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啾啾倦鸟归林，长空褪尽柔蓝，椽笔饱墨挥毫，蛟龙出层云，鳞须披拂，转睫日斜虞渊、月舒其光。牌子交给寅生，踱向小亭中添酒回灯共为猷一通胡吹将夜消磨大半，至还庐舍，迈过月洞门，林荫把月光揉碎落下一地玉钩，俯身拾取一枚白璧，抹去尘埃，清光忽遁隐，襟幌乱飐，一时惴惴难安，便赔着小心，立身却步双手将玉璧奉还眼前人。】
阿玛。

【天子东巡，百官随行，诸皇子皆以此为契机，或督办东巡事宜，或留京监国，此皆可窥见朝中许多事宜。东巡前夜，归与往恒王府宿夜未归，心中虽有愠怍却未多言於此】
【至东巡营帐，玉佩忽落，尚未躬身取玉时，已有一双手将玉佩递还。伸手将玉佩取回，把玩於掌间，白玉温润触手如羊脂。背身负立，指腹摩挲在玉璧之上时似拨弄串珠般静心凝神】酒可醒了？
【牵头的一句出口并未急着往下絮言，反一顿让不曾起过波澜的口气中平添半分威严】
舟车劳顿前还宿夜饮酒，如此不拘怎能长久。

醒，醒了
【在他波澜不惊的音闻中股栗胆寒，一时咋舌，只垂头做个鹌鹑，不敢偷隙去刺探天机，恐引火烧身。于恒王舍下使一品爆炒牛肉佐酒，嗓子眼且不爽利，但收敛声色恭听训诲。笃笃声缭耳廓，覆压两肩的千钧鼎终于被挪开，清光露出芒角，背灯处长吁气，谨循他履迹，相随坐中庭。】小酌而已，并非宿醉。
【自明了他话中旨趣，往日里闪烁情衷不多陈白，今日却莫名起了反骨，拗逆的根芽受风飙浇溉，茁茂生长，虬枝蔓衍成长篇阔论——】
阿玛【言也喟息，自整顿襟怀。】儿子自知事便入隆宗门下为恒王伴读，谨受庭训，早夜兢惕，不敢有一日懈弛，三年天子临轩、太和传胪，儿祗承上谕，走马东徂，如履薄冰，到如今宦游三载有奇，一向竭诚治事，慎始敬终，敢有僭妄。只知己寥寥，唯与佛尔滚意气相投，其人纯笃，儿见贤思齐，择善从之，故以旨酒酬，如何称是不拘？或者拘与形，役于物，浑如一傀儡，无风骨精神，于世务又何益？【浑肖个废物。咽了半句，觑看人神色，不待捉摸透——恐一时胆色都颓败，乘势昂扬意态，与之对垒。】
阿玛，儿虽顽疏蒙昧，却也绝非汲汲营营宵小之徒，大哥亦如是！

【骄阳已起，高悬于苍穹之巅灼烧着奉/天大地。前时的甘霖此刻早已化为乌有，唯余留於池塘溪流中循序淌过的尚可佐证前时滂霈。负手立于帐前，日光之下将颀长的身影落拓於地面之上，自然，身后还跟着另一人影】
【窗笼聆音，将他口中侃侃道来的胡诌悉数囊进耳中。手掌中握着玉佩的动作瞬间收拢，指骨似乎也因用力而泛起青白色。未将怒目展露，抬手掀开营帐帘子迈步其中，余光瞥见他躬身跟了进来】
【落座於帐内，厉色瞧着站在帐子中间的人。须臾，甫将俩人的沉寂打破，絮絮开口言道】
恒王是何人？天/子之子。你又是何人？天/子之臣/奴。所谓早夜兢惕，难不成还应给你表一功？且不论君/臣的道理，关起门来说句僭越的，你怎知恒王纯笃？纵观朝内诸阿哥，或有对外策马边//疆，或有对内肃清官//场，恒王可有此心？铺张奢靡，纵/情享/乐，哪一桩又不是恒王所为？其人怎算纯笃？
【话一顿，将腹中怒气暂息】你大哥虽与恒王相交，可你何时见他与恒王一同享乐？君子之交淡如水，何时让你们以酒相称？神应四年时，你尚在黑龙江驻/守，圣//上携诸皇//子与百//官至西安巡游，恒王奉命代帝祭//佛。眼下四年过去，你与他何曾携手并进？且不说你自驻//防协领转投京中亲贵府邸，也不论他再无重任在身，但论东巡前酩酊大醉这一条，你又怎敢妄称意气相投、以旨酒酬？
【话落，将始终萦握於掌心的玉佩摔落在桌几上。手肘顺势一搭，且看他如何再行分辨。眸光望向吾儿，思及从前，少年时皇//榜得名、春风得意，何时受过如此训诫？罢，此时不得训诫，往后只恐平生事端，所得便非训诫，而成了生死攸关的坎儿】

