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人·汤宝儿
见钱昭仪点头应下了，汤才人也不由觉得亲切合宜，当下又夸了两句那茉莉清雅衬她的话，待那柄扇面中的几行御笔落入汤才人眼中，神色鲜见的袒露出来惊谔与艳羡，适时接到手上展开细细察看，却又不很敢去碰那几行干透的墨迹，指尖轻细的流连过花蝶纷飞的轨迹，滞于“率西水浒”前叹然撤回，将刻竹扇柄握在手上转了半圈：果然比松鹿图要雅致漂亮得多了，姐姐这上边的题字，是皇爷御笔不错吧？
昭仪·钱质文
钱昭仪虚握着乌漆扇柄，汤才人不加掩饰的神情可谓一览无余的尽收眼底，笑色不曾因此有分毫改变，而是仍旧温和叙道：是皇爷抬爱，不吝赐下这题字。钱昭仪心性周全，并不想人前过多彰显皇恩，是以此刻譬在一束珠茉香中，半玩笑般又道：妹妹可有甚么灵感了？我这笔墨齐全，就巴巴等着妹妹的珠玉啦。
才人·汤宝儿
这意料之中的答案令汤才人又再一次感慨：爷待您是真的好啊。不加掩饰的艳羡在灵台联想到皇帝待己的种种后，就渐次平息了，而后又接连来了钱昭仪的戏捧，汤才人将扇还回去时也不由得笑道：从前不识姐姐竟这么爱打趣人家，等改日罢，改日妾想好了怎么下笔，给姐姐也绘上一幅，不过姐姐偏爱什么图样的？话间汤才人已将自家松鹿团扇把在手上，极轻快流畅的摇了两下，应和着汤才人靥上甜美的笑，显得格外活泼俏皮：妾自知手艺不算很好，便只能寻姐姐心上所好来画，届时您可不许拿它跟御扇置在一块，否则两厢一对比，那（我那个）真真是不能见人的。
昭仪·钱质文
笑吟吟的：皇恩浩荡，皇爷待谁都是十分好的，不是么？两厢替回扇后，钱昭仪自然地递回灵芝，她也会意般迈着轻盈的步伐，绕到笼鸟点翠澹角屏风后的碧纱橱前，再将御扇收起来了。而这面则是钱昭仪继续与汤才人的笑谈：哪儿呢，我是真好奇。正巧，平日闲暇时我也没甚么别的兴趣，偶尔也爱挥洒些文墨彩绘，妹妹既然说要赠，我也该以礼还之，方不失待雅客之道。真要说来，汤才人作画的才艺恰对上钱昭仪的，故而钱昭仪兴致愈浓，其中无不涵着切磋一番的念头：我么，偏爱些自然风光，妹妹自由发挥即是，不必拘束在什么条框里。稍稍顿了一下：那妹妹呢？可有甚么偏爱？辄闻后话，笑饶她一眼，佩着松石嵌蓝芝宝戒的指头虚点她，无不伴随三两分狭昵：好么，妹妹的“伶牙俐齿”啊，竟是叫我无可说了。
才人·汤宝儿
与钱昭仪论起书墨，汤才人不免还是心虚地笑了笑：妾是见了这扇才生出点弄墨的乐趣，自是比不上姐姐文雅的。而面对钱昭仪的问询，汤才人也掂了掂扇柄，很简单的带过说：我更会偏好故事里的情节，大约算作是人物群像类的罢…那些太过复杂，应不合适用在扇里，就也无需姐姐回我什么礼啦！完又陪着笑脸：姐姐若实在过意不去，随便予点墨宝就好了，啊？
昭仪·钱质文
心头默念：人物群像么……虽说汤才人口称无须回礼，但钱昭仪也是打定主意要有来有往，是以轻巧一眨眼：这随便，也是很讲究啊，妹妹便放心我这头罢。钱昭仪对茶水也有讲究，彼时的两盏是用午时井水晾晒过一遍，才用作煎茶的，且这味金银花茶，正对时节，最是爽口败火，钱昭仪自然邀请汤才人多多品尝，期间再叙了些体己话，也便没再多留她。

下面这场戏中出场的新人物杨选侍，与上一篇戏里的钱、汤二人，都有较为密切的关系。杨选侍既在秀女时期与汤才人同住一屋，互相交好，即便册位分宫后两人并不住在一起，却还是常常往来走动；而钱昭仪当下则又和杨选侍同在一宫。

【五】钱昭仪 杨选侍
时间：宝历元年五月初六
昭仪·钱质文
宫院也佐端午时节之兴，设起一缸瓷纹蓬蒿水坛，里头是两尾锦鲤，取的尽是红白相间。钱昭仪趣致正浓，此际打着扇（不是御扇）观。微风拂过，时值鱼尾拍打水面，澹起层层水波，钱昭仪也用扇半挡一回，恐水珠儿溅到玉簪色的褙子上。约摸小半刻，对上杨选侍几人，立时笑道：妹妹也来瞧么？
