位娇媚如花,风情万种的大小姐打的什么算盘。 

              “钟姑娘,”宛容玉帛眉头微蹙,他自醒来之后便很少笑,而他本是爱笑的人,“为什么赶我走?”自前些天起,钟无射便冷言冷语,要赶他回宛容家。 

              钟无射红衣飘然,佩环叮当,“你是宛容家的人,自然回宛容家,难道你想在我这里住一辈子?” 

              “可是我……”宛容玉帛忍不住道,“我不认得我家,不认得他们,我……我怎么回去?”他有一张温柔而如婴儿般纯真的脸,这样蹙眉哀怨地说话,有一种婴儿般的可怜可爱。 

              钟无射板起脸,冷冷地道,“你回去自然认识,你不走,难道要我养你一辈子?”她摇了摇头上的珠钗,“你要留下也行,你有银子么?” 

              “银子?”宛容玉帛皱眉。 

              钟无射伸出手,“你有银子,你留下。没有银子你便滚蛋。”她眉眼冷冷的,语气也冷冷的,“赖在我这里,你想吃白饭不成?” 

              宛容玉帛看着她娇艳而无情的脸,突然之间,有一种被遗弃的情感冲动。他不知道这种感觉由何而生,这几天她对他并不好,他也并不喜欢她,但在他心底深处,却深深知道,原本不该是这样的!一定是哪里出错了!不应该是这样的!他虽然不喜欢她,但心里最深处分明记得,似乎,在很久很久之前,记得她浅嗔薄笑的样子,记得她生气——摔……摔书!他不知道这些零乱的记忆由何而来,但他甚至记得,他本是深爱着这个女子的,甚至,是爱得太深太深,是为了她而活下来的!可是……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你不留我,我走!你妖媚成性,留在这里没的玷辱了我宛容玉帛!你当我好稀罕么?”他一辈子没有讲过这么伤人的话,此刻却冲口而出,“我留在这里十六天,十六天的银子我会给你,够了么?”他咬牙,不知道自己近似绝望的愤怒由何而来,但她的无情便像一根尖刺,一下戳入他心底,太痛太想哭,而又硬生生哽住了眼泪的怆然无助啊! 

              钟无射从来没有听过宛容玉帛用这样偏激的口气说话,又偏偏说中了她“妖媚成性”的痛脚,“我便是妖媚成性也轮不到你宛容公子管!你走!你马上给我走!我明日爱如何妖媚便如何妖媚,少了你给我碍眼!我钟无射一辈子没安过好心没救过人,这回倒行逆施救了你!天活该报应我救你这个恩将仇报,不知好歹的少爷公子!银子还来,你马上走!”她气得脸色惨白;不知哪里来的眼泪在眼眶里滚来滚去,连她自己都觉得好笑,她还有眼泪啊? 

              宛容玉帛看见她泪珠莹然,也不知哪一句伤了她,“不必你赶,我马上会走!要银子,有本事来宛容家拿!”他拂袖便去,一辈子没和人吵过架,虽然是三言两语,却伤了人也伤了己,他从来没像现在这样讨厌自己,讨厌钟无射,讨厌一切的一切! 

              钟无射看着他离开,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她一边笑,一边眼泪便往下掉,“钟无射啊钟无射,你费心机救了他,他又何尝看得起你这个妖媚女子?哈……”她摔下头上的珠钗,一脚踏碎上头的珍珠;拆下腕上的金环,用力将它扭曲,金丝勒人她手指的肌肤之中,她浑然不觉。只有这样的伤害自己,才能磨合她心中深沉的痛苦。曾是一对爱侣,如今落得相互谩骂离去,究竟是谁的错?谁的错? 

              ***************************** 

              “你明明很喜欢他的,何必赶他走?”岑夫子不以为然。 

              “我喜欢赶他走,又关你什么事?”钟无射木无表情,冷冷地道。 

              “我人老,眼睛还没花,你只不过怕他留在这里危险罢了,何必如此?你可以对他明说嘛!你看你这丫头现在成什么样子?”岑夫子摇头。


            13楼2006-01-28 2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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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无射珠钗弃去,披头散发,她一辈子没有这样狼狈过,“我高兴,你管得着?”钟无射冷冷地道。 

                岑夫子又摇摇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 

                宛容玉帛一怒而去,走了很远,才发现他既不知道可以去哪里,也不知道有哪里可以去。他依旧不记得许多事,虽然口口声声称宛容家,但那只是为了气钟无射,却并不是他真的认了这个家。 

                不远处是一家小酒坊,他无端端地想喝酒,顺手一摸自己的衣袋。他本是没有银子的,否则钟无射不会咬定了这一点,把他赶了出来,但衣袋中却有一小包东西。 

                他拿了出来,心情很是复杂,慢慢地看。 

                那是个缠丝的香囊,一面绣着金线为边的白木兰,白线为底,金边的白花,既素雅,又有一种雍容富贵之气。另一面细细绣着一首七律,是李商隐的《无题》:“来是空言去绝踪,月斜楼上五更钟。梦为远别啼难唤,书被催成墨未浓。蜡照半笼金翡翠,麝熏微度绣芙蓉。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本是一首委婉凄凉的情诗,绣在这女子饰物之上,更显了主人对这段情缘的悲观之意,没有奢望团圆,只有分离,只有别离! 

                袋中有一小锭银子和两小锭金子,还有一张薄薄的纸。宛容玉帛突然有一种不安,几乎不敢摊开那张纸,但终还是一分一寸地摊开来看。 

                那是一张画,画的是古妆窈窕,折梅带笑的钟无射。她笑得眼波嫣然,整个人都会发光似的。画是眉笔所画,笔划寥寥,却传神之极,更别有一分柔情跃然纸上。只消看一眼,宛容玉帛便知道是自己所画,纸下有几行字:“宛容书绣坊在离洲城外古梅林七里,租车可达。”之下几个大字“还君明珠”。笔意淋漓,看起来,像泪在流。 

                三锭金银莫约值二十多两银子,已是一笔不小的财富,足足可让贫寒之家过上两三年。这一个香囊,只见其柔情蜜意,处处关心,哪里有钟无射妖艳艳凶霸霸的半点痕迹? 

