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来了……欢迎回来……」
克莱恩对着空气自问自答，放下了背包，脱下了外套。
「明明不是自己家来着……」
尽管民居内有些昏暗，但他还是找了个看上去比较干净的位置坐下，打开那个不算特别大的背包，里面放了一点点类似罐头和零食之类的食品。
「这样大概还能再撑个两三天吧……」克莱恩叹了口气，撕开了一袋薯片。
相当草率地解决了一餐，克莱恩慵懒地走到窗边，探出头来向下望去——
浑浊的水流正激烈地冲刷着，水花高高扬起，密密麻麻地给建筑添上一些斑驳湿印。尽管水面距离克莱恩仍有几百米，但雷轰一般的水声仍能相当清晰地传上来。
库尔城被洪水袭击已经过去了一个星期，克莱恩在这一个星期内没有遇到任何一个活人，他也不知道还能靠搜刮民居的物资存活多久。
「睡觉吧……」
拖着疲惫的身体爬到陌生的床上，即使洪水的声音仍能透过房屋门窗的缝隙传来，克莱恩也很快就昏昏沉沉地陷入梦乡。
※
库尔城是一座从外看来就十分宏伟的城市。
在数十年前屈指可数的摩天大厦对库尔城来说只是一个极小的建筑，城内几乎全是高度直插云霄的巨楼，更别谈其面积广大。楼与楼间连有廊道，廊道和廊道之间又有飞船飞过，站在库尔城的底层往四周看，除了廊道，还是廊道，几乎看不到蓝天，以至于库尔城底层需要24小时全路灯照明。
两个星期前，库尔城发出有陨石坠落至周边地区的广播，起初并没有人太当回事，然而在那几天后，有专家预测，陨石恐将直接击中沿海，其导致的海水泛滥会对库尔城造成严重破坏。
陨石的尺寸无法通过库尔城现有防御工事提前击碎。
生活在高层的富人们早就坐着飞船飞向了千里之外的其他城市，中层的普通人们托关系花大钱，总算是多多少少蹭到了些富人们的飞船，尽管这些飞船远远多于富人人口。
这个现象很正常，富人们基本都不会只拥有一艘飞船，其他的人也基本都买不起飞船。
那么剩下的人呢？
他们绝大多数都没有自行离开库尔城生活下去的能力，甚至没有财力购买像样的陆行载具，更不要说逃到其他城市。
他们争抢着公用飞船的方向盘，争抢着通往中高层的公用电梯，争抢着一切能让自己存活的手段。
他们生活在库尔城的结构底层，也生活在库尔城的社会底层，除了生命他们几乎一无所有。
斗殴、偷盗、掠夺……短短几天内他们只能做到这些。
未等内部的动乱结束，陨石略先于专家的预计日期击中沿海，洪水汹涌而来。
公用电梯早在洪水到来前就不能启动了，因为公用电梯的技术人员基本都随着富人逃离了城市，建在底层的各个能源站也被迅速冲毁，不再提供电力。
城内似乎已经没有任何一艘飞船，就算有，那也停在高层。
惊慌，恐惧，绝望。
来自底层的哭喊声此起彼伏。
也不是没有人在洪水到来之前徒步离开库尔城，至于他们是否存活，就没人知道了；还在街道上逃离的人们被洪水带走，有些直接被猛冲至墙上，撞碎了不知哪里的骨头，然后消失在洪水中；正在往中高层涌的人群拥挤在建筑中狭窄的楼梯徒步逃命，未等来到外部，便全部被上涌的洪水搅在一起，永远地留在建筑内。
唯有地狱二字方可形容此情此景。
克莱恩只是一个小职工，来自一般情况被称作「穷人区」的底层，他之所以能存活下来，纯粹是因为他当时被爱压榨工资的老板派去中层出差而已。他一听说陨石的消息，便拼了命地往上跑——
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阴差阳错地跑在了所有穷人前面。
这期间克莱恩没能蹭到任何一艘飞船，所有中层人民都在忙着逃命，没有闲暇理睬无权无势的他。
通往高层的电梯已经停运，廊道和楼梯也被封禁甚至摧毁，那是富人的手段，为了防止其他人拖慢他们。
洪水在到来后的短短几分钟淹没了整个穷人区，水线也迅速上涨至中层，克莱恩也被卷了进去……但洪水的势头到了中层偏下的部分终于开始变缓，尽管克莱恩仍随着洪水被冲了个几千米，他却还是在退潮中撞到了一块楼外的广告牌，他不顾全身疼痛，拼死抓住支架悬在空中，望着水面急速下降。
回过神来，克莱恩发现身边已经没有人了，仅有身下的洪水会经常掠过一些没有任何挣扎动作的人……等到克莱恩胆战心惊地爬进楼内再往外看，洪水里已经没有任何人影。
克莱恩孤零零地张望着空荡荡的中层，茫然地瘫坐在地上。

就是不一次性发上来=￣ω￣=，怕没人看qwq

那次并不是克莱恩第一次到中层出差，他曾经也来过几次中层。
底层的建筑结构厚实宽大，分布紧密，目的是为了支撑住中高层，这样的结构理所当然地会很封闭。
中层楼与楼的间隙就相当宽了，廊道也少了不少。
有风。
阳光有点少，但好歹有。
从天上降下来的水是自然的雨水而不是废水。
克莱恩不止一次地想过，什么时候他也能在这样清早起床可以拥抱阳光的地方生活，现在某种意义上他愿望成真了。
「走吧……」
克莱恩背起那个分量不能说得上很重的背包，开始在廊道与楼层之间穿行着。
中层的空气在洪水冲刷后意外清新得有些令人愉悦，尤其是走在被冲了个干净的路面上会更加让人这么想。
当然，前提是自己还有机会能够感受到的情况下。
毕竟路上干净得连尸体都没有。能看见的尸体大都是在楼内没来得及跑出去淹死的，在楼外的基本都被冲走了。
绚丽的建筑投下影子，廊道的玻璃把阳光分成七彩色，光与影对碰，如此色彩鲜明的景色底层是绝对看不到的。
一切的一切在底层汹涌洪水的衬托中都显得格外安静，唯有这座空城中还在搜集物资的克莱恩分外显眼。
「……当然找不到多少啊。」
克莱恩就像是要把头塞进背包里一样，仿佛这样就能让背包中的物资变多……不可能有人不带物资跑路，在这里只要是能找到吃的那都是极大的幸运。
尽管外面有阳光，但民居内的光线其实并不丰富。由于断电，克莱恩得靠着自己的手机照明，但也只能偶尔在地上发现一点勉勉强强能充饥的密封食品，以及一些失去生命体征的人。
