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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秦淮烟云记 (文/窃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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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否曾经,家住秦淮水上楼? 
  是否曾经,披一肩柳絮,抱一怀藕香,拈一叶梧桐,看一眼新雪? 
  是否曾经,漫无目的,放歌? 
  不,不要放歌,漫无目的,在秦淮,请你倾听,倾听水,云,月,每一砖,每一瓦,听一段传说—— 
  说秦淮绿如酒。 
  说秦淮水无情。 
  说月冷秦淮,误了三生鸳谱。 

莲花奴 
  你一定知道—— 
  桨声再如何细碎,都搅乱了月影,但你依然这样逆水漫溯。 
  不过,你一定不知道—— 
  每一片残破的月光,都朦胧成一盏灯,灯灯明亮,灯灯重叠,亮起秦淮风景无数。 
  你不知道。 
  因为你本身,就是秦淮风景——梦向夫差宫里住,那《涣纱记》中早有定数。 
  谁也不及你,面似芙蓉肌如雪,静是娇花,行若柳,抱起琵琶,轻拢慢捻抹复挑,提起狼毫,为赋新词强说愁,漾一下水袖,更舞低楼心月,歌尽扇底风。 
  你,荡舟,于是沉鱼,凭栏,于是落雁。 
  你是谁?忘记你的名字,只知道你。 
  见你,念你,听你一曲琵琶。 
  将军的铁血也凝固,利剑也缠绵——为你,共你。 
  于是乎,某一天,恸哭了六军的缟素,他冲冠一怒。 
  而你,从此,成了国贼,成了奴。 
  你寻一个归处,在何处? 
  香径尘生乌自啼,屧廊人去苔空绿! 
  还不如,灯灯明亮,灯灯重叠,串起黯淡的念珠—— 
  且去,且去,吴宫的莲花,莲花之奴。 
  汉水东南日夜流——如何留得住? 

桃花姹 
  “秦淮绿如酒,此水最无情,我在秦淮岸上住,看尽金陵岁岁春。” 
  你听她们这样歌咏,夜夜。你不以为然——谁说秦淮水无情?纵然你们被唤做商女,你们的画堂暖阁都近酒家,但你不信这是无情的,只因为有他—— 
  见他,你未乘油壁车,他也没骑青骢马。 
  共他,默默中有脉脉,恰似秦淮水,绿如酒,能醉人,偏多情,情窦初开,笑靥如花。 
  何处结同心?都映着朱雀桥边野草花。 
  何地许三生?全付与乌衣巷口夕阳斜。 
  王谢堂前燕子,以你的屋檐为家,你共他,结了罗带,结了头发。 
  一时间,传为秦淮的佳话—— 
  都说你,是商女里少有的贞静人物。 
  还说他,一宿夜泊近酒家,得了美眷如花。 
  可这些,算得什么?不过才子佳人,两下牵挂。 
  似水年华,终淘尽,良辰美景空剩几只残瓦。 
  可是,依旧看见—— 
  你把妆奁执在地下。 
  你在筵席上,不顾情面的痛骂—— 
  “东林伯仲,俺青楼皆知敬重。干儿义子重新用,断不了魏家种。” 
  你是商女,你在酒家。 
  但是,又如何?你偏不唱玉树后庭,要将那,一腔热血,染得素扇开桃花! 
  开桃花,开桃花——花姹如火,从那扇子上,一烧到天涯! 

柳花仙 
  板桥赞你“跌宕风流,能度曲”——不错,你娟娟静美,是生就的神仙。 
  可是,他也说你“相知拈韵,能吟诗,然滑易不能竟学”——因而注定了你的身世,如柳絮,可叹! 
  猜你一定记得,暮春,在崇祯十五年,那人,他如何温文的,挑开你门上的薄纱帘。 
  十七岁,你心襟荡漾,恍如风里杨柳,飞絮无限。 
  于是,对着她,你的头一低再低,展开娇羞的欢颜—— 
  允了,还有什么不允? 
  叫那五千士兵执红灯,由武定桥一直站到内桥边——看遍了秦淮的历史,你的婚礼盛况空前。 
  你暗笑,你的那个他,实在太疯癫。 
  然而谁料到,一恍惚,红线就化了无情剪——他,把你丢一边,依旧走马于章台柳巷间。 
  但你还不及以泪洗面——忽而,裂了地,崩了天,你们双双都下了监。 
  他还要将你出卖—— 
  你怔住,天! 
  “若卖妾所得不过数百金……若使妾南归,一月之间当得万金以报公。” 
  他前思后想,后想前思——左右,留你,卖你,你于他不过是一残缣! 
  可他没有想到,你短衣匹马,带回银两二十千!更没有想到,你欲捉你的素手,你却不让他牵——决绝,你说,从此两不相欠! 