                宛容玉帛呆了半晌,紧紧地握住了那张纸,他并不笨,她……她一番苦心……一番苦心,他在顷刻之间,恍然而悟。她只是要他回家,留在孤雁山庄,对她对他都不安全,她是背叛了教主救他;岑夫子曾告诉过他,而他竟忘了?!她怕他不愿走,所以赶他走……而他竟然……竟然这样伤害她?记得他骂她“妖媚成性”时她惨然的脸色,眼眶中转来转去的泪光,他——天啊!他怎么可以如此混蛋!他不知道从前是为了什么深爱着她,但至少现在,他开始明白,她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 

                混乱的心绪一时尽去,他深深吐出一口气轻轻拿出那一锭银子,往酒坊走去。 

                ******************************* 

                红泥酒坊。 

                很显然名字来源于“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里头只有一个青衣大汉,掌柜的战战兢兢站在那青衣大汉身后,递茶递酒,像个龟孙子。 

                店小二趴在地上,鼻青脸肿,正在替那大汉擦鞋。 

                宛容玉帛揭帘而入,看到的便是这一幕,他先是怔了一怔,然后便笑了。 

                掌柜的吓得魂飞魄散,店里来了一个煞星,现在来了一个俏生生,软绵绵的少年公子,只怕掐也被这个煞星掐死了。他可不希望在他的店里出人命,正要开口赶他走,却见来人一笑,眉眼弯弯,甚是温柔可亲,竟一下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这么一呆,青衣大汉已看见了宛容玉帛,阴恻侧地—笑,“小子,你可知搅了老子的酒兴,是要付出代价的?” 

                宛容玉帛并不理他,反而躬身向那店小二笑了,“起来好么?地上好脏。” 

                店小二被他弯眉弯眼的一笑,笑得呆了,竟停下了手。而青衣大汉被他轻轻一句“地上好脏”激得怒从心起,店小二停手不擦,他一脚向店小二颈间踢去。 

                颈间肌肉柔软,这样一踢显然致命,掌柜的吓得惨呼一声,却没听见意料之中的脚中人肉之声,及人身飞滚之音。 

                店小二却是看见了,青衣大汉一脚踢来,宛容玉帛伸手在他膝间一拍,他的一脚便踢不出来。


              14楼2006-01-28 2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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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他那样对我……”常宝纹言语哽咽,泣不成声。 

                  “他那样对你,心里想必比你更痛苦。大哥人虽然冷漠,可是我始终觉得,他不应该是这样的人。你看他写的字。”段青衣指着“三载悠悠魂梦杏,是梦久应醒矣”那一句,“冷漠的人是不知道这一句的苦的,写得出这一句,我便知道大哥他非但不是无情人,只怕还是一个多情人。” 常宝纹缓缓把目光移向那一张纸,“黄泉若有双鱼寄,好知他,年来苦乐,与谁相倚?我自终宵成转侧,忍听湘弦重理?待结个,他生知己。还怕两人俱薄命,再缘悭,剩月零风里,清泪尽,纸灰起。”她低低地念了一遍,“清泪尽,纸灰起。清泪尽,纸灰起。”反复低吟了几遍,常宝纹凄然而笑,“相思之苦,悼亡之恨,真的有这般的刻骨铭心?她……她不是死了么?” 

                  段青衣摇了摇头,“她死了,并不代表什么都完结了。我不知道大哥在斯在兹,究竟悼念着谁,但这个女子,对大哥来说,只怕是一生一世都无法忘记,有些人一生一世,就只能爱那么一个人。” 

                  常宝纹喃喃地念,“还怕两人俱薄命,还怕两人惧薄命。青衣,大哥这样下去是不行的。他已把他的性命全部扑在这件事上,其他的事,他毫不在乎,也从来不管。一旦……一旦他完成心愿,灭了璇玑教,我不知道他会变成什么样子……”她黯然,“他还会有什么剩下?他的命,一半给了哀戚,一半给了复仇,他自己已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段青衣终于未再看那字,转过身来,“我与大哥相交不深,但既然结义,便也应为他分担一些。我们去找大哥谈谈,也许,也可知道他的心结在哪里。” 

                  “我不知问了他多少次,他从不肯说。”常宝纹低声道,“他不肯说的。” 

                  段青衣笑了笑,“对你,他自然不肯说。” 

                  常宝纹脸上一红,段青衣这一句说得不中听,但却是实情。对她,宛容玉帛的确是什么也不肯说。 

                  走出鹦鹉楼,便看见颜非悠哉悠哉地躺在树上睡觉,嘴里仍咬着根草。 

                  “大哥呢?”段青衣与他交好,自然知道。他看起来这个鬼样,其实精细无比,没什么事能逃出他一双眼睛。 

                  “在梅林里,不知道在念些什么,听得我快睡着——哈——”他打了个哈欠,在树枝上翻了个身,树冠簇簇颤抖,落叶四下,而他安然睡去。 

                  段青衣耸耸肩,常宝纹扬了扬眉,都对颜非无可奈何。 

                  梅林。 

                  梅花如雪,枝枝奇绝。 

                  宛容玉帛抬头呆呆地看着树稍上的某一枝梅花,果然不知道在念些什么。 

                  梅花映雪,人如皓月,负手望梅,本是一幅可以人诗的闲雅画面,但看在段青衣与常宝纹眼中,却有另一番黯然滋味。 “梅花如人,人如梅花,此情此景却只有一个‘痴’字可以形容。”段青衣叹息。 

                  “大哥在念什么?”常宝纹低声问。 

                  段青衣仔细一听,宛容玉帛喃喃自语,“……袂衣始薄,罗袖初单,折此芳花,举兹轻袖,或插髻而问人,或残枝而相授,恨鬟前之……”“大哥念的刘孝仪的《梅花赋》。”段青衣笑笑,“大哥出身读书人家,念了好多书。” 

                  “你也念了好多书。”常宝纹低声道,“刘孝仪是谁?” 