捡起先前在某家五金店找到的撬棍，将其插在背包的带子中，克莱恩站起来拍了拍身子。
「谁在那？」
「呃……啊！」
本来想要走出民居，结果伴随着一个自己没有印象的声音，门外照在地面的光亮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影子。克莱恩下意识地猛转身后退了一步，然后不小心踩到了地上的一个空罐头，「咚」地一声倒在地上。
「疼疼疼……嗯？」
对方背着光站在门口，克莱恩看不清对方的脸，但从身形上来看，似乎是个女生。
「说话。」
「哦……哦，抱歉……」
克莱恩爬起身子拉了拉背包，确保背包没有问题后再看向对方。
半晌。
「……我还以为活着的就我一个了。」
「真是失礼啊，你面前不就站着一个，」那个女生有些不屑地哼了一声，把身体的重心压到一条腿上，歪着头看着克莱恩，「是说，库尔城这么大，只活下来一个反而很奇怪吧？」
「那倒是……你的意思是，你还见过其他幸存下来的？」
「嗯，不过我们也四处逛了一下，八区的人好像确实只有你一个了。」
中层八区是克莱恩目前活动的区域，他现在还没出过八区。
「你叫什么名字？」
「克莱恩。」
「洛丝。」
洛丝伸出来一只手，出于礼貌，克莱恩握住了。
※
洛丝有着一头在底层相当少见的红色长发，眼神凌厉，身上穿的都是便于运动的短袖上衣和短裤，脚上当然是运动鞋。再加上斜挎着的单肩包，她看起来很像个独行出门的旅客……放在底层，这样的打扮很容易被坑骗。
「人姑且是聚在一起会好一些，去其他幸存者那里集合一下吧。」
洛丝如此提议，克莱恩当然没有拒绝，于是两人开始一同前行。
「你是中层人吗？」
「不是，我是穷人区的。」
「居然能从下面活着爬上来吗？」
「我是之前出差到中层的，洪水淹到我这时刚好退潮了。」
「真是命大。」
洛丝的表情闪过一丝惊鄂后又归于平静，她似乎不是那种弱势女子。
「那你是哪来的？」
「中层七区，家住得比较高而已，但平时收入也就过过日子，没能搭上飞船。」
「……」
话题戛然而止。
二人一言不发地徒步穿梭于高楼间，很快就来到了一间小超市。
「我回来了，」洛丝对着超市里喊道，「顺便又找到一个活着的。」
「这里也有活下来的吗……」
入口处，一个正在检查背包的男人转过身来，用细长的双眼打量着克莱恩。
从面部的些许皱纹来看，男人大概三四十岁的样子，体格似乎很结实，头发带有些许斑白，穿着不符合年龄的休闲运动服装，看起来就像是路上经常会碰见的普通大叔。
「他叫克莱恩，穷人八区的……」洛丝往克莱恩的背包上轻轻拍了拍，示意让他和那个男人眼熟一下，「他叫穆克，中层四区的。」
「……你好。」克莱恩礼貌性地伸出了手。
被称作穆克的男人眼神中透着冷漠，几秒后，他还是握住了克莱恩的手。
「去里面休息吧，之后要忙的事多着呢。」话都没说完，穆克随性地放开了克莱恩的手，就当刚才的握手只是为了给对方面子一样。
「好……」
「那人就是这个性子，别管他，进去吧。」洛丝的表情就像是写满了「早习惯了这个男人摆臭脸」这句话，随后便把单肩包取下拎在身后，走进了超市。
「啊啦~又找到人了吗~小洛丝~」
克莱恩前脚还没踏进超市，就听见了一个语调起伏得相当夸张的女声。
紫色单马尾，黑框眼镜，身材高挑且丰满，白色衬衫几乎都要被那对豪乳撑爆纽扣，下身或许是为了考虑行动，所以没有穿上和上身搭配的裙子而是换成裤子，但是这样的女性看起来就像是能在社会上混得风生水起的存在。
「你好，我叫克莱恩。」
「克莱恩吗~我们的旅途又有新同伴了呢~」
「那个……请问怎么称呼？」
「凯莎哦，你没听过吗~」
「呃……」
凯莎……
「……那个……《绝处逢生》的作者？」
「啊~太好啦……我还不至于有人不认识呢~」凯莎露出了妩媚的笑容，语调却还是那样起伏不定，「话说，我还以为不少人已经在电视上看到我了呢~」
「啊……抱歉，我是穷人区的，没有电视来着，只在报纸上见过那些小说的名字，」克莱恩微微弯下了腰，「而且连生计都不好维持，不怎么关注这些……」
「那~就没办法了呢~」
「但是，凯……啊不好意思，可以叫你凯莎老师吗？」
「可~以~」
凯莎这个语调真的听得克莱恩有些耳朵发麻。
「凯莎老师……我记得是来自富人区的啊，怎么会在这？」
「写作嘛~当然是要有素材才有灵感呀！」凯莎熟练地翘起腿，「就之前我坐电梯下到中层去找灵感，这不，一个不小心就被困在这了~」
「……凯莎老师没有自己的飞船吗？」
「不久前送给朋友啦~还是多走走比较好收集灵感~」
「送……」
富人区的人都是这样的吗？要是之后没能活下来，一定要投胎成富人区的。
克莱恩这样想着。
「没有坐别人的飞船？」
「没有哦~我自己想要留在这的呢……如果我们能活下去，我就要把这个经历写成小说~一定会很精彩……」凯莎说着说着，从胸前口袋拿出被挤得有些变形的小本子，突然就写了起来，「『未知旅途又新添一角，于绝境前伫立』……啊，一想到这我的灵感就又涌出来了呢~」
这个女人……走火入魔了！还是先不要管了……
克莱恩决定先终止对话，让对面写去吧——她的语调真的让人听着耳朵疼。
「嗯？」
克莱恩草草和凯莎告别之后，和洛丝再往里走了一些，直到一个货架的尽头……他眼角的余光扫到了一个有点模糊的人影。
是一个男孩，大概十四、五岁的样子，留着褐色短发，穿的似乎是校服……他正抱着膝盖靠在昏暗的墙角坐着。
周围的高大货架挡住了从外照来的光线，如果不是校服颜色偏亮，克莱恩甚至不太容易发现他。
「……那个孩子叫艾瑞，是中层六区的，听他说父母为了救他不小心掉进洪水里了。」洛丝似乎也是才发现那里有个人，转过身来解释道。
「这孩子还这么小……」
「当时我是跟着他的哭声找到他的，哭声跟现在的洪水声差不多大，大老远都听得见。」
「在孩子面前这么说不好吧？」
「他听歌呢，没事。」
克莱恩仔细一看，才发现艾瑞耳中挂着耳机，耳机的线延伸进了他的裤兜。