选侍·杨端雨
目光落在那几尾游鱼上，与她在宫后苑小池塘里所见的那种游鱼不同，杨选侍细细辨别，鱼儿潜游水底，花斑鲜丽，头顶一点红不偏不倚，实非凡品，杨氏不由在心底暗叹，鱼儿亦有优劣之分，若非钱昭仪得脸，延祺宫又岂有这样的优待。但她这点所思，就不便对钱昭仪说，刻下笑了笑：“我家时听说，城中有富户养鱼，养得极金贵，不止买鱼，还要买人专司养鱼，听起来总觉得离奇。”眨了眨眼：“咱们延祺宫也有会养鱼的么？”
昭仪·钱质文
杨选侍的话显然钱昭仪不曾问过，只微凝神：这……睫睛则引到一旁的小黄门身上，他也机灵，没让钱昭仪停顿得久了：回选侍，是有一位精通饲鱼的宫人，却也不单单仅是豢饲缸鱼，这不，现下正巧在做旁的活计，不在宫中，不能叫来让选侍瞧瞧了。这番说罢，不光解了杨选侍心头的疑惑，自然也令钱昭仪明了三分，点点头：原是如此，是有司的人有心了。有些话钱昭仪不予教旁人听，此刻遣退了几个宫人，唯留二人亲信于旁伺候。一只竹节虫落在水上，水面泛起涛波，立时又被游鱼冲散，仿佛兼着半分感慨：延祺宫惟有杨妹妹与我二人，并无主位，是以许多事务仍要你我共同襄助，才能周全啊……
选侍·杨端雨
静默地听了一阵，鱼游瓷缸之中，凌波微动，杨氏的目光还停在两尾游鱼上，闻之一笑：“有些大事，纵然咱们不会，总有女官从旁襄助，姐姐位居昭仪，远在我之上，若要拿什么主意，我自然都听姐姐的。再者说了……”话到嘴边，又变了个说法，仍是笑盈盈地：“不光延祺宫，就连外人也知，姐姐出身高华，内外兼修，我只有学的，若不虚心求教，岂非太轻狂了。”
昭仪·钱质文
攒香乌发中，挽了一支羽式簪，云母因天光尤其鳞亮，浣在水影中，便愈发雅致了。杨选侍说时，钱昭仪便侧目听得认真，不曾令人觉有片刻怠慢，最末笑一笑：妹妹自谦了。殿下不曾钦点过代掌，便是你我火候尚青，暂且不能独身务事。所谓陈力就列，不能者止，倘说学，咱们也都该是学徒。又闲闲叙起另外一桩：说来前两天，汤才人曾过宫拜访，不怪你常念叨着她，的确是位爽朗和善的姐儿。
选侍·杨端雨
钱昭仪的话引经据典，杨选侍一时不能十分懂，一下子脸红到了耳根，又不想被人察觉，便把头低着听人说话：“汤姐姐她是个好人，从前我们一块儿呆着，跟她说话，也不觉得枯燥。”想起什么，眼睛一亮：“她会刻章，钱姐姐知道么？”
昭仪·钱质文
察觉出杨选侍刻意埋下的头，虽因一时未辨原因而生疑窦，但不妨钱昭仪拢并鸳鸯扇，牵握住她垂下的手，邀她相并观鱼，举目笑道：这我倒是不知道。不过——前些时候她曾与我互换瞧过赐扇，说要做个灵感。初时皇后赠扇，独缺钱昭仪一柄，众人皆是在场，仍记登时立有几道眼风逡过，钱昭仪虽不在意，但汤才人刻意过宫提及，到底还是令她上了心，此刻旧事重提，也无不是涵带试探的意思：看来汤姐儿除了绘扇，还有诸多才艺不曾显露啊。
选侍·杨端雨
杨氏尚自懵懂，深笑道：“是呀，汤姐姐会的东西多，跟她说话，常有意外之喜。”顿了顿，嘴上打趣：“都是赐扇，既要找寻灵感，她就不瞧我，可见，我在汤姐姐眼里，不如钱姐姐远矣。”

昭仪·钱质文
压扣玲珑腕，巧送几袭凉风于两人，腕骨玉镯与漆头扇柄松松一碰，有闷短的一促响，面色不变：妹妹说笑了。不过是赐扇那日，殿下并没有明面儿上将扇给我，我还生怕你们会误会，觉得我不曾有呢。拍拍杨选侍的手，继而放开，打扇却也没停：不过那天听了汤姐儿的话，才松了口气。
选侍·杨端雨
“嗯？”杨氏并未留意这些细处，听她提起，才知赐扇中这些细末之处，笑问道：“难道姐姐的扇子另有玄机么？”
昭仪·钱质文