                  段青衣被她一赞,反而有些不大自然,顿了一顿,才道:“刘孝仪,名潜,字孝仪。他是天监年中的秀才,后来官到常书,最后做了明威将军,豫章内史。”他低声问:“你问这个干什么?” 

                  常宝纹看了他一眼,脸上微微一红,“你和大哥都好厉害,念了好多书。” 

                  段青衣注意到她说的是“你和大哥”,而不是“大哥和你”,心下一跳,当下不敢多想,提气向梅林那边道:“梅中未必留残意,梦里何尝有故人。大哥,你太痴了。” 

                  宛容玉帛回头看了一眼,淡淡的,没什么神,“这两句做得很好。”他像根本没听见后边的一句“你太痴了”,只是像评诗一般淡淡地道,“只是将‘残意’对‘故人’未免牵强,且不合平仄。” 

                  段青衣一呆,他没有想到他会这样回答。


                18楼2006-01-28 21: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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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5-30 07:5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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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是改为‘梅中未必留新鬼,梦里何尝有故人。’就会更好一些。”宛容玉帛信手揉下一把梅花,看着碎裂的梅瓣自手中零落,仍是那样无动于衷。 

                    段青衣无言以对。宛容玉帛的才学自是极好,但将“残意”改为“新鬼”,两字之差,句中的凄苦之意相差何止十倍?他本有一肚子话要说,但在“梅中未必留新鬼,梦里何尝有故人”面前,他却无话可说。他本来想解开那个哀戚,却不知哀戚若是人了身,人了骨,人了梦,那是再也拆解不开的,犹如附骨之蛆,不死不休啊! 

                    常宝纹看着宛容玉帛,“大哥,你真的有这样伤心么?” 

                    宛容玉帛答非所问,“你们找我,有事么?” 

                    段青衣沉吟了一阵,还是开口:“大哥,我和宝纹只是觉得,你好像总有着心事。我们既然结义,便应该为你分担。大哥,你若有什么为难伤心的事,不如告诉我们,也可以减轻一些你的负担。”他话出口,心下不以为然,在看见宛容玉帛淡漠的表情之后,便不相信宛容玉帛肯将心事告诉自己和常宝纹。 宛容玉帛看了他们一眼,忽然道,“你们觉得我把你们当外人,不愿把心事告诉你们?” 

                    段青衣只有苦笑,常宝纹却说:“不错。” 

                    宛容玉帛眼望天外,林中梅英缤纷,片片飞落人衣,拂了一身还满,他悠悠地道,“我只是不知从何说起——”   段青衣与常宝纹相视一眼,心中狂跳,宛容玉帛封闭了数年的心事,终于开始愿意对人开启。 

                    “坐。”宛容玉帛当先坐在满地落英之上,眼睛依旧不看人,看梅花。 

                    段青衣与常宝纹随着他坐。 

                    满天花瓣飘零—— 

                    “心事——”宛容玉帛声音拖得很长,“我本打算,永不对人说起这件事。但是我若死了,岂非谁也忘却了她?”他轻轻地道,“我想,灭璇玑教,大抵三两个月后便可开始,一年之内,可定大局。我若在此间死了,你们告诉我爹我娘,在宛容家媳的牌位上,莫要忘了她的名字。” 

                    常宝纹听得毛骨悚然。 

                    “她叫钟无射。”宛容玉帛自怀中拿出一个白色缠丝的香囊,解开丝带,取出一张薄纸。 

                    那一幅画,画中人依旧巧笑嫣然,风流婉转。 

                    “她一定是个温柔可人的女子,值得大哥——”常宝纹黯然叹息。 

                    “她既不温柔又不可人,她是个妖媚成性花花绿绿的女人,就像翠羽楼的头牌红倌。”宛容玉帛冷冷地道。 

                    常宝纹一呆,她年纪不大,但也知道翠羽楼是京城最大的妓院。她从来没有听说过,一个男人形容他心爱的女人会把她形容成一个“红倌”? 

                    “可是你爱她,不是么?”段青衣问。 

                    宛容玉帛不答,只是淡淡地道:“我只认识她十六天。” 

                    “十六天?”常宝纹迷惑不解。 

                    “可能,过去曾是一对爱侣,但有一回不知为何身受重伤之后,我失去了大部分记忆。所以自她救我清醒到她死,我只认识她十六天。”宛容玉帛并没有回避这个“死”字,“她也并不怎么讨人喜欢,妖妖艳艳,脾气恶劣,还喜怒无常。” 

                    常宝纹听得目瞪口呆,这个男人对他心爱的女人的评价真是——奇异,“可是大哥你——”她心中嘀咕,既然你认为她如此,又何苦为了她哀伤如此? 

                    “她非但妖艳,而且见钱眼开,救我一命之后,便向我要这十六日养伤的银子,没有银子,我便滚蛋。”宛容玉帛淡淡地回忆,目中有淡淡光华,唇边似笑非笑。 

                    “既然是这样一个女子,为什么大哥你……你对她……如此好?”常宝纹颇感委屈,听起来,她自己比钟无射好得多,为何宛容玉帛却不爱她? 