「让他独处一会会比较好。」
「嗯。」
「最后是这个，他叫泰奇。」
超市的另一个角落，一个留着棕色寸头，穿着深蓝色短袖，皮肤黝黑的壮汉正坐在椅子上。
「他也是穷人区的，体格挺厉害，什么活都能干，我们不少物资都是他帮忙搬运的。」
「你好，我叫克莱恩。」
「……泰奇。」
对方的表情相当木讷，但至少没有给克莱恩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相对于穆克和凯莎来说是这样的。
正在想自己是否真的需要和对方握手打招呼时，泰奇居然先伸出手了，搞得克莱恩差点没反应过来，匆匆握住了泰奇的手。
「……」
但泰奇似乎也像从外表看起来的那样，不太擅长交流，握手之后便没了动作。
「总之，目前能找到的活人就这些。」洛丝在一旁比较亮的地方找了个凳子坐下，然后开始检查包中的物资。
「……我本来以为还可以再来个十几人来着。」
「如果一到四区没塌，说不定也有十几人了。」
「……塌？」
「我们之前花了点时间沿着城边走看到的，全部塌了。那几个区不是靠海吗？估计是洪水拍过来的时候直接把中层冲毁了，连带着高层一起倒下去，就算还有人没给洪水冲走估计也被砸死了。」
「……」
洛丝瞥了一眼克莱恩，然后叹了口气。
「随便找个地方休息吧，之后要一起行动的话还是节省体力会好些。」
「……嗯。」
克莱恩脱下背包在墙边坐了下来，然后开始检查背包里面那些少得可怜的物资。一遍下来，没有发现什么不对，但他还是再检查一遍，然后又一遍……最后明明是休息，却搞得自己有些精神疲劳。
「哎……」
克莱恩不管怎么样都无法让自己平静下来，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焦躁成这样，最后他选择小憩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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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

「那，就以这里为中心开始搜寻物资，开始。」
穆克说完头也不回地走进一栋大楼。
目前穆克是幸存者的领队……尽管没人口头上这么说过，但是穆克的命令还是带有一定的纪律性的，再加上剩下的幸存者确实没有什么明确目的，穆克就是理所当然的领导者。
这个小团体的每个人也有着最基础的求生工具，打火机、手电筒、撬棍……据洛丝所说，是穆克要求所有人都带着的。
克莱恩也没有理由不去服从穆克的命令，于是他走向自己负责的那块区域。
来到这支幸存者小队已经是第三天的事了，洪水仍然淹没着底层。目前来看洪水短时间内是不会退去了，而且即便已经过了峰期，洪水的流速也依然惊人，若是一个不注意掉进水中，丧命的可能性也是极大。
一会后——
「也就这样吧……」
克莱恩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看着背包中仅有的东西叹气了，自己确实是有努力去找了，但残余的物资量可和努力程度无关。无奈之下，克莱恩只能先行归队。
在一个街口，泰奇碰巧出现在克莱恩的视野中，他正扛着两箱矿泉水稳稳地走在路上。那壮实的身躯很难不让人去想他是不是可以扛更多箱。
克莱恩走了过去，打算和泰奇打个招呼。
「你那边收获不错啊。」
「嗯。」
「这些水……大概还能让我们撑个四五天吧。」
「嗯。」
「……」
不管怎么去和他搭话，泰奇基本都只会回答「嗯」。克莱恩偶尔问他一些比较具体的问题，比如「找到什么物资了吗？」「需要我帮你搬一些吗？」，泰奇也只会回答「罐头，饮料。」「不用。」之类的简短话语。不过他的体魄正如洛丝所言非常强悍，不管做什么好像都不会累的样子。
「……泰奇是来自穷人几区的？」
「四区。」
「那都被冲毁了吧……怎么上来的？」
「跑，一直跑。」
「……？」
「白天跑到晚上，晚上休息一会就又继续跑。」
「……真惊人呐。」
「嗯。」
克莱恩虽然也是拼了命地往上爬，但一天之内不管怎么样，肯定会因为体力不支而被迫放慢速度，如果不是刚好出差，他现在可能连尸体都不知道在哪了。
「泰奇之前是做什么工作的？」
「搬砖。」
「这样啊……」
「嗯。」
话题再次结束，克莱恩也不太想再强行聊天了。
当克莱恩和泰奇快回到队伍时，就在不远处看到了穆克一行人……但气氛似乎不太对。
穆克正抱着手臂，用冷漠的眼神俯视着艾瑞。
「啧……干不了多少活啊。」
「对不起……」艾瑞低着头小声说道，身体不经意地哆嗦了一下。
「呵，对不起有用就有鬼了。」穆克冷笑了一声。
一旁的凯莎也开口了——
「哎呀~人家还是个孩子啦……」
「你也是，别一天到晚都只会在那唧唧歪歪，有写那堆破纸的心思不去用来找物资。」
「真是的~」
凯莎正吊着她的嗓子，结果被穆克堵了回去。
「那个，洛丝，怎么回事？ 」
克莱恩走近在一旁的洛丝问道。
「……那个孩子想要多休息一会，然后就这样了。」她耸了耸肩，无奈地说道。
「……」
「物资找得比其他人都慢些，中途也像你看到的那样，没法一直赶路。」
在克莱恩加入的三天内，幸存者基本都保持着搜寻物资、搜寻完毕继续移动、来到新地点继续搜寻的行动方式，只有吃饭的时候会休息一小会，晚上则会寻找一处民居过夜，但是队中有个体力并不是非常好的家伙，也就是艾瑞。
他没有办法适应一天十几个小时的高强度行动，因此经常会提出休息的要求。
「你刚来，可能还不知道，其实穆克从找到他直到现在一直都在忍，不过最近看来应该是快忍不住了。」
「那家伙总不能对一个孩子的体力抱有期望吧？」
「……他应该也清楚，但是人变多了，要吃的东西不会变少，」洛丝靠着墙，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物资越来越少的情况下，那些要吃饭但是又没法干多少事情的人在他看来肯定是个累赘。」
