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没人像我这般，点灯熬油地苦学了。只因尚仪局的诸女史年岁比我大，都早出师，她们乐得良夜安枕，我嘛，可不是得连夜摸谱，白天做完日常，夜里加班么。】
【近日天气转冷，黄昏时分就骤寒，太阳一落，便更加孤凄了。怕吵扰同司，携几根洞箫、工尺旧谱、一寸烛灯，在洗桐池边坐到日尽隐退。人声散去后，才吹几个音，箫管幽咽如泣，便颇有悲秋之味。】

【自春暖花开到天气转寒，好似只要弹指一瞬，时间在紫禁城中流逝如水。红颜脂粉们从早至晚，盼过星星月亮，盼过细雨斜阳，却难盼到圣人的一眼睥睨。于是除却在未央的烦闷熬煎，紫禁城一草一木都显得新鲜起来。】
【枯黄染就绿枝，寸寸攀上萧瑟的味道，远远便能听见箫声如诉如泣，如一支道尽悲哀的苍凉挽歌。】
是谁在那？

【很像苏子《赤壁赋》说的那样不是？舞幽壑之潜蛟，泣孤舟之嫠妇。一豆的烛光只能照亮膝前半寸，手伸远点，便浸入黑暗。】
【我刚举起箫吹奏，空夜里，被人声打断。放管望去，是位贵人立在不远处。便下石栏，迎去一拜。】
奴婢尚仪局女史秦初象，一时不察，惊扰贵人了。

【遑遑游云，掩住将升的玉蟾，透露出一丝隐秘的光亮，堪堪能照亮脚下的石阶。龙氏的步伐缓慢，奚女提着宫灯亦步亦趋，莲步踱至她身边时，那昏黄的灯光方才能照清少女稚嫩的面庞。】
算不得惊扰，你吹的很好听——
【紫禁为阖宫上下分出贵贱高低，诚然一位区区美人还远称不上什么贵人，她的箫声也绝不是惊扰。】
这是什么曲子？

贵人抬爱了
【她行至我身旁，香裙碾莲裾，次第溢出余韵。月润石凉，灯下影摇摇，我侧开一个身位。恭顺的、灵巧的小身像只麋鹿。】
这是《碧涧流泉》
【侧过来的空隙有请她看谱面的意思，然工尺昏暗晦涩，并不期待谁懂。亭中我、她和月的几团亮火映在湖面，恍如月流下的蜡痕。】
此夜春凉，贵人玉体金贵，怎么在此？小心受寒。

【最后一丝亮也隐没了，浓云彻底遮盖住那轮弯月，天乌沉沉的，头顶上只有稀稀拉拉的几颗星。洗桐池边的宫娥渐次点燃宫灯，灯外蒙了玻璃丝罩子，火光照下来，铺盖出一层淡淡的暖黄色。】
倒是不曾听过——
【龙氏不善音律，偶抚几回瑶琴，为的也不过是附庸风雅，谱面晦涩，索性偏过身子不再去瞧。眼波又转回她身上，许是因她年纪太小，叫人想起家中幺妹，一贯待人凉薄冷淡的龙氏女，难得有些温和。】
哪有那么娇气？倒是你，年纪轻轻的，一个人在这儿瞎晃，也不怕夜里鱼精作怪，将你卷进湖里去。

【寂寥盘桓在这偌大宫阙里，这座碧瓦飞甍，栋角连云的城里，最不缺的就是女人的幽怨，它们连绵出一道亘古不散的阴霾，密布在每一寸的金砖玉瓦、堂皇富丽之间。】
怪不得从未听过，也与旁的旋律不同。
【算不得通五音六律之辈，实则也听不出好坏生疏，只能赞一句悦耳。携她往亭下走，夜风渡过池水的清波，缓慢掠过衣袂裙角，留下轻微的浮动。】
年纪轻轻的，胆子倒是蛮大，你就不怕鱼精一口将你吞了去？听说它们最喜欢你这样细皮嫩肉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