                    宛容玉帛看了她一眼,眼神颇为奇异,缓缓地道,“我没有对她如何的好,我若是真的对她好,今天我就可以原谅自己——”他眼睛眨也不眨,悠悠看着梅花,“她什么都不好,绝不是你们原先以为的读书才女,温柔佳丽,甚至,我说得难听一点,她甚至不是一个清白女子,她有过多少人幕之宾,我也不知道。” 

                    “她——她既是这样的人——”常宝纹几乎要尖叫,“她配不上大哥,你不觉得她玷污了大哥你么?”


                  19楼2006-01-28 2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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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宛容玉帛轻轻地道,“我不怨她骗我,我庆幸——庆幸她没有那么傻——那么傻——”他闭起了眼睛,因为泪在涌,“你以为,她没有为我死便是她不爱我么?不,没有死她活下来,才是她爱我,真的爱我。她若就这么死了,我会恨她一辈子——一辈子!”他闭着眼,但拦不住他的眼泪,不知是酸是苦,是感激还是庆幸的泪,“你不懂,因为你从来也没有爱过她,你不了解——她是怎么样的一个女人。” 

                      无射无射,你是天边变幻莫测的云,而我而我竟是永远也追赶不上么? 

                      “你放了我,我便告诉你她在哪里。”苏蕙抓着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没有死,你便没有理恨我……” 

                      “我——并不想知道她在哪里。”宛容玉帛慢慢地道,“她若想见我,自然会来找我,她不来找我,便是她不想见我,我即使找到了她,也是无用。我恨你,也并不全是为了她。”他以微微怜悯的眼神看着苏蕙,“你该死的。” 

                      苏蕙惊恐地看着他,“你……你竟是不想着她的?你不想见她么?你不想抓她让她永远逃不了……” 

                      “她——何尝是可以让人‘抓住’的人,”宛容玉帛目中的怜悯之色更为明显,“她决定了要逃,谁也抓她不住,你和她相处了这么久,竟是不明白的么?” 

                      苏蕙瞪大着眼睛,惊恐到了极点,不动了。 

                      “大哥,”颜非试图插口,“他,嗯,他伤势过重,吓破心脉死了。” 

                      宛容玉帛移目看窗外的天,天上变幻的云彩,似乎在预示着,有一个云一般诡诈多变的女子,狐一般的媚,梅一般的清。 

                      无射—— 

                      他分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情绪,无射伪死他觉得她就在身边;现在知道她未死,反倒觉得她遥远——因为,她是那样不可捉摸,那样生动,是一朵云,是一朵易变的云! 

                      他——并不是个逐风的男子,他不会变,也不会飞,让他去追逐那一朵云,是不是,是永远追赶不上的。 

                      万一追赶到了绝路,发现那是一朵乌云,他又该如何? 

                      无射无射,狐一般的媚,梅一般的清,为何留给我的,却终是黄连一般的苦? 

                      *************************** 

                      灭璇玑教后第十天。 

                      宛容玉帛抱膝望月。 

                      三年以来,他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稚气的举动——把自己抱成一团,像个柔软的孩子——苏蕙死了,无射未死,也许是封印在心里的那个自己在渐渐地复活,但他自己却没有察觉。 

                      颜非远远地欣赏他的动作,老实不客气地模仿,也在凉亭里把自己抱成一团。 

                      “你在搞什么?”段青衣皱眉。 

                      颜非好玩地把宛容玉帛的姿势学了个十成十,“你不觉得大哥那个样子很可爱么?我学得像不像?” 

                      “你快要摔下来了,不要胡闹了!”常宝纹敲了他一个响头,笑骂道,“大哥如果知道你说他‘可爱’,只怕非气死不可。” 

                      颜非一跃而起,指着外边林子里的宛容玉帛,“喂喂喂,你们自己看,我哪里胡闹,大哥不可爱么?’’ 

                      常宝纹白了他一眼,侧头去看。 

                      “啊!”段青衣先低呼了一声。 

                      那是冷漠而喜怒不形于色的宛容玉帛么?月光流离,照得他白衣如雪,朦胧发光一般,他抱着自己,蜷缩一团,看起来像一团会朦胧发光的什么东西——那感觉不是“可爱”可以形容,而是——而竟是一种渗透的淡淡哀伤的无限温柔与美丽! 

                      “我的——天啊——”常宝纹震惊得话都说不完整,“他……他……怎么可以——” 

                      “你不是说,不知道大哥完成心愿后会变成什么样子?”段青衣一阵惊异过后,不禁微笑,“他——大概是打回原形了。” 

                      “原来——原来——大哥本就是这样——这样的人。” 

                      常宝纹轻轻叹息,“我竟从未了解过他。” 

                      “啊——”颜非突然叫了起来,“有一件事忘记告诉大哥,千凰楼七公子找他,天啊天啊天啊,这已经是六天之前的事了!”他一溜烟地窜了过去。 

                      常宝纹与段青衣相视疑惑,宛容玉帛什么时候认得这位大名鼎鼎的公子爷了?为什么从来没听他说过。


                    24楼2006-01-28 2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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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这样想着,又萌生了退意,她——并不需要他也能过得很好不是么?那么他如何忍心去打碎她的平静?退了一步,脑中突然想起秦筝刻薄的言词,“你太懦弱!”他心中一凛,猛然抬头,去正视她的眼。 

                        无射笑着放开那只小狗,侧过头来,突然正正撞进了宛容玉帛的视线,一下子呆住了! 

                        她显然完全没有准备好感情,一下显得很狼狈,很仓皇,像刚刚被她放下的那只小狗一样,想立刻找个洞把自己藏起来。 

                        三年不见,却不知道,相见竟是这样一个局面! 

                        *************************** 

                        “你还是喜欢白衣。”无射道。 

                        宛容玉帛无语,三年不见,开口的第一句竟是这样无关紧要的一句话,良久才道,“你呢?” 