「喂，得走了。」
穆克把尖利的视线投向克莱恩和洛丝，用低哑到有些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喊道。
「就这样吧，再不走咱也得挨他骂了。」洛丝拎起单肩包。
队伍在建筑下的阴影中无声地行进着，迎面的方向不时会吹来一点风，冷飕飕的，吹得满街道都是「呜呜」的空响声。
克莱恩慢慢来到了队伍末尾。
「呃……凯莎老师，你还……」
「啊~克莱恩！你是来安慰我的吗~」
克莱恩确实有那么一点点那样的想法，但现在全队伍的目光都被凯莎的声调吸引过来，搞得他又有点想远离凯莎了。
「嗤。」
走在队伍最前端的穆克毫不掩饰地冷哼了一声，又转过头去继续行进。
「凯莎老师，还请安分一点，我可不想被穆克说。」
「好的吧~」即便音量下去了，凯莎的语调依然是那么奇怪。
「那个，凯莎老师现在体力还吃得消吧？」
「还行吧~哎呀——人家平时的运动也就只有找素材的时候散散步啦，让我走大半天还要搬东西还是很累的~」
「这样啊，还真是辛苦你了……」
「不过，我不后悔哦~」
「怎么了？」
「多有意思的旅程啊！我现在就想赶紧坐下来写——」
「后面的！再吵就把你丢了！」
凯莎被穆克说了。
「『生命虽在，荆棘尚存……』，啊~我现在就坐下来写一下……」
「凯莎老师……别这样……凯莎老师！」
克莱恩花了好大工夫才让凯莎安静下来。
「那，我先去前面啦。」
「再——见——」
「请小声一……算了。」
和凯莎告别，克莱恩还打算去找艾瑞聊聊，正准备上前打招呼的时候，一只手拍在了克莱恩的肩上。克莱恩扭头一看，洛丝正眯着眼睛看着自己，然后摇了摇头。
「洛丝？」
「建议先别和他说话。」她淡淡地说道。
「怎么说？」
「估计是父母走了，再加上穆克那样说他，冷静不下来，不管和他说什么他都很害怕的样子，大概……他自己也不怎么想说话。」
「……我之后和他聊聊试试吧。」
「自己的命都管不上还管别人呢？」
「照你这么说，你之前肯定和他谈过吧？」
「……」
洛丝突然语塞，平时有些凌厉的眼神忽地闪过些许罕见的错愕，随即又恢复平静。
「……那，不拦你了，随你便吧。」
「行吧，谢了。」
※
晚上——
「终于可以休息啦——」
「把嘴闭上。」
「诶——」
无视凯莎和穆克，克莱恩四处转着，很快就在民居的一个小房间里找到了艾瑞。
「……？」
察觉到门口的光线突然变暗，艾瑞有些惊慌地抬起头，发现不是穆克后，紧张的双肩也稍微放了下来。
「可以的话，方便聊聊吗？」
克莱恩找了个和艾瑞有些距离的位置坐着，然后看向艾瑞。
「……」艾瑞并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把头更加深深地埋进膝盖中。
「我不像穆克那家伙，不是所有人都是那么严格的。」
「……」
「……真的不想说话吗？」
「……」
「那，这个给你。」
艾瑞茫然地抬起头，发现克莱恩正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
是一包饼干。
所有人找到的物资是先聚集在穆克那里，然后再由穆克统一分发的，穆克表示以他的分发量可以保持在不会影响身体的情况下活动得更加持久，事实也是如此，幸存者队伍能够走到现在与这个因素不能说完全没有关系。
那包饼干就是今晚克莱恩的晚餐的一部分。
「……？」艾瑞仍是不解地看着克莱恩。
「饿了的话就拿去吃，不饿的话早晚饿了也要吃的，收下吧。」
克莱恩起身走近，俯下身子强行把饼干塞到艾瑞手中，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搞得艾瑞有点不知所措。
「既然不想聊的话，我就先走了，不过，有什么忙能帮上的可以来找我，」克莱恩直起腰来拍了拍身子，临走前回头再看了眼艾瑞，确定艾瑞手上拿着饼干，「……拜拜。」
艾瑞望着克莱恩消失在门外，然后低头盯着手里那包饼干，一语不发。
「怎么样？」
「确实不说话……我老坐在那也不好，不过姑且还是给他塞了包饼干。」
「早跟你说了。」
洛丝听罢扶了扶额，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无可救药的傻子一样。
然后她就走向那个艾瑞所在的小房间。
「诶你去哪？」
洛丝没有说话，只是背对着克莱恩扬了扬不知何时拿在手中的一包干脆面，径直走向房间。
※
又是新的一天。
「好嘞……」
克莱恩难得地找到了一整箱没开封的罐头，又可以多撑几天了。
「回去吧……嗯？」
在回程路上，克莱恩发现了艾瑞，他的手上只有两瓶矿泉水。
克莱恩在快到营地的时候，叫住了艾瑞。
「艾瑞。」
「……？」
「我和你换换，拿着吧。」克莱恩把那箱罐头向前举了一点，示意让艾瑞拿着。
「……」
对方仍是像个木头一样的站在那……克莱恩都有点搞不清这孩子是情绪没控制好还是真的听不进去话。
「磨叽什么呀……」
克莱恩把箱子放到地上，然后顺手拿走艾瑞手中的矿泉水。
「话先说在前面哦，艾瑞，」克莱恩蹲下身子看着艾瑞，「虽然不知道你在烦恼什么事，但是先振作起来，活下去，我希望你这么做。」
说完，克莱恩径直走向营地。
「——找半天你就找到这点？」
「抱歉，那边真的没什么东西了。」
「啧。」
穆克把双手插在兜中，咂了下嘴，鄙夷的视线就像是要把克莱恩刺穿一样，随后他又扭头看了看旁边艾瑞拿来的那箱罐头。
「……东西都放到桌上吧。」

晚上莫名地有点失眠，克莱恩来到民居的阳台，把手臂搭在栏杆上，放眼望去。
尽管建筑结构繁杂，但库尔城还是在中层及以上做了最基本的通风规划，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可以看到月亮把冷白光芒洒落在众多高矮不一的建筑物中留出的一条长道，在参差不齐的墙体与廊道上交织出光影，黑白分明。