1楼2006-01-27 11:46回复
      可叹,人们便唤你做女侠。 
      可叹,你筑园亭,结宾客,或歌或哭。 
      可叹,你美人迟暮,从了扬州某孝廉…… 
      可叹,你不得意复还金陵,最后流落乐籍,病死—— 
      死?不——黄土盖棺心未死,香丸一缕是芳魂。 
      你,化为柳花仙。 

    蓼花秋 
      青青终让章台柳。 
      你是姓柳吗?不,你其实姓杨——杨柳清扬,秦淮水幽幽。 
      但诗里说的又没错——一样平康好姿首,她们却都不及你风流——居然穿着一身男装,带着几首诗词泛舟——唉,到虞山,你叩响了那扇门,新月正如勾。 
      你的小诗,引他来到你的小舟。 
      非学士不嫁,非如是不娶——来往,你的小船且回,他的芙蓉舫又至,虞山和秦淮,盈盈都是水,万古流。 
      你不在乎,他长你三十六。 
      你不在乎,纷纷然,两岸冲你们飞来的石头。 
      你还不在乎……不在乎什么? 
      在乎!你在乎他是“两朝领袖”。 
      然而你又如何?你不似你的姐妹,愿在额头留下伤口——你甚至,没有勇气削发,管叫万事休。 
      你为着丈夫,为着女儿,为着一个个俗而又俗的烦忧。 
      只是,隐隐,知道你的心底在痛——石城故垒英雄尽,铁锁长江日夜流。惜别渔舟迷去住,封侯闺梦负绸缪。 
      国破的时候,你的心死了一半。 
      终于,家亡的时候,你再不回头——你一转身,上了和气楼,白绫吻了你的咽喉。 
      八篇和杜哀吟在,此恨绵绵死未休。 
      柳叶悲风?不,不过是你去时,蓼花正清秋。 

    菊花香 
      一落笔尽十余纸,画得秦淮几沧桑? 
      任他们在绣楼门外守候,你却咬着唇,擎着笔,帘幕重重,暗打量。 
      你不贪东家的权,不爱西家的钱,不喜南家的福,不羡北家的贵——所中意,惟有那个人,他的好诗才,以及他的角徵宫商。 
      依稀记得——崇祯十四春正长,你见他,在胜楚楼上。 
      试探再试探,一曲凤求凰,叫你柔肠百转,浅笑在长夜未央。 
      夜未央,两难忘,不如从嫁与,做鸳鸯? 
      将你满心的欢喜,化做花笺上的诗行——哎呀,月色也甜似蜜,繁星是碎了一天的冰糖。 
      可是,你又怎知他的踌躇、懦弱与彷徨?你怎知那个国舅,他正选着美娇娘? 
      你看着他,看着他,曲不成调神自伤,匆匆离开了你的画堂,将你拱手与哪里的诸侯,哪家的帝王。 
      归来女伴洗红妆……枉将绝技矜平康……怅惘…… 
      你的心也死,长斋绣佛,持课诵戒,刺点点舌血,写下经书万卷长。 
      万卷长,真的只是经书,还是你对他的思念,以及你的愁万丈? 
      红颜易老,年华难收,转眼那崇祯十四就成了顺治七——只有春日依旧长。 
      春日长,何处院落,怎样小轩窗?为他梳妆,为他着云裳,为他弹一曲,弦索冷无声,原来已相忘! 
      想忘谁先忘?看泪眼,无语凝噎,已不能再执手,并非昔时模样。 
      乌桕霜来映夕曛……翻笑行人怨落花……从前总被春风误……惆怅…… 
      谁还惆怅?生死已茫茫。 
      幽幽天地,悠悠秦淮,唯余淡淡菊花香。 

    榴花裙 
      谁在乎你穿的是不是榴花裙?惊鸿一瞥,也要记住你的眼睛——凭什么?旁人的,都化做流泪泉,惟独你的,横波,闪寒星? 
      说你,庄妍靓雅,风度超群;赞你,腰肢轻亚,鬓发如云。 
      余怀被你倾倒,刘芳为你殉情——你,远播的艳名,封了一品。 
      通文史,善画兰,步追守真。 
      替丈夫写诗作画——你,旷世的才名,绝了古今。 
      然而,念你敬你,却不为你的美,你的才,只为你的侠义,叫多少豪杰也要汗颜三分。 
      那一年,你重游秦淮正值金陵春,在文德桥遇到了阎尔梅,他扮做一个和尚,缁衣正沉沉。 
      你知他原是沛县举人,随过史可法,依然是前朝臣——其时朝廷正捉他,乱纷纷。 
      你藏他,于市隐园中村堂,根本不假思忖。 
      刀光和剑影,重重的包围,你嫣然的笑脸,镇定,绚烂,脱了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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