倘是旁人问起，钱昭仪或许会轻描淡写过去，但与杨选侍比邻而居，若亲近之人尚要藏掖，那便实在失真，更平白糟蹋了二人心意，是以钱昭仪没甚么犹豫的说道：不瞒妹妹，是先前侍奉时皇爷施恩，在我扇上留下一迹墨宝。我本不想人前说道，这才未有声张。
选侍·杨端雨
杨氏至此方有豁然明朗之感，这时从都人手中接过扇子掩在鼻尖，轻轻一笑，打趣说道：“原来并非玄机，实乃上赐藏私。”说话间搡着钱氏：“姐姐不准小气，汤姐姐瞧得，怎么我瞧不得，这太不公平！”
昭仪·钱质文
此篇翻过，钱昭仪悬而未定的心也在此刻镇沉，那些纷飞的思绪，已不足影摄她刻下，被杨选侍打趣而左右的赧笑，没甚么威严的嗔她：行——正巧我那有盏橘香蜜茶，也一并请你尝尝，倘是喜欢，我就拟出来给你。二人一言一句，渐往钱昭仪居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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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是关于钱、杨二人对话的一个小小后续，因为离端午时间比较久，加上篇幅比较短，就直接接在上一场后，不作为单独篇目了，但即便篇幅短，我还是很喜欢这场！

时间：宝历元年五月三十
选侍·杨端雨
延祺宫中，杨选侍百无聊赖地将手中一柄泥银扇开了又合，她随身携带扇子，却往往不做扇风之用，全因她入宫时听人讲何谓贵人，贵人行止自有一种格调，譬如苹果不用来吃，只作闻香之用，扇子不以扇风，只为妆点衣裙。她时时记着这些细末之处，努力做一个“贵人”，但于今看来，似乎略见笨拙，不过可喜的是，杨选侍自己尚未察觉，日复一日重复那点小小的格调，譬如此刻，她把扇子小心翼翼地合上，放在手边，浅浅呷了一口茶：“汤姐姐，她们和我说，男人都喜欢那些温婉内秀，气质天成的人，我从前不信，觉得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如今越想，越觉得大有道理。”杨氏这样想着，不觉就这么说了，虽是闺房私语，可她意中所指已再明显不过，不由脸上一红，仍把扇子举起来遮住脸。
才人·汤宝儿
杨氏短短几句话，却正好戳在汤才人的“痛处”上。汤才人当下忍住不发，反对用扇子掩去大半面庞的杨氏趣道：“我瞧，你和那温婉内秀的一块儿住着，倒越发有几分像她的样子了。”说话间，不意便将杨选侍口中的意有所指挑在了明面儿上。五月将去，而整月间，汤氏不过得了两日前那一回召幸，不然，她又怎会莽撞地向坤宁宫卖乖，又弄巧成拙，怕是在皇后和弘妃两头都没得个好印象了……因跟着叹一口气，看着杨氏的眼睛：“妹妹，不说男子眼光如何，单从你看来，我真比她…要差那样远么。”说完，自己也觉得这话好似没甚么意义，便低头喝茶了。
选侍·杨端雨
杨氏猛然抬头：“姐姐，你怎么这样想？”一瞬之后，杨氏唇畔浮起一丝笑意：“何苦来，这没什么比的，要我说，她有她的好，但有一点，她绝不可跟你比。”
才人·汤宝儿
听见这话，眼前明显一亮，将茶盏很快地搁置一边，温热的掌心探去搭在杨氏闲下的手背上，又轻轻拍了拍：“好妹妹，我都这样说了，便别同我卖关子啦？”
选侍·杨端雨
抽出帕子在唇边按了按：“我没读过什么书，有些道理也实在见得浅，可我知道，与人相交，大不过一个真字。汤姐姐与我之间，就是这样，咱们要说什么，从不遮遮掩掩，更全无机心。”杨氏之所以如此说，只为想及当日，钱昭仪忽而提起赐扇一节，及至道出此扇乃皇帝所赐，杨氏方恍然大悟，但这一点缘由，她不愿道出，面上淡淡笑着，摇了摇汤氏的手臂：“姐姐，阖宫只有你待我如此。”