微风穿过廊道迎面吹来，克莱恩本来有些躁动的心态总算是平静了一些。
后方传来了脚步声，克莱恩回头一看，是洛丝。
「还没睡？」
「睡不着，你怎么也没睡？」
「起来喝水。」
喝罢，洛丝放下杯子，来到克莱恩的身旁，背靠栏杆，把双臂搭在栏杆上。
「你真的是个烂好人呐。」洛丝偏着头，眯着眼瞥了一下克莱恩。
「又怎么？」
「你把你找到的物资给那孩子了吧？」
「……我可没有。」
「我就在你们后面看着。」
「当我没说。」
「……离谱的人生啊。」她仰起头，闭着眼缓缓叹了口气。
「……谁知道我们要这样子多久。」
「一区到四区被毁，五区到八区也搜寻得差不多了……」她睁开眼，又看向有些黑乎乎的室内，「最后的九区要是也找完了，那大概就是真的玩完了。」
「嗯，而且……虽然不知道该不该说，」克莱恩转头看着洛丝，「这个队伍恐怕撑不了多久。」
「毕竟那个孩子的体力好像比那个在富人区养尊处优的小说家还差。」
穆克自然是希望搜寻到的物资越多越好，但艾瑞体力跟不上来，没有办法顶住和其他人一样一天十几个小时地活动，队伍的行动很容易被拖慢。
「……感觉这样下去穆克就会发着火把他排斥出去，」洛丝把垂下的鲜红鬓发撩至耳上，「虽然这样子我们活下去的概率确实会变大，但说实话，我也不希望有人死掉。」
「……总感觉你比穆克那家伙靠谱多了。」
「想什么呢？穆克他好像是军方出身的，我还没他那么厉害。」
「难怪他总喜欢让人做这做那的。」
「虽然我们都多少因为这个活下来就是。」
克莱恩再次看向远方，那一线月光即使被廊道切成了好几段，却依然能为这个已经停电的空城带来些许光亮，甚至也可以照进这个小阳台。
「我说。」
「嗯？」
「你觉得我们能上到富人区吗？」
「……你是笨蛋吗？」
「要是的话就好了，什么都不用想，就这样摆烂死掉好像也比待在这憋屈的地方好。」克莱恩凝视着廊道间若隐若现的月亮，「富人们物资肯定多了去了，不可能全部带走。」
「所以？」
「从现在开始想想怎么上去也不是什么坏事，如果真的能上去，我们还可以再多活一会。」
「要真成了，估计还能活得挺滋润的……噗嗤。」
洛丝突然笑了一声，斜眼看着克莱恩。
「你一穷人区的，想得还挺美啊。」
「人总要有梦想，不然跟咸鱼有什么区别。」
空气安静了一小会。
「说实话，其实我也想过哪天能有机会去富人区生活呐。」
洛丝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然后大大咧咧地转过来，把手臂搭在阳台上。
「谁不指望日子好过啊~」洛丝脸上露出了少见的慵懒表情，被月光映得一清二楚，「不用因为一点点工资被压榨而抱怨好几天。」
「早上起来还可以看到阳光。」克莱恩笑着说。
「能坐飞船出门，路上也不会堵。」
「可以吃得很饱，而且不会吃腻。」
「还能好好地打扮自己，体面地出门，体面地回家。」
「可以躺在更舒服的床上睡着，而不是一张小沙发。」
「……我说那好歹也是富人区啊，你就不能再多奢求一点吗？活得更优越些又死不掉。」
「……好像也是。」
两人就这样吹着夜风，偶尔开口聊几句，直至洛丝也开始有些抵挡不住困意。
「……那，我先回去休息了。」
「嗯，明天见。」
洛丝走回自己的房间，在关门前还回头看了眼趴在阳台的克莱恩。
「……真的是个烂好人。」
※
九区已经搜索近大半，物资储备量仍是时多时少。
现在克莱恩依旧是在自己负责的区域寻找着物资……但他现在的注意力全部在一家体育用具店铺。
他走了进去。
「登山绳……登山钉……算了都带一些吧……」
库尔城早在开发时期就夷平了过分突兀的地貌，但是有的登山俱乐部仍然会从其他地方移来假山，算是为数不多的相对亲近自然的体育活动。
而这些登山器具并不能给逃跑的人充饥解渴，绝大部分都被遗留在这。
「喂，你觉得这里会有物资？」洛丝从外面探进头来。
「虽然不想这么说，但这可不是你该负责的区域啊。」
「找物资怎么说也不该来这……等等。」
洛丝盯着克莱恩手中的登山钉。
「我好像知道你要干吗了。」
「这些东西我想没有军用的好使……但如果能用的话，或许确实可以帮我们上去。」
「我本来以为你会另外找路的。」
「但现在也没有路不是吗？」
「……喂喂，你认真的吗？」洛丝的声音已经有些藏不住惊讶，「光靠这些爬到富人区……你真的知道我们离富人区有多远吗？」
「富人们他们毁掉了廊道和楼梯，但不可能连楼体一起全部毁掉吧？」克莱恩一边观察着手中的登山钉一边说道，「中途休息，就爬进楼里，实在不行外部残存的廊道也可以让我们歇息……要不行再想别的办法。」
「……本来还以为只是个烂好人，没想到你还是个疯子。」
「物资我会接着找的，不过我还得看看这些东西……哦对了，别让穆克知道，他要知道了准说我在干闲事。」
「你加油。」
洛丝走出店门，忽然又想起什么，回头说了句：
「别太担心物资，专心捣鼓你那些东西。」
「什么意思？」
「你的那份我帮你去找，你给我拿出像样的东西。」
「……那，恭敬不如从命了。」

文笔真的好！

TK部分不管怎么发都会被吞……
这边简单说一下，洛丝去找物资的时候被刚好在附近的凯莎发现弱点，被T了一顿就没了

「又熬夜？」
「早上要应付穆克，没太多时间搞这玩意。」
「要是没休息好，明早没精打采的不是更不好应付他？」
「倒也是，但如果可以的话这玩意还是快点完成会比较好，」克莱恩在手电筒的光照下拧着螺丝，时不时把眼睛凑到零件前仔细观察着，「要是在物资用完之前还不能上去，那恐怕穆克也没心思说咱了。」
「哎……也不是我怀疑你，你真的觉得就靠这几个钉子就能把我们送上去？」
「就是因为不知道才要试试。」
「……你之前是做什么工作的？看着好像懂点什么的样子。」
「一个小职工而已……不过在这之前还干过点别的兼职好过活罢了。」