                        无射嫣然一笑,迎风一梳她的长发,那长发便一顺而下,光滑柔亮,她仍是十足十带了她的女人味儿,“我过得很好,你也看见了,我很喜欢他们,他们也很喜欢我。” 

                        “我——”宛容玉帛不知应如何接下去,“我——忘不了你。”他低声这样说,三年的痛苦,三年的悔恨,如今,只化作一句“忘不了你。” 

                        无射很娇盈地转了个身,很奇怪地看着他,“忘不了我?为什么忘不了我?” 

                        “我——我不知道。”宛容玉帛只能这样回答,在她面前,他似乎永远不是强者。 

                        “我骗了你一次又一次,我以为你会恨我,没想到——你竟会找来。”无射轻叹一声,那叹声仍是又娇又柔的,慵懒而妩媚。 

                        “我当然恨过你。”宛容玉帛慢慢地道,“我恨你竟会这么傻替我去死!你若真的死了,我恨你一辈子!但是——你却未死啊!我——我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无射微微震动了一下,“那你是哭了?还是笑了?” 

                        宛容玉帛摇头,以他深沉而忧郁的眸看她,“我想,我是爱你的。” 

                        无射在那一刹那竟露出一脸奇异的表情,她眨眼睛问:“我是该哭?还是该笑?” 

                        宛容玉帛摇头喃喃地道,“我不知道,你不要问我。”他用力咬着他的唇,几乎把它咬出血来,“他们说,我是个懦弱的男人,我爱了却不敢对你好。我知道我从来都不坚强,从来不知道我要的是什么,可是现在我知道我要的是你!而你要的,却不是我!”他几乎是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你要自由,要尊重,要笑——而我却不能给你。” 

                        无射顺着头发的手指僵了一下,“玉帛。”她难得以这样正经的口气说话,“你不是个懦弱的男人,你只是太善良太容易受伤太容易感动,做起事来,为人考虑得太多,反而往往迷失了自己在做什么,要的是什么。但是你做错了事,是会负责的,这便证明;你并不懦弱,只是迷茫。”她席地而坐,拾起一块石子,往前抛,“我承认我爱你,至少曾经爱过,也许我是喜欢你的善良你的敏感,但是,你爱的,却不是我这样的女人。” 

                        宛容玉帛随着她坐下,“我爱你。”他说得低却很坚定。 

                        “那么你告诉我,什么叫做你爱我?”无射掠了一下头发,那姿态很娇俏。 

                        “自孤雁山庄被烧之后,我日日夜夜——从未忘记过你。”宛容玉帛也抛了一个石子,低声道。 

                        “那叫做感恩,叫做愧疚,不叫做爱。”无射喟叹,“我是什么样的女人你知道么?我要自由,要尊重,我也很实际,我不是你书里念的娇弱多情的小姐,也不是看到落叶掉眼泪的哀伤女子,我还要钱,要人爱。你喜欢多情多才的温柔女子,我可以扮,但我终不是!我不是!你明不明白?”她叹气。 

                        “我不要多情多才的温柔女子,我要你。”宛容玉帛低声反驳。 

                        无射叹气,“你明知你给不起,便不要说要我。只是这一项——我要人爱,你便给不起!我们在一起,始终都是我爱你,而不是你爱我,你一直都只是在等着我爱而已。你说爱我,而我却一点也感受不到!” 

                        “因为我们之间,我始终是弱势的一个么?”宛容玉帛问,眼神很是奇异。 

                        无射摇头,抚额轻叹了一声,那姿式仍是很美,“这回要学你了,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我太善变,太会要求,而你太守成太容易受伤,所以,即使相爱,也不能相守,不如分开,省得彼此伤心。”


                      28楼2006-01-28 2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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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中人晕红双颊,一双眼睛灵动之极,满面俱是喜气。 

                          傻瓜傻瓜!她在心里暗骂自己,但仍然忍不住回头向宛容玉帛,“我今天穿得很丑是不是?” 

                          宛容玉帛咬着唇,忍住笑,“的确很丑,你从哪里弄来这一种五花衣衫?”他从没见过一个女人高兴起来会这样跳的,无射好可爱。 

                          “我没有弄来,”无射急急辩解,“这一块袖角剪给了豆豆补膝盖上裤子的洞,这一块下摆剪给南兰做红头绳,还有这里剪给黄毛做蝴蝶结……”她发现宛容玉帛在笑,“你——”她一把河水扬了过去,“你耍我!” 

                          宛容玉帛一身衣衫被她这一泼,再优雅的风度也没了,他自地上抓起一把河沙回敬了过去,“钟无射,你这野蛮人,我本要今天回去的,你弄得我这一身,怎么出去见人?”他边叫边笑,根本没有一点懊恼的样子。 

                          无射再一把水泼了过去,“我看你根本就不想走!就喜欢欺负人!” 

                          “欺负你?”宛容玉帛劈空掌力一吸一挥,河水倏然起浪,打了无射一头一身,“你不欺负人便不错了,谁敢欺负你?” 

                          无射从头湿到脚,索性一脚踩入河中,“现在是谁的灾情比较惨?大少爷,你讲话也要有点谱啊!”她笑着,眼睛乌溜溜地转,打着不好的主意。 

                          宛容玉帛一看便知她心里有鬼,“钟无射,你可不能太过分,这几年是谁把谁骗得团团转?” 