才人·汤宝儿
心中微动，连带着频送的香风都由急转缓，汤才人盯着杨氏的一张小脸，不由生出真挚的笑意，“咱们之间要是还猜来猜去，那还有什么意思！”话到这头，汤才人已不表露出自己的忧心，兴致盎然地同杨氏喝了一下午的茶。但在回宫的路上却走得极慢，实则是连汤才人自己都迷糊了，不动心机，亦不分神斟酌，这在宫里，究竟是好还是坏呢？

关于钱昭仪的扇子就暂且说到这里，镜头下面转回到端午当日。这一天上午，皇帝于奉天殿赐宴文武百官，宴会结束后与大臣们和公侯子弟到东苑射柳、击球。午后则携宫眷与部分亲近的臣子到皇家园林西苑游玩，在西苑，既安排有热闹的走骠骑、划龙船之戏，又可以跑马、射柳。

【六】皇帝交稿
时间：宝历元年五月初五
皇帝·齐茂
端午往往是上半年中自春节后最隆重的节日，今日才过卯时初刻，皇帝便已起身换过朝服。宫门上早有都人悬挂起天师斩五毒的吊屏，都人们都在腰间佩着一色的避暑驱邪香袋。是以天色大明，皇帝在奉天殿筵宴群臣。各部大臣及讲筵词臣，例拜川扇。阁老俱有织金麒麟大红纱各一缎，并赐镶金玳瑁带，更有皇帝御题，以示荣宠。他官所得，皆宫制竹扇一把。尔又赐朝官糕点于午门外，酒行数而出。文职大臣仍随皇帝御驾前往东苑，检阅王侯子弟、武臣射柳、打马球。翰林儒臣皆小帽曳撒，在皇帝两旁侍从以观。从王侯宗室，再到侯爵臣子，以次射之。会昌侯世子孙铭与武安侯世子赵安是皇帝故交，此时二人气吞山河，赢得满堂喝彩。皇帝在上座笑意甚浓，下赐后兴头更盛：“朕有一联，卿如何对？惊天乘风显红胆。”不消多时，翰林学士万弘壁的身影便从行列中跨出，恭敬行礼道：“回皇帝陛下，臣斗胆一对，震地迎滔聚正心。”皇帝闻言后大笑：“赏！”……一时检阅毕，群臣告退。皇帝携近臣往西苑而去，先迎太后幸于太液池观看龙舟赛，接着午后与皇后比试射柳。傍晚间携臣至于蕉园行宴，因是唯有近臣在此，拘束略少。皇帝已换了件玄色扁金补子丝布圆领衫，端正坐在北面上；近臣皆按文东武西依次落座。席中设有投壶，席上膳品皆以粽子为主。皇帝先行举酒，接着阁老并翰林学士进诗，皇帝偶和一二首，席上觥筹交错，却浑然不似旧年郊外马场那般恣意妄为。
是以近深夜，群臣散去。闵季向皇后禀报：“爷爷今夜歇在蕉园，有万学士等人作陪。请您和老娘娘先行回宫。”皇后遂领嫔御回宫，太后一并先行。彼时蕉园内灯火通明，只唯有彭阁老之子彭畅、世子刘安、孙铭，学士万弘壁、商韮在殿中。孙铭早已按耐不住性子，拉着彭畅就要对博彩、行牙牌令。殿中“右边青天合幺六”“洛阳三月里，回首渡襄川”“处处龙舟竞渡”等说学进诗唱罢之声络绎不绝。是以夜间皇帝于蕉园后殿就寝，何培立在地下守夜，皇帝的声音从厚厚的帷帐中传来：“朕那枚九龙玉佩呢？”何培想了想，“爷爷您忘了么，永明二十五年六月，您自甘州凯旋时，在马场赏给了会昌侯世子。”良久后皇帝低声道：“那个时候，朕尚是太子啊……”

【七】郭选侍 定嫔 皇后
时间：宝历元年五月初五
选侍·郭照
是时一行人正立在岸边观看龙船戏，徐走徐看时，自然也不曾注意周遭旁物。直至一束盛阳点云而出，郭选侍握扇遮在额前，一水儿红的流苏斜斜搭在腕边，此时才分出一抹余神望向四下，却见身边同走之人已换作定嫔，因放手墩身：“定嫔姐姐！”郭氏才走两步，张口欲笑时却看定嫔面色略白、唇有微汗，只顾先搭扶一把：“姐姐不舒服么？”
定嫔·张宜山
端午前夕，各宫嫔妃皆得到了一柄御赐驱暑的赏扇。定嫔拿在手中把玩，指腹抚过棕、竹的意象，一汪墨绿在如此轻抚中像被漾开，画迹仿若灵动的鱼尾荡起的轮轮水纹。指尖又划过一片留白，却隐隐叹下口气，便叫银屏把扇子给收了起来。直到次日众人聚于西苑，这柄御赐的扇子才又被握于手中。