「比如？」
「掌勺做饭，做厂工，搞清洁，偶尔还帮街上的黑帮跑个腿送点酒……之类的。」
「……还真是什么都干过啊。」
「在穷人区不多学几个技能根本活不下去。」
这类登山钉和许久之前的结构已经不一样了，现在的登山钉大都带有气动结构，只要握住末端按下按钮，前端的钉部就会猛地刺出，并且前端会伸出小勾爪勾住墙体，一旦刺出就难以脱落——按道理是这样。
克莱恩在那家体育用具店中找到的其实只是登山钉的零件——因为带有气动结构的物品具有杀伤性，店面一般不直接摆售成品。
现在克莱恩就准备把这些零件组装起来，但这类带杀伤性的物品出售都由店家组装，维修，故不具有说明书。所以现在克莱恩只能根据零件的形状结构来判断如何组装。
「……那，现在你搞定多少了？」
「这一只……一小半吧，当然，只要能先搞定一只，其他的就好解决多了。」
「哎……」
洛丝拉来一个凳子坐下。
「目前搞定的部分都教我吧，我也来。」
「……明早会起不来哦。」
「别把我当小孩子。」
洛丝平时一副平淡的表情现在写满了「认真」二字。
「行吧——那你看，先把这两片装在一起用螺丝拧上……」
「先这样啊，拧个螺丝我还是会的……」
「你拿错型号了，那边得用这个小号的。」
「……」
「慢慢来吧……」
手电筒的灯光下，二人一边小声聊着天，一边组装零件。
「没记错的话，你是七区的吧，那边也没路上富人区了吗？」
「嗯，在家里呆了几天，没东西吃了所以才出来，之后刚好碰到穆克和泰奇，就跟他们一起走了。」
「那凯莎和艾瑞……」
「他们是排在我后面加入队伍的。」
「原来如此……话说，你体能好像不是很差，是平时有健身吗？」
「勉强算吧，晚上会跑步，但不是很经常……七区的治安好像还挺拉垮的，平时不跑跑关键时候可能得吃大亏。」
「我还以为只有穷人区才这样。」
「有时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弱总会是件好事啦，上司来骚扰自己的概率会变小……噗，和你说哦，和我一个单位工作的姐妹都认我当大姐。」
说着说着洛丝嘴角扬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真厉害啊，我的上司只会一个劲地压榨我呢。」
「那你是真的惨啊，哦对了，还有……」
一会后——
「……呼，我这装得差不多了。」
「我这边也搞定了一点点……三天之内大概能搞懂怎么组装吧，」克莱恩揉了揉眼睛，「那……就休息吧？」
「嗯，早点搞定那玩意哦。」
「了解，明天见。」
「明天见啦。」
洛丝挥了挥手和克莱恩告别，原先有些消沉的内心略有一点波动——只是她并没有表现在脸上罢了。
※
「啧……」
所有人都已经习惯了穆克的鄙夷，但这次情况有点特殊。
穆克指责的对象是克莱恩。
「我寻思之前还好好的，怎么最近能找到的这么少？嗯？」
「抱歉，我真的找不到多少了。」
克莱恩大部分外出的时间都在瞒着穆克捣鼓登山钉，再加上能搜到的物资基本都给了艾瑞，自己基本不剩多少了。
「……」
穆克又看了看艾瑞带来的物资——今天是两盒压缩饼干。
「……连个小鬼都不如。」
「抱歉了，虽然不想这么说，但本来你也没有权利命令人家找物资吧？」
靠在一旁墙上的洛丝突然冷不防地淡淡说道。
「你想说什么？」穆克终于舍得把视线从克莱恩身上移开，转而将其刺向洛丝。
「意思是你管得太多了。」
「那你告诉我，该怎么做？」
「我哪知道？」洛丝撩了撩红发，垂下眼睑，不屑于和穆克对视，「我只知道你没点感性。」
「感性这种东西能帮我们活下去吗？」
「不能，但没有的话那跟死了没两样。」
「可以了，洛丝，」克莱恩看向洛丝，「不用再说了。」
「你应该也清楚这家伙……」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穆克他也确实帮到了大家，这个时候闹掰对所有人都不好。」
「哼，说得真好啊，但你最好别净会说漂亮话。」
穆克看着布莱克，就像是看着一个小丑。
「休息时间结束，出发。」
※
「……你还会帮那家伙说话啊？」
「我承认穆克有些太严苛了，但他如果真的和我们闹掰，我们未必能走得更久。」
手电筒的灯光下，克莱恩和洛丝仍在捣鼓着登山钉。
「……哎。」
「怎么了？」
「终于装好了。」
「吓我一跳，你要是搞砸了我说不定会给你一拳。」
「别说这么恐怖的话。」
「去试试看这玩意好不好使？」
「走。」
气动的登山钉发出的声响似乎会很大，克莱恩打算离营地远一点再试用。
砰——
登山钉插入墙中，克莱恩握住登山钉的末端，蜷起双腿把自己挂起来，全身的重量全部施加在登山钉上。
……纹丝不动。
「成了。」
「我试试。」
待克莱恩下来，洛丝也挂了上去……
「哇啊——」
一个没抓稳，洛丝忽然就手滑了，掉了下来。
「喂……没事吧……」
「脚好像崴了……嘶……」
刚才落下的时候洛丝也是蜷起双腿的，左脚并不是平着落地。
「别试了别试了……先处理一下，啊，我记得附近好像有毛巾。」
「谢谢啦……」
回收登山钉，克莱恩把洛丝扶进楼内让其坐下，然后凭着印象前往附近有毛巾的位置，幸运的是他很快就在一个民居内找到了一块。
「没有冰块什么的，没办法冷敷……冷水将就下吧，总比没有好。」
「……嗯。」
克莱恩蹲下身来，脱下了洛丝左脚的运动鞋。
运动鞋上面已经满是尘土，但想想也是，整日奔走忙于搜集物资的人鞋子也不会特别干净。
不过里面的灰色短袜相比下倒是还挺令人赏心悦目的……从干净程度上来讲是这样的。
「嗷……」
「抱歉……会疼吧？」
「稍微有点……」
「忍一忍吧……」
克莱恩轻轻捏起短袜的一边，微凉的空气沿着缝隙钻入袜中，洛丝忍不住稍微缩了缩左脚的脚趾，袜子的在脚趾根处堆起些许褶皱。
短袜被缓缓向外脱去，在脚踝处的一侧，已经可以看得到明显的红肿。