                          无射突然往下一蹲,抄起一团湿泥沙往宛容玉帛白衫上砸去,“我不管!你弄得我一身,赶快赔给我!”她边砸边笑,那笑声扬得很高,却不再像落下三两朵小黄花,只会让人听了跟着笑出来。 

                          “啪”的一声,那泥巴正中目标,宛容玉帛躲过了“飞泥扑面”,躲不过“飞泥扑肩”,一件白衫就此彻底完蛋。他素来重视仪容,喜爱整洁,此刻心下有些着恼,又不甘心这场泥水仗就此输了,“钟无射,你小心了!”他双袖一招地上冬末的枯叶,枯叶细屑被他内力吸起,纷纷腾空,在空中翻转,煞是诡异。 

                          无射见状便知他下一个内力一吐,这残枝败叶便会向自己飞过来,不禁大叫一声,转身就逃。 

                          她这一逃,宛容玉帛还真拿她没办法,他一口内力不能持久,吸起这枯枝败叶也只有片刻间事,她一逃,他不免迟疑了一下,内力一松,那枯叶便纷纷坠地了。 

                          无射武功不高,也就那么三脚猫架式,逃出去一丈,转过身来,见他一脸沮丧,不免心软,“喂!你——”她还没说完,就看见宛容玉帛抬头向她笑得眉眼弯弯,她便知道要糟,果然他双袖一动,那一地的枯枝败叶还是扑了她一头一身。 

                          “我好端端一个美人,被你弄成了稻草人。”无射看着自己的样子,叹气。 

                          宛容玉帛走过去,轻轻为她拨去她一头一身的乱草,“你也算美人?”他咬着唇笑,“我来之前,见到了七公子的夫人,人家那才是真正倾国之姿,你?”他摇头,做遗撼状。 

                          无射并没有生气,反而怔了一怔,“是——秦姑娘么?”她低声问。 

                          宛容玉帛有些惊讶,“你认识秦夫人?”他怎么一点也看不出她们之间有什么共同之处。 

                          无射默然,良久突然冷笑,“我不可以认识秦夫人么?我若说我非但认识秦夫人,还认识七公子,你岂不是要吃惊得去跳河?我不配么?不配认识这样威名显赫的人物?”她嘴里在冷笑,身子却在发颤,整个身子都是凉的。 

                          “无射!”宛容玉帛有些心惊地抱紧她发凉的身体,“不要这样说,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也迟疑了一下,终于把一句压在心里多年的话说出了口,“我觉得你配不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觉得自己配不配?无射,你是在看不起你自己。” 

                          无射任他抱,眼泪在眼眶里转,她没说什么,却缓缓把身体偎人宛容玉帛怀里。 

                          这是一个要求保护的小动作!宛容玉帛揽着她,仍是不紧不慢地帮她拨去身上的杂草,她从未要过人保护,这一个动作便表示了她信任他!至少,她尝试着信任他。 

                          “我认识秦姑娘,也认识七公子。”无射终于慢慢开始说,“因为——因为我们是同一个戏班子的戏子。今日威名赫赫的七公子夫妻,当年也只是学戏的孩子。但当然,他们和我不同,你也见过了,他们——他们是如此美,我怎么能和他们比?他们是班子里的台柱,我算什么?”她这样木然地说,不知经历多少伤害,才养就了这样的木然。 
                        


                        31楼2006-01-28 21: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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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射骇了一跳,“怎么了?” 

                            岑夫子闭起眼睛,思索了一会儿,嘴里念念有辞。 

                            宛容玉帛和无射面面相觑,却不懂他念的什么? 

                            “娃儿,”岑夫子睁开眼睛,对宛容玉帛道:“你近一两个月和人动过手,受过伤是不是?” 

                            宛容玉帛点头,和苏蕙一战,他伤得不轻。 

                            岑夫子唬地一下跳了起来,他身子又矮又瘦,站起来不及宛容玉帛高,他跳到椅子上,居高临下,指着宛容玉帛的鼻子,“娃儿,你以为你自己是什么东西?你是老子我从棺材里捞出来的死人!死人你知不知道?老子我辛辛苦苦,挖空心思把你救活过来,你竟然还敢跑去和人动手?还敢受伤?你问那狐媚子,她亲眼看见你身上那两刀是怎么捅进去的,你问她就知道老子把你那两个刀眼补起来有多么辛苦!你竟然当作没事人一样去打架动手?你身体的好多机能其实早被狐媚子那两刀搞坏了,哪里经得起受伤?你一受伤,牵动旧伤发作,老子我可不是神仙,不能救你第二次!”他指手划脚骂得是神采飞场,突然之间,他醒悟过来他说了什么,一张脸顿时成了呆瓜,愣愣地看着宛容玉帛。 

                            宛容玉帛却正呆呆地看着无射,岑夫子的话,他可是一个字一个字都听清楚了——他说“她亲眼看见你身上那两刀是怎样捅进去的。”“狐媚子那两刀……” 

                            无射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她惊战地看着他,那眉宇间的不知所措,恰恰证明了岑夫子说的是事实! 

                            “无射?”宛容玉帛语音出奇的镇定,“我身上这两刀,是你——” 

                            “是我害了你!”无射侧过头避开了他的目光,“我说过叫你不要对我这么好,”她闭着眼带着泪大叫,“是你信誓旦旦说可以接受我所有的错!你——再善良再宽恕,也无法容忍一个谋害过你的女人吧?我——太天真了!我不能要求一个男人接受像我这样的一个女人!那对你——太不公平!”她说完,踉跄退了三五步,惨然而绝望地转身,拂袖而去。 

                            “无射!”宛容玉帛身法何等迅速,无射哪里跑得过他?岑夫子眼前一花,无射就被他拉了回来,“你想去哪里?” 

                            “不关你的事!”无射倔强地一把挣开手去,“我不配碰你,我几乎害死过你,只是你忘记了,我没有忘记!我不能昧着良心和你一起,你会恨我,恨我骗你!你放开我!放手放手!” 