一艘龙船奏着鼓乐从眼前飞快闪过，定嫔原有大半的力支撑在银屏臂上，便还能抽出几分来拍拍郭氏的手：“不碍，有些中暑罢了。”抬眸看她一眼，像这才反应过来眼前人似的：“啊，郭选侍，本宫没事的，看划龙舟吧。”
选侍·郭照
眉宇间微微一拢，目光即随话落去前方，却又双眼晶晶地含笑回头：“娘娘，那儿有座亭子呢，咱们去里边坐罢，好歹歇一阵子。”二人吃罢一碗湃冰的梅子汤，闲闲打起扇来摇风，半晌见定嫔两颊见红，才笑道：“娘娘害热，今儿该多拿个几柄扇子的。不过不是宫里这种，”郭氏忽然想到定嫔身家，两丸圆眼却仍泛着笑色，未见局促地手中比划道，“是家里头用的大蒲扇，姐姐见过么。妾的祖母常常用给妾鼓风，盛夏里都很凉快。”
定嫔·张宜山
定嫔从小就被教导不可在暑热下用湃冰的吃食，这碗梅子汤，最终便也不过只用了几勺。
此际所落座的亭子，名叫折柳亭。周围环植一圈柳树，碧绿的枝条携风穿亭而过，解了不少暑气。气息慢慢平和下来，目光落定人面：“见过，但不多。”片刻的静默后才道，“郭姐儿是哪里人？”
选侍·郭照
只是眯眼一笑，露出两涡深深的笑靥道：“这都是咱们民家用的，姐姐身份高贵，自然见得少么。妾是济南人，”不觉抬手抚过耳垂，赧然道，“口音很明显吗？”
定嫔·张宜山
摇扇递出一点和风，也将仍显虚弱的笑意送去：“这倒没有，郭姐儿官话说得很好。本宫只是觉得——”这时河上忽传来一阵喧闹打断了定嫔，二人循声望去，只见打头的龙船船首正越过一道红绸，后两艘紧紧咬住船尾，也随即抵岸。三船击鼓之人一齐将鼓点敲至高潮，鼓声密集如雨，比放鞭炮还要热闹许多，见此情状，无人不拍手叫好。定嫔望着远处人群不禁笑道：“本宫听说去年的彩头是黄金百两和一块爷亲题的牌匾，不知今年又是如何。”
选侍·郭照
郭选侍歪头一笑，自然不曾错过这句未竟之语，但经此一番喧阗闹景，亦没有追问什么，只是随话惊奇道：“这么大的彩头呀，真叫妾也想上去划舟了——”但见定嫔仍容色不佳，郭选侍正欲说些什么，却又念及定嫔方才神情…在此刻里望见余氏立在亭下招手，因顺势起身向定嫔笑辞道：“姐姐好歇，改日再到宫里给姐姐请安。”
定嫔·张宜山
点头让她去。郭氏离去时，裙角擦过一片空地的阳光，在纱裙曳动时折射进眼，明明并不强烈，却只觉十分刺眼。
约又过一炷香时间，定嫔扶着银屏小臂悄悄回了人丛里。两颊好容易消散的红云，不多时又聚拢来，额角、身上与衣裙相贴处沁出一层薄汗，呼吸慢慢地也急促见喘起来。再走下去，只怕连眼前一点浅淡的笑也会变得十分勉强。一阵头晕目眩里，实在捺不住，只好亲自去皇后跟前请辞。

皇后·纪秀节
[帝后原在一处服侍太后观看龙舟赛，身边围绕的还有长公主等宗室的亲眷，其间妃嫔们在稍远的地方三两说话，连带着小公主的康嫔也不是例外，期间不曾得帝后意思近前。定嫔过来，还没有到跟前，皇后身边随侍的典仪陈女官已经迎上去。陈氏久在宫闱，若说宫内的门道，妇人间的事情，她可谓个中行家。因此一见之下，陈氏就知定嫔大约是中了暑气，忙扶着道]娘娘是受着热了么？先坐坐不打紧的，莫要走动了。
定嫔·张宜山
由陈氏扶到僻静处的圈椅坐下，涂有口脂的嘴唇因缺水而显得斑驳：“还请姑姑同娘娘请示，妾中了暑热，实在有些身体不适，可否回宫稍作歇息。”
皇后·纪秀节
[陈典仪安排宫人奉温水与定嫔，又用温水湿过的帕子奉给她，叮嘱定嫔宫人看护，这才到皇后跟前。彼时皇后凑巧未曾与谁说话，陈典仪近前皇后就已经察觉，轻轻走开两步，轻声问]怎么了？
[陈典仪两句话简短陈说完毕，皇后回头看了一看，恰见定嫔面色。端午的日头并不算毒，随驾的人里只报了这一桩中暑，皇后因此动疑，只吩咐陈典仪道]妃嫔玉体康泰干系非小，但此刻不好张扬，告诉定嫔，孤命她用软轿先回去，命传医官问诊，你跟随她先行回宫，晚些时候将脉案报孤知晓。