袜边来到脚心处，短袜上因褶皱而突起堆叠的棉料与脚心处发生刮擦，猝不及防的触感让洛丝活动了一下脚腕——
「哎呦……」
「……抱歉。」
「没，没事……不是你的错……」
刚才脚腕活动的那一下倒是让袜子甩出来不少……之所以没有全部甩出来是因为洛丝蜷着脚趾，把袜尖夹住了。
「……」
「……」
两人望着那只还挂在脚尖上的短袜几秒，洛丝才反应回来，连忙松开了脚趾。
即便光线不是很好，但洛丝的足部仍如象牙般显露着白皙。先前张开的脚趾向后微微弯曲，足弓也被绷出优美的曲线。
克莱恩把那只袜子放进运动鞋后，将沾了水又拧干了的毛巾叠了几叠，然后轻轻按在了洛丝脚踝的红肿处。
「嘶……」
沁心的凉意从原本有些发热的脚踝上传来，痛感被些许盖过，洛丝深深地呼吸，感受着这未曾想过的舒适。
「好些了吗？」
「嗯，谢啦。」
「应该不是很严重，这几天还是先静养吧。」
「穆克不得骂死我。」
「那也得静养。」
洛丝把双手撑在地上，再把左脚搭在克莱恩的膝盖上——一是这样比较舒服些，二是她现在不太敢再乱动脚踝。就是稍微得辛苦一下克莱恩，得保持蹲姿一段时间了。
「总之搞定那一只之后，大概再两天就可以搞定所有的登山钉了。」
「不知道穆克看到这东西会是什么反应。」
「脑补一下他到时一脸懵逼的样子……」
「噗……完全想象不出来。」
尽管没法在脑海中想象出穆克那张臭脸的其他表情，但洛丝还是没忍住笑了一下，然后俏皮地张缩了几下脚趾。
虽然崴了脚，但红肿的其实只有一侧，脚踝的另一侧还好好的。从没红肿的那侧来看，洛丝的脚脖子相当的立体，想必没崴到的时候这只脚会相当好看。
毕竟，洛丝的脚还带着几分健美，虽然柔软，却不柔弱。
就两人保持着这样的姿势继续聊着天，待到觉得脚上的疼痛不再那么难以忍受之后，洛丝用脚跟碰了碰克莱恩的膝盖。
「该回去了呢。」
「嗯。」
把鞋袜给洛丝穿好后，克莱恩将那只脚轻轻放在地上，然后站起身……差点没因为腿抽筋而摔倒。
「你要是也摔出问题了，那这个队伍大概也活不了多久了。」
「那我真谢谢你啊，」
克莱恩向洛丝伸出了手。
「来。」
「谢啦。」
拉起洛丝，克莱恩扶着她回到了民居。
之后的两天，克莱恩和洛丝两人确实都没少被穆克嫌弃。
洛丝是因为脚崴了没法去找物资，被穆克骂了。
能找到的物资本来就少，克莱恩不得不放弃在白天组装登山钉，而把注意力全部放在搜寻物资上——至于他被穆克嫌弃的原因当然是因为他把自己大部分物资分给了艾瑞。
大半夜则和崴了脚的洛丝一起组装登山钉，待所有登山钉组装完毕时，洛丝的脚也好得差不多了，这让克莱恩和洛丝都松了一口气。

又是新的一天，一大早，克莱恩就找上了穆克。
「有事快说。」
穆克如针尖一般锋锐的目光依旧不改——最近克莱恩的表现已经明显不能让他满意了。
「你看看这个。」
克莱恩把登山钉拿到穆克眼前。
「……这是！」
「嗯，之前在一个体育用具店翻到了零件，这几天给装起来了。」
穆克难得地露出了些许惊讶，瞪大了眼睛。
他接过了登山钉。
「你应该知道这个是什么吧。」克莱恩问道。
「当然……你，是想要上去吗？」
「中层快搜光了，能上去为什么不上去？」
「……我去试试看。」
穆克观察了一会登山钉，然后在旁边找了堵墙，把钉部对准后，按下了按钮。
砰——
「……」穆克拽了拽登山钉，又试着把自己的体重压在上面，确认其是否牢固。
「克莱恩。」
「嗯。」
「这东西，只有一只吗？」
「总共有12只。」
「这样啊……」
这时，一串脚步声渐渐传来。
凯莎，泰奇，艾瑞，还有洛丝齐齐出现在旁边。
「啊啦~刚才听到了好——大的声音了呢~」
凯莎正像往常一样毫不在乎场合地扬着嗓子，艾瑞则有些不知所措地缩在后面，至于泰奇也是有些木讷地想搞清楚发生了什么。
「所以，怎么样？」洛丝嘴角上扬，用着带有那么一丝丝得意的表情望着克莱恩。
「……」收到了洛丝的视线，克莱恩也望向穆克。
「……所有人到楼里去，有事情得讲讲了。」
※
「厉——害——不愧是克莱恩~居然搞出了这么……」
「给我安静。」
「好~」
打断凯莎的大声赞美，穆克面向众人。
「我们要用这个爬上高层。」他把一只登山钉放到桌上，「如果没有人有意见的话，所有人就去准备爬楼用的物资，三天后出发。」
在这搜集物资的几天，所有人都对克莱恩表示了不同程度的赞扬。
「厉害。」泰奇只说了两个字。
「啊啦~小说又可以再多添几笔有意思的东西了呢……『压抑的阴霾下，一丝希望终于燃起』……」凯莎继续用那种貌似对嗓子杀伤性很大的声线说着，然后迅速写满了小本子上的一页。
艾瑞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在行进的期间悄悄往克莱恩的背包放了一瓶水，随后迅速远离。如果不是后来洛丝提醒克莱恩，克莱恩都没注意到。
洛丝的评价无需多言——「烂好人」，顶多再加个「疯子」，当然，这是褒义的。
穆克则是单独把克莱恩叫了出来私下谈了一会。
「你，之前为什么不和我汇报登山钉的事？」
「怕你说我正事不干而已，你看起来就像是会说那种话的人。」
「那些，都是你一个人装起来的？」
「和洛丝一起装的。」
「这样啊……」
穆克转过头，把视线对上克莱恩的双眼……克莱恩总感觉像是被猎鹰猎豹之类的生物给盯上了一样，突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怎么了？」
「那些登山钉，虽然没有我在部队里的好使，但是质量意外的不错。」
「所以？」
「干得漂亮。」
「……多谢夸奖。」
※
今天要开始爬楼了。
此前穆克也召集所有人开了个会讨论了一下，目前可以确认以下事项——
第一，攀爬区域墙体必须牢固。
第二，在尽可能高的地方出发可以减小攀爬距离。
第三，在可站立平台较为密集的区域攀爬，以便中途歇息。
穆克很快就确认了地点，是九区一座由底层贯穿至高层的承重楼——里面的楼梯被摧毁大半，电梯则是完全被摧毁或者停电。虽然不能直接通到高层，但据穆克所说这应该是九区中层能到达的最高处。