                            宛容玉帛咬牙,“你又只顾着你自己胡思乱想,我有生过气,恨过你?你又哪里不配让我碰?你当我是笨蛋不知道你害过我?打自伤后醒来,你强迫岑夫子救我,对我冷言冷语,如不是因为你我情深义重,便是你在赎罪——否则,你为什么会救我?依你的脾气,你会良心发现救一个莫不相干的人?钟无射,你没那么好闲心!我——一直知道是你害我,只是,我不愿想也不愿承认!”他深吸一口气,“就像七公子说的,我从未忘记,只是不愿想起!但就算承认了又如何?是!你害过我,几乎害死了我,但你何尝不是费尽心机救活了我?我没有死,你便不必自责,你若依旧是‘我不配我不配’,才让我真的生气,真的生气——你竟然想逃!” 
                           
                           
                           
                           作者: ★晓风★残月★ 2006-1-17 13:52   回复此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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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5 回复:情锁(藤殿的文) 
                           
                            无射指着他的鼻子,倔强地咬着下唇,把它咬出血,“宛容玉帛,你不在乎,是你宽宏大量,你了不起,你厉害!我没有你宽宏大量,我不能原谅自己,因为,谋杀是太可怕的事情,你太善良太光明,你可以体会害人的心情?你若真的忘记了,我或许可以自欺欺人忘记这件事,但你没有忘记啊!一旦揭穿了,我不能当作没有发生过!” 

                            宛容玉帛那样温柔的脾气也被她激出火来,“那么你想怎么样?无射,你若觉得亏欠我,就不要这么任性好不好?你不能每回想要如何就如何,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想对我好就对我好,想当缩头乌龟就当缩头乌龟,我不是你的玩偶,要如何便如何。我从未变过,只是你自己的心一直反反复复,又阴又晴,你自己想清楚,是怎么样才叫做‘不公平’?不是我爱了一个谋害我的女人,而是我爱她信她,她却从未相信过我,从不相信我只是爱了她这样一个女人,不相信我可以爱她不变!你——真是存心气我,存心要我和你吵!” 
                          


                          35楼2006-01-28 21: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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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了?”无射皱眉。 

                              “等老子拿到你那三十万两黄金,他早就死了,四十年了,娟娟也不年轻了,她也五十八了。”岑夫子叹气。 

                              无射默然,这一对奇怪的夫妻,“她就一直等着你?”她低声问。 

                              “当然,我还笑她空自做了五十多年的“小姐”,再没有比她做得更长的小姐了吧?这年头姑娘家年纪轻轻,十七八花朵似的就嫁了。”岑夫子理所当然地道。 

                              一个女人,在家中做了五十多年的‘小姐’,在这样早嫁的世界中,那是多么辛苦多么困难的事?一个男人,为了他的女人,在江湖中劳劳碌碌,看尽人的脸色,像一条狗。可是为什么,他们不以为苦,反而视作当然? 

                              “你就不怕她嫁了人,你这四十年的辛苦全都白费了?”无射语气苦涩,“换了是我,你走的第二天我就嫁了。” 

                              “你又不是娟娟。”岑夫子丝毫不觉得管一个五十八岁的老太婆叫‘娟娟’有什么不对:“娟娟不会,她说等我,就一定等我。如果娟娟像你,送给我我都不要。” 

                              “我有这么差劲?”无射悠悠叹息。 

                              “你不差劲,只是没人消受得了你,”岑夫子耸耸肩,“只有那温吞吞,慢腾腾,好脾气的小子,才消受得了你这个变来变去的狐狸精。娟娟等我不稀奇,我会回去娶她的。这小子等你才稀奇,你说不定哪天拍拍屁股跑了,他还傻不啦叽地等你,等到死都等不到你回心转意。真是可怜的小子。”他浑不介意他说了些什么,“你害他他都不介意,他已经爱你爱到傻了,你还计较东计较西,真是!对了,他的伤你还治不治?不治你们继续吵,我要给娟娟挑花布去了。” 

                              “治!当然治!”无射拉住岑夫子,“夫子,”她难得用这样诚恳的语气说话,“钟无射——给你道歉,这几年来无射对你不敬,是无射狗眼看人低。对你不起!” 

                              岑夫子被她吓到,“喂喂喂,姑奶奶这回是想骗谁?老子可没什么东西让你骗,反正娟娟已娶到手了,钱可以还你,不过这三年老子花掉了一些,还有二十多万两吧,还给你就是……” 

                              他在那里自言自语,宛容玉帛自后面揽住无射的腰,和她一同向岑夫子鞠了个躬,“夫子用情极深,四十年不渝,我和无射本应该敬你的。” 

                              他的话总有令人相信的力量,岑夫子呆了一呆,看了无射一眼,眼角有些湿。他行走江湖四十年,很少有人尊敬过他,因为他太爱财,人人虽觉他医术了得,却都瞧他不起。为了掩饰他要哭的丑样,岑夫子用他变调的声音,叫道,“咱们治伤!治伤!” 

                              宛容玉帛的伤倒没有岑夫子说的夸张,他只是新伤初愈,牵动旧伤,只要日后不要再伤上加伤,就必然无事,吃了岑夫子的药,休养了那么十来天,也就无事了。 

                              十来天过去,宛容玉帛和无射也要回宛容家。岑夫子反倒有些舍不得,他一辈子没有朋友,好不容易遇见了两个谈得来的小辈,却匆匆又要分离。 

                              “狐媚子,这小子家如果容不下你,你来金银山庄住,反正这钱原是你的。”岑夫子和无射话别,老脸苦苦的。 

                              无射嫣然一笑,风姿娇媚慵懒,“容不下我?夫子,我是这样好欺负的么?不过我承你的情,日后一定来你金银山庄坐坐,看你坐吃山空成什么样子。” 