定嫔·张宜山
陈典仪领命回来，正见银屏用一块对半叠的湿帕为定嫔小心拭汗。交代过皇后旨意，只等软轿一到，便片刻不敢耽误地扶了人上轿。
起轿前，帘子被撩起，浮现出里头定嫔苍白的面容：“妾当下身体不便，等身子好些了，一定当面向娘娘谢恩。妾的心意劳姑姑转达。”陈典仪墩身称是，而起身再看向定嫔时，却见她目光已飘向了别处。陈典仪不知皇帝吩咐定嫔练马一事，身为定嫔大宫女的银屏却知。素来不喜骑马颠簸的定嫔苦练了半月的马术，正是为着今日，为着那句“宫宴上向来最喜射柳、骑马”。她欲开口相劝，只见帘子又悄无声息地被合上了。
“起轿——”
晚些时候，一份脉案上呈至皇后手中，上陈定嫔脉向洪大，大渴引饮，身热心烦，身形拘急，是为伤暑脉。开方人参白虎汤，只需定时服用，静养三天，届时病症自安。
皇后·纪秀节
[亲看过定嫔脉案，命身边得力的宫人到定嫔宫中着意安抚，不使打扰，只是探望，又令三日停药后再出来走动，免定省等事。次日着太医院主事到宫中，谈话中吩咐]往后妃嫔请脉的事情，太医院首先按时依刻，不准擅自遗漏，其次问脉留案，不允许记档不详不周。定嫔之事教孤警醒不少，妃嫔们如今都有侍寝，若是不当心，有孕也不自知，折损皇嗣，那是大事。往后逢二五进脉案上来与孤，此事关系甚重，尔等当悉心遵照办理。

皇帝此前曾吩咐人寻几匹温顺的小马驹给这位英国公的孙女（即定嫔）相挑，甚至还为她挑选了女驯马师，而五月端阳将至，“宫宴上向来最喜射柳、骑马”，但不巧的是，素来怕热的定嫔在这天因中暑而先行回了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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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皇帝 皇后
时间：宝历元年五月初五
皇帝·齐茂
一时龙舟赛毕，一行人簇拥着皇帝去往万寿殿更衣，因定嫔离得远，皇帝也不曾注意到她。待皇帝在侧殿更换了一身曳撒装，汪井却进来禀：“回爷爷，张娘娘中了暑气，身子不便，已经由殿下安排回宫医治了。”皇帝正挽着衣袖，听后只淡淡地应了一声，吩咐下去让定嫔好生歇息便罢了。目光透过窗户落在不远处的席上，只见龙舟赛已完，内命妇们都结伴而去，皇后却仍端坐在高座之上，当即便派人去请皇后来。西苑本就备有嫔妃骑装，因此不多时，皇后便从内殿里换了衣裳至大殿中。因是第一回见她如此装束，颇有几分英姿飒爽，皇帝遂停住拉弓的手，拍手笑着：“可是巾帼不让须眉了。”
皇后·纪秀节
[皇后发髻重新梳过，头戴一顶锥帽，身着窄袖深松绿色的胡骑装束，是当朝女子骑马出行的典型妆扮，越发显得人很精神，眉目朗秀。座下是一匹金栗色的母马，身形不算高大，但胜在格外骏逸，马头上一点菱形的白斑，因此得名逐星。皇后并未多问。骑马是本来就会的，今日却多少有几分临时起意，宫人牵来，瞧着合眼，就没再有吩咐。待执缰行至皇帝跟前，皇后稍稍一紧手中缰绳，马头就随力转向，微微喷鼻打了个小圈，与皇帝的马并驾一处。含笑道]今儿可有彩头么？
皇帝·齐茂
