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实在并不孝顺，我只是非常爱我的祖姑母，而已。这大约是我身上唯一的优点，值得被老家儿们所称道，是个体贴懂事的好女儿。早起时间，奶奶说吃腻了南湾子的蜜饯，想要换一家尝鲜——于是，这便成为我一整日，为之忙碌且不会埋怨的头等大事】
【也因着我素日里并无甚么正经差遣】
【崔嫂嫂与我指了前门的撷香斋，是京旗营老人们好的口，我便来了，临街业已挨挨挤挤地候着人，多是官宦府里服侍的下等人，在给主家选糕点、小食】
劳您驾，要一品水晶砵仔糕，一品蜜饯金枣、蜜饯樱桃，【偏首，瞥了眼旁的茶水牌子，笑添】再要一壶豆蔻熟水。
【这是一个巧合，荷包里恰有二两碎银，我又正愁没有去处，这会儿打道回府，奶奶正眯午觉，满家上下又都各有营生忙，唯我一个闲人。】

【茶室内迎合君子的修饰，在腾云文间作四幅脱俗的画，剪雪裁冰的梅，孤芳自赏的兰，筛风弄月的竹，不趋炎热的菊，是以我这第一俗人身临其间，和而观之，亦感到清华其外，淡泊其中。】
【可我对于美的，止于大多数世人已存在、已发现的感受，或状貌，或颜色，或士大夫所谓风骨尔。】
【匀出半盏豆蔻水来，矮下首，浅吸溜一口（没出声），咂着是地道连梢煎的市井人家味，又聆一畔娇语，侧目只见一位生得颇细嫩的小姐，正指点了一副与我相同的茶点】
【而刻下只剩这一张赋闲的茶桌，端量她年纪小，又是八旗世家的作派，便很识趣地移了移身，让出半边空座，待人走近，同她和善地笑了笑】
四下就这半张桌，姑娘坐罢，我不一会儿便要走了。

【一样的糕点茶水，我们却是异般心情，女孩儿问我的喜好，我将目光落在砵仔糕上，落在剔透莹莹的金枣儿上，摇了摇首，并不着急作出回答。我甘愿是一个无喜、无恶的人，一个俗人，人生本来就是一件俗事接另一件更俗的事，笑着对她说道】
我对吃食原不讲究，甜咸淡口儿亦不挑的，故谈不上喜好……
【一只手轻抬拂过那盏淡泊的豆蔻，稍稍举起，示意她不妨尝一尝，但我想八旗满人的格格们，喝不了汉民的口味，浑不在意地自饮了一小口，又添】
我是替老家儿上街采买的，她好这口，你若是也嗜甜的，可着咱四九城，撷香斋的蜜饯干果倒真是出名，件件都是蜜到心尖儿上的。

【原只是随口应答，为这市井下的萍聚销去几分生硬，这是兄长们叮嘱我的，皇城下遇见的每一位，轻易不要得罪，能结善缘则是最好。我并不懂这其中的道理，只被拘在规矩的城堡里，他们说什么，我便去做甚么罢了。纤玉缓缓递过一张素帕子】
擦一擦吧，豆蔻水凉，你若是头回喝，得小口。
【抿着唇温暾地一笑，向她不经意问起】
姑娘喜食咸辣，莫不是川湘人士？北京城里爱重口的常见，吃辣子的，却很少有。我祖上是南方人，早世年间就进了京…你瞧着，又很像是京师长大的格格。

【实则我也不算很纯粹的南方人，只是骨子里，承袭着深刻的不能泯灭的温柔，这温柔是笨拙的，是如泥土堆积在那里，死寂沉沉的，并不灵动】
粤府亦在南方，如此说来，我们倒也算是半个乡里…姑娘你，确实是很特别的一人儿。
【我不善说好听的话，这种木讷亦是溶于我骨血里的，是祖祖辈辈低声顺伏，积攒的一种习惯。而此刻，我并不知该怎样继续这场相逢，适时地起身，兴许会是我们最好的相识】
【裹好一盒子蜜饯，离座时，又对这位眼前人“自荐”（这是出于礼节）】
时辰不早，我家中老太太醒了，要吃这蜜饯，得先回了。与姑娘这一场短相逢，很有幸，我住崇文细米巷，得闲我们再聚。
【其实，四九城这么大，王侯将相府邸又那样深，我们未必能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