                              “呸呸呸!你就没几句好话!”岑夫子又开始瞪眼睛。 

                              另一边,岑夫人向宛容玉帛微微一笑,“公子姑娘好走。”她仍是那柔倦的意态,斯文有礼。 

                              宛容玉帛自是笑得眉眼弯弯,拱手为礼,“夫子夫人保重,我们走了。” 

                              无射一掠风中的散发,拉了宛容玉帛上马,对着岑夫人流流落落斜看了一眼,抿嘴而笑,“不要假斯文了,难道还要念一句‘远与君别者,乃至雁门关。黄云蔽千里,游子何时还么?岑夫人,就此别过了。”她一提马缰,当先而去,马上风起,衣袂俱飘。 

                              宛容玉帛随后而去,他看到岑夫人眼中有一丝惊讶之意。无射随口念江淹《古别离》,看来这位夫人受惊不轻,她只怕也当无射是只会矫揉造作的市侩女子,结果无射临行这一句,却是将了她的军!他对着岑夫人一笑,无射本就是一肚子鬼肚肠的妖精,你看她不起,必是自己吃亏。 
                            


                            37楼2006-01-28 21: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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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5-30 07:48: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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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两人在那边窃窃私语,门前众人早巳怒动颜色,当前那妇人文雅地笼起了袖子,走下台阶,冷冰冰一眼也不看滚倒一地的家仆,向宛容玉帛道:“离家三年,一回来不叩见亲长,站在门外成何体统?”她眼里竟是没有无射的,仿佛无射刚才策马撞人之举从来没有发生过。 

                                无射并不生气,对着那妇人嫣然一笑,依旧是她酥媚娇俏的笑,她没说什么,回过头笑吟吟地看着宛容玉帛。 

                                “娘,”宛容玉帛把无射拉了过来,“她是玉帛意中的女子,今玉帛带她回来见过家族父兄,择日便将成婚。”他心知事无善了,于是先开口为强。 

                                妇人凝目看着宛容玉帛,沉默良久,缓缓地道:“禄伯!” 

                                一个枣红衣衫的老者欠身道。“在。” 

                                妇人看着宛容玉帛,无甚表情地道:“少爷累了,你带他回房去休息。” 

                                宛容玉帛闻言变色,“娘!” 

                                禄伯老态龙钟,慢慢走到宛容玉帛面前,有气无力地道:“少爷,你不会让禄伯为难吧?夫人有令,少爷累了,请回房休息。” 

                                宛容玉帛护着无射,退了一步,“娘,你要软禁玉帛么?”他的武功十有八九是和禄伯学的,娘要禄伯带他走,那根本于情于武都不给他反抗的余地。 

                                宛容夫人不理他,又淡淡地道:“至于那个女子,立刻给我清理出家门口!” 

                                听宛容夫人这样下令,宛容玉帛又护着无射退了一步,皱眉道:“娘!你怎么不分青红皂白——” 

                                宛容夫人冷冷地打断他:“这个女人目无礼法,不敬尊长,胡作非为,你竟敢为了她和娘顶嘴?可见这妖女为祸之深,禄伯,快带少爷回房去休息!”她袖子一拂,回头便走,竟看也不再看自己儿子一眼。 

                                而站在门口的二老三男三女竟是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直到宛容夫人折回,才有人缓缓向宛容玉帛看来。 

                                那人是一身紫袍的中年男子,长须威颜,只听他道:“汝母所言甚是,痴儿回来。”语音沉稳,极有威仪。 

                                宛容玉帛又道:“爹——” 

                                无射看看宛容玉帛他娘,又看看他爹,再看看门口那一群面无表情的人物,一双灵活的眼眸转来转去,忍不住轻轻一笑。 

                                那一笑又像跌落了三两朵小黄花,宛容玉帛一听便知,这狐狸精又不知打的什么主意,他知道无射聪明狡诈,应变之能远高于己,于是他让开,让无射站了出来。 

                                他这样让开,是他相信无射做事是有分寸的,她善变,但不会不明事理。 

                                他让开,门口众人的目光便集中在无射身上。 

                                —个宛转风流的女子,黄裳素素,古妆窕窈。只可惜一双眼睛太灵活太狡黠了一点,那一脸似笑非笑也太失闺秀风范,更不用说腰肢轻摆,有一点风尘女子才有的妩媚与风情。 

                                一个妖女! 

                                无射明眸流转,看住了宛容玉帛的爹,见他一副不愿和自己这等妖媚女子一般见识的样子,突地正色道:“夫子以为,曹子建《七哀》诗如何?” 

                                宛容玉帛的爹宛容砚,一生读书成痴,突然被她这样一句问出来,不假思索地回道:“吕向以为,子建为汉末征役别离,妇人哀叹,故赋此诗。”他脱口便答,言出便悔,和这等女子说话,实在降低了他的格调。 

                                “刘履《选诗补注》说,《七哀》比也,子建与文帝同母骨肉,今乃沉浮异势,不相亲与,故以孤妾自喻,而切切哀愁也……”她顺口便道:“夫子以为如何?” 

                                “不然。”宛容砚情不自禁地答道,“诗情切切,比拟之说牵强,当是鸳鸯离情之苦,思妇之悲。” 

                                无射嫣然而笑,“夫子知鸳鸯离情两苦,思妇惨悲,如何又忍心棒打鸳鸯,迫玉帛于情苦,赐小女子以悲凄?”她绕了一个大圈,本就要说的这一句,“莫不是曹子建之悲为悲,玉帛之悲便不为悲了?” 

                                宛容砚被她一句话堵住了嘴,竟一时无辞可辩,呆了一呆。 

                                无射眼角轻轻向他人扫了一眼,幽幽地念道:“明月照高楼,流光正徘徊。上有愁思妇,悲叹有余哀。”她本是戏子,这一念一叹,当真如泣如诉,几要赚人眼泪。 
                              


                              39楼2006-01-28 2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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