此时立在这匹金棕色的马旁，皇帝牵住缰绳，方笑着仰了仰颈望她：“自然有，何培他们早就备好了。我牵你过去，坐稳些。”说罢，皇帝便让牟斌牵过自家的马，自己则牵着皇后的小马匹步行，此刻二人只如平常夫妻一样。所幸马场离大殿并不远，一路树上五彩绦条飞扬，皇帝潇洒地阔声道：“白日放歌须纵酒。”此时进入马场，却见太后并宗室公主又齐聚在高台上，蒋琮躬身笑道：“老娘娘和殿下们适才见您和娘娘在路上，都不约而同地过来了。爷爷，请亮相吧！”皇帝便撩袍上马，远远可见隔岸的蕉园里乌压压的近臣也在眺望，皇帝引着马走到皇后身旁，鼻中闷声，低低诉道：“今天本不想见万安，可偏偏没办法不让他来。”这话说完，皇帝自己倒觉得好笑，遂快快命人取弓箭来。场中的地上已插满了两排柳枝，皇帝勒绳引马腾空，朝人扬了扬眉：“来！”
皇后·纪秀节
[自为他要翻身上马并驾，却不意如此，口中只嗔]爷怎么这般！都瞧着呢！[然而皇帝正在兴头，皇后更不是真心不肯，只这两句，便脸上露出微笑，牵紧缰绳随人往前。待皇帝入场，皇后亦策马跟上，调转马头并辔而坐。皇帝自有御弓，皇后则是宫人进上的一把女子用的小弓，满弓亦不很费力。二人各自紧弦，待一声竹哨后箭应声离弦。前两支箭二人均中柳枝，到第三支时要论胜负，皇后正了正手上扳指，笑道]我听人说，万相公有一块和田玉佩，引为珍宝，夸耀于口却从不示人。若我赢了，爷替我把那枚玉佩赢回来一观如何？

皇帝·齐茂
掌心已浸出薄薄的一层汗来，皇帝抽出一枚羽箭，背挺得笔直，肆意中自然应下：“肯爱千金轻一笑，若能搏你一笑，很是无妨。”
皇后·纪秀节
[如此皇后自鞍侧弓筒再取一支箭来，毫不留手地满弓松弦。离弦的箭簇瑟瑟有声，正中柳枝剥皮露白一段，从中将其折断，而皇帝所发的一支亦中，只是往上一些，偏离露白的那截。皇后侧首扬眉露笑，二人对视，皆翻身下马，留此处与宗亲官员等竞赛。往回去的路上，皇后回头看了一眼，宫人就稍远站开。皇后靠近些轻声问]万相公是爷的臣子，玉佩不示人，但三箭之下，可进与爷以博妾一笑，爷心头痛快么？
皇帝·齐茂
此际同皇后回至大殿中，跑马后是一身的酣畅淋漓，痛痛快快地用了盏凉茶，与人对视中已是不言而喻。后道：“你可知我题给钱氏的是何字？”见皇后有些茫然，皇帝遂牵过她的手，在她的掌心里写下“率西水浒”四字，对上皇后了然的目光，皇帝笑着松开手：“肯爱千金轻一笑，这样的话我只对你说。”
皇后·纪秀节
[手心微痒的触感勾起唇边一笑]爷把话说到如此田地，我不赏钱姐儿些什么倒不成了，若不是这一柄扇子之功……[侧目柔和看去，把校场英气褪去了不少。两人中间隔着一台炕桌，皇后取过这间屋子原备的一柄团扇以为遮挡，半跪在座上示意皇帝靠近，却在扇后轻吻人面颊，柔笑退开来]原不要爷惦记着哄我，显得我好小气。
皇帝·齐茂
有几分猝不及防的惊喜，闷闷地笑了：“想吃你宫中的酒酿圆子了。”
皇后·纪秀节
[轻笑一声]今儿也有，明儿也有，日日备着，不催不促，单看爷什么时候赏光，是不是很修后妃之德了？
皇帝·齐茂
握住人的手，一笑：“宜其室家。”又示意人过来些，皇帝趁势吻了吻她的耳尖，目光中杂有自得，“先礼后宾，礼尚往来，我这是文武兼修。”
皇后·纪秀节
[这番私话无人得知，但二人明面上的恩爱也已经够瞧。帝后恩爱照理是一桩好事，可后宫内闱众人究竟如何思虑，朝中对于国祚承继的殷盼究竟能否落在实处，此刻尚不能有分晓。而在皇后纪氏，此间的温存反倒比诞育嫡子来得更要紧，少年夫妻情分中虽然卷入了更多的人，却不知怎的像二人共淋在了同一场雨中，有了与往日相异的意味。]

本次晒戏的正文部分到此就结束啦，最后还有三篇戏以彩蛋的形式放出！
【一】杨选侍 钱昭仪（可以配合上面汤姐和杨姐的那篇食用！）
时间：宝历元年四月初六
选侍·杨端雨
延祺宫处在东六宫的角隅内，这厢杨氏拜见过皇后后，就由着小中人引入进宫，但见一排的黄琉璃瓦硬山顶儿，在日光下闪着棱棱光莹。迎着日光，杨氏有一瞬细微的恍惚。而庭院内已有麻利的宫女在收拾着地上的大箱匣子，杨氏知晓应是对面钱昭仪的物件。待西配殿收拾妥当后，杨氏也整齐了新裳，欲向东配殿见礼。延祺宫的庭院内种植着梨花与桃花，其两花一白一粉，交相辉映，垂落在红墙角旁，尚带着几分暮春的气息。杨氏就这样迎着柔风落花，请见钱昭仪。