【踆乌振翮乘风直上跃出林峦，万千鳞甲淹没虚壑荒丘，彼之训诲累累成巨石壅蔽膺脯，洞张的肝胆具做了荷柴，汹汹于肺腑的志气类若狂飙，炎光奔逸，焚野燎原。知是我狂言妄语犯他忌讳触他逆鳞，却不欲同往日一般俯首帖耳唯唯否否，更遑论卑身引咎，认一句失言。】
【风雷相击，鼓角撼地，有别于三尺外的平静，宇下庭中仿若布施有迷阵，我囿在囹圄挣脱不能，只好生受下这一劫，这当是最难熬的一刻钟，由得他冷箭砭骨，有口难开。“叮”，击玉敲金，如兵刃接，如檐马动，终于，他说完了，掇一只素碗要吃茶，且不知这小仆哪儿来的神通，还能瞅着空挡来奉茶。】
旁人我不知，不相熟，不与评断。【攥住衣角，昂首硬邦邦顶一句。一时竟生出“子非鱼，焉知鱼之乐”的悲戚来，他惯常不喜我共佛尔滚深交，更执意要我遵从他的道义，规行矩步共这些王孙厘清界限，对恒王如是，对小福王亦如是。可打从神应二年于上书房聆教开始，深泉巨海，我与佛尔滚同舟，到如今，为定王拥楫，我早已跳不出这风波海。】
阿玛不曾共饮，又怎知我二人非是意气相投呢？君子之交，不过罩面点头而已，儿嫌他寡淡，就如白水，儿与佛尔滚，当属挚友，属莫逆之交。
【枰罫纵横三百六十一路，是非莫论，黑白难分，我无意趋承他的道义。】
阿玛稍待，儿子这便去更衣，随阿玛赴宴【不等他斥喝，拱手一揖，脚下一抹共他作别。】

【良言如苦药，又恰如诸多苦药一般，无法将人从沉疴中拖拽而出。未多置一次，只趁其出营帐的空隙一并换了朝服朝靴。侍者在旁伺候，将朝珠一应摆置在身前妥当，须臾吾儿已归，两人并行朝外行去】
【父子俩前后迈步，至大殿前稍将步伐停驻。将顶戴缀红宝石花翎理正，双手垂於身侧，尚未迈步时又回身与其嘱咐道】
此宴上的人物无须为父告知，你也应当知晓。待会儿需处处留神，不可莽撞。
【开口声沉而低，与适才的厉声斥责截然不同。余光瞥见旁侧的来往诸人，更将尾声再行压低。历经两//朝，心内对此诡谲朝//局早已了然，只是同从前一样，许多事不该由我发难。抬眸时，望见有皇子昂首迈步，恍惚间，时间似乎被拉到了很久之前】
【一时怔住，只片刻的功夫儿，脑中闪过了先穆王的影子。故人已逝，遐妹也已长居府邸，闭门不出。那时的蓝湖远无现在的兴旺，俨然成了我与先穆王、客行的小聚之地。饮酒、品茶，赏月观阳，似与现在的恒王、介闻相同，又似与其不同】
【思及过往种种，不禁长叹。人兮福兮，人兮祸兮】

阿玛放心，儿子省得
【丹陛月台上翘首鹄立，只看銮殿宝座下稠人广众，鹤发长须的耆老们摩肩擦背传杯换盏，又齐齐于殿中伏拜吐露真衷。桦木扬起彩幡，萨满高颂祝词，持狍鹿肩骨问卜算吉凶，亦将耆老们犹也澎濞的赤忱丹心、与万岁的圣德仁心昭示于长生天。】
【君酢臣酬，八音迭奏，满座王公举觞劝酒。】
阿玛？【他拧眉换了颜色，似有千万思绪郁结在胸膺，深知此情不因我而生，少见他怅惘，不免多怪，拙舌不知该如何宽解，只余一声唤，欲要陈说的衷曲具也咽下肚肠。】

【轻唤落进耳中，稍回神正色。迈步朝殿内走进，已然亲贵满座，觥筹交错，酒盅碰撞的响动与眼前象恰如其分。垂首立于原地，目光巡过一圈已瞧见户/部几位大人的身影，回身与介闻言道】那边有许多长辈，若有机会，你当敬上几杯，算作你的礼数。
【嘱咐中含了为父之慈、为/官之道，如水与火之相融相斥，又如月与阳那般不可或缺】

【枢机千万岂能一一参透，他收敛情绪不欲多言，也不再追问，缄口垂头静静立在他身后半武地，曙光做流萤蹙踏青砖缘甍冒栋，优游于嵯峨大殿。阳乌运斡的墨笔已勾勒不出我的身形，父亲宽厚的肩背将我遮挡无余，他仍是我筋疲力竭犹不能攀越的层巅，是百尺危楼上犹不能触碰的日月，我是星子、是流云、是妄图跋援山川的一片叶，要寻个丰沃土壤落地生根，栉风沐雨自茁长成摩天古柏，共藤萝攀附生存。】
【望向他微著霜的鬓角，耷下两肩，兴味渐萧索，却被他难能温煦的语调浸润，意趣油然滋长，由是举杯引盏，先敬他。】儿子不孝，总叫您费心。

【话落心头，旁的再无多言。抬手举杯饮下一盏，酒气入喉只当将适才种种尽数散尽。落盅时，目光越过吾儿的肩膀看向不远处端坐一方的恒王，胆色有余而气度不足。暗自摇头，未再多思】
【另举杯向旁侧诸人敬酒，又受诸人相敬，来往三杯两盏，口齿中已满是酒气。面色渐红，未再多饮，又随百//官朝见，礼数完全，不多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