昭仪·钱质文
似乎是东偏殿收拾完毕的时候，钱昭仪便端坐在罗汉床上了，手中依旧持着一本游记，陈旧枯黄得似散非散，似乎经年却不知名。旁边侍候的两位则是望竹、雪兰，而外头吩咐照料的事宜则交由绡梅处理，散役们或掸尘拭洗、或收拾行李，反正不与内室相干，更没有吵闹能逃入门窗。彼时钱昭仪借此温书之际，与从旁的二人闲话起来，究其内容不外乎拜见时的二三小事，更多是女儿家的偶感闲情、日常细节尔尔。谈笑间，举盅便问及西殿之事，目光又对向竹帘外欲进的杨选侍，笑迹故被上抬的衣袖所掩饰，然动身相迎时仍旧不减，待两厢坐下后才道：杨选侍来得好快，西偏殿打理好了么？
选侍·杨端雨
心下讶然于钱氏的热情，耳畔似乎还有适才内室宫女的温温闲话……杨氏将思绪搂绽成一朵笑花：本就没多少物件，因而收拾得也便宜。又见人一旁搁下的书卷，于是声调爽朗地问道：娘子爱看书？
昭仪·钱质文
先前东配殿的窗扇皆是闭合未开，故雪兰见到杨选侍来访时，便又掀开了两扇刻花窗叶。纷飞的杂音亦逃窜了来，可空气鲜见的较以往爽朗许多。钱昭仪依旧维系着笑容，随目光斜落在游记的扉页处，待望竹为杨选侍斟茶的时候，闲常叙述着：屋里的丫头们嘴笨，成日里就知道点头称是，自言自语的说着怪闷的，我只好在这些字迹里讨趣儿，打发打发空闲……这厢见望竹准备携壶退去，并吩咐了从旁三人与其一行，笑说道：这下好了，没人妨碍咱们说体己话了。
选侍·杨端雨
此时室内唯有钱杨二人，窗中拂进一股暮春的花香，好似连着手边的茶都薰上了几分芬芳。而杨氏也似乎窥见了她的几分作派，此际吃过一盏茶后含笑同人对视，口吻有几分艳羡：妾不会念这些，因此每每见能捧书沉思的人，总是会心生羡慕。
昭仪·钱质文
掩唇轻笑了两声，顺势将绢子放定膝头的衫缘，相交的双手与其紧落在一处，似乎要坦白出什么的势头。实则杨选侍之言教钱昭仪出乎意料，而发出内心的则是脉脉欢欣，目光中又透出着几分诚恳，语气依旧平和地说道：如若选侍有心要学的话，可以随时来东配殿找我呀。都说‘人非生而知之者’，何况这些并不难晓，只要好学、敏求便足够了。
选侍·杨端雨
她的一句“人非生而知之者”，教杨氏丈二摸不着头脑，只能听懂一知半解似的。抿了抿唇，神情有几分羞赧：您说的什么“知知”、“敏求”，妾不大懂，只晓得夏日树上的知了。却又极快地开解了，指意钱氏发言可寻，便真心而笑：娘子，您真好。
昭仪·钱质文
面前这位杨选侍说来倒十分可爱，三两句便将钱昭仪逗得咯咯发笑，尤其是夏树上的知了此句，不由得让人举目望向窗外的青树，想来如今业已夏季，正是虫鸟交鸣的时令，心里为此也暖乎乎的。年轻的少女们怎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那么通不通晓文词又能奈何，真正使人动容的是对方的坦言，简短又不失真诚，故此付以谦笑：如今不大懂，日后自然会懂的。既然选侍喜欢我、咱们离得又近，往后也好多来陪陪我，彼此都相互照应着不是？
选侍·杨端雨
这下快言快语地应承下：那就如此说定了，只盼娘子别嫌我粗笨才是呢。与人闲坐了半刻，杨氏便起身退去。而快到西配殿时，不免再而回首相望，空中仍浮着梨花与桃花的点点花瓣，疏影之中，好似尚能窥见钱昭仪坐在窗边的模样。杨氏心底不由地腾出一丝憧憬和敏感：自己要多久才能像如钱昭仪一般端雅的宫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