本来攀爬电梯井也在考虑范围内，但后来让泰奇撬开电梯门后看了看，里面因为没通电所以黑乎乎的。这么一想攀爬有光照，还带点倾斜度的楼外或许才是最佳选择。
决定从楼外攀爬后，穆克又提议，由一个人攀爬，待那个人爬到可站立的平台，便垂下绳子供后面的人攀爬，如此一来便可以避免登山钉意外损坏的情况而导致有人被迫滞留。
对此克莱恩还捂着头一个劲抱怨自己「为什么没考虑到登山钉可能会坏掉的情况」。
不过好在之前克莱恩找到了一些登山绳。
另外，凯莎因为自己没有什么力气，表示自己没法攀爬，然后她就被穆克吼了一顿，最后还是在克莱恩的劝说下，由泰奇背着凯莎……顺便用登山绳做个简易的背带，免得凯莎从泰奇背上滑下去。
为了保证安全，穆克决定分批次出发，由他自己打前锋，然后克莱恩、艾瑞一组，再来是洛丝自己一组，最后泰奇、凯莎一组。
「先走一步。」
确认无法再沿着楼梯向上前进，穆克首先把身子探出窗外，分别把两只登山钉插入墙内后。
啪啦啦——
细小的碎石从钉孔处脱落，沿着墙面滚落了下去。
穆克拔出其中一只登山钉，蹬墙将身体拉高后再重新插入，往复几遍，他便已经爬上了几米。
几分钟后，一条绳子从上面「哗」地垂了下来。
克莱恩低头往下看了一眼，先前自己走的街道已经距离自己已有几十来米。
「喂，我说你，不会是恐高吧？」洛丝正用戏谑的眼神看着克莱恩。
「……倒不是，但这个高度摔下去也很难不死吧？」
「反正不摔死也得在中层饿死，还不如赌一下——」洛丝的表情似乎带着一点兴奋，「我老早就想看看富人区是什么样的了。」
「有干劲是好事啦。」克莱恩苦笑着回应后，抓紧了绳子，踩着墙面，开始一步一步向上爬着。
关于艾瑞，他的体能并没有那么好，但还是有个男生的样子，现在则是用一根绳子将克莱恩和艾瑞系起来，如果艾瑞体力不支就可以提醒克莱恩，以便临时休息。
得亏这楼还带点倾斜，如果是垂直的那想都不用想。
第一个平台是一个广告牌的支架。
「来，手给我……」
「嗯……」
把艾瑞拉上支架，克莱恩稍微感叹了一下。
「广告牌啊……」
当时如果没有那块广告牌，自己就死定了吧。克莱恩想着。
穆克拉了拉系在支架上的绳子，示意后方的人可以开始攀爬了。
「呼——挺刺激的。」几分钟后，洛丝也爬了上来。
「你看起来挺兴奋的啊。」抓住洛丝的手，克莱恩一边把洛丝拉上来一边说道。
「是啊……活得不像样的时候人多多少少会想试试刺激的东西吧。」
穆克完全没在意二人的谈话，而是又拉了拉绳子。
又几分钟后——
「啊——风景好好啊~」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我这辈子都没这样子过——这本小说绝对是我这辈子写得最精彩的一本——」
「……凯莎老师，那个，我知道你很兴奋，但至少等到站着的时候再兴奋会不会好一些……」
「诶~有话就要大声说出来呀——」
「不……老师有没有考虑到泰奇的感受。」
「没事。」
泰奇的表情毫无波澜。
在决定凯莎由泰奇背着爬楼前，凯莎也是有携带物资的。现在的情况是凯莎一人带着自己和泰奇的背包，然后泰奇背着凯莎爬楼……很难想象接下来的路程泰奇都要这么前进。
泰奇爬上了支架。
「我们刚才爬了多高？」洛丝有些意犹未尽。
「大概……十五米左右吧？」克莱恩回答道。
「诶~才十五米呀——我还以为爬了几百……」
「把嘴闭上，没有问题的话接下来继续前进。」
习惯性地打断凯莎，穆克解开绑在支架上的绳子收回背包，拿出登山钉，继续向上攀爬。
第一次就当适应，接下来的行动方式就是让穆克作为先锋开路，克莱恩、艾瑞、洛丝继续攀爬，然后由后方的泰奇和凯莎回收绳子，如此一来就可以在绳子长度有限的情况下，连续不断地向上攀爬。
爬楼期间，能够歇息的平台有时是一个广告牌，有时是一排已经停止运转的空调外机，有时是一根巨大的管道，后来穆克有时也有找不到能站立的地方，于是干脆破窗进楼。
「这层楼楼梯没被摧毁！」
「什么……真的吗！」
「……啊，好像只有这几层的，再往上还是没法走。」
像这样的情况也出现过几次，当然，能用走的方式向上爬了几层对幸存者来说还算挺幸运的。
而每次在楼外攀爬的距离也都起伏不定，有时是几米，有时是十几米。起先还好，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家都开始有些吃不消了。
尽管没人不希望能安稳地爬到休息为止，但果然还是有人先撑不住了。
「抱歉……那个……我希望休息一下……」
一小时后，在一次站上平台时，艾瑞喘着气说道。
「啧!哎……」穆克刚把登山钉插上没一会，有些浮躁地抱怨着。
「穆克，果然还是让他休息下吧。」
「……一天之内最好爬得越高越好。」
「那也不能不考虑人的体力。」
「他一个人拖了全队的后腿，到时物资用完了我们还没上去，你告诉我该怎么办？」
「……」
「真的是，从下面就可以听到你们在吵。」
洛丝顺着绳子爬了上来。
「物资什么的，我一次少吃一点，死不掉。」
「……省下的物资要是够我们拉着这个拖后腿的上去，就当我没说，」穆克冷视着洛丝，「前提是你也能活着。」
「你！」
「行了！」
洛丝正准备冲到穆克面前去，克莱恩匆匆伸出手臂拦住了她。
「克莱恩，别拦我。」洛丝虽然停住了，但眼中仍有怒意涌现。
「……穆克，就当是看在我装好了登山钉的份上，让这孩子歇息下，」克莱恩努力地平下心来看着穆克，「物资我也会省一些。」
「啧……」
「……拜托。」
穆克盯着克莱恩许久，又看了看缩在克莱恩身后的艾瑞。
「……」
穆克把登山钉对准了旁边的窗户玻璃，按下了按钮。
砰——

中午十一点是穆克原定的休整时间，但由于艾瑞体力问题，所有人被迫暂停攀爬两次。
十一点半，穆克决定进入楼内，开始休息。
「好累……」
克莱恩瘫在了地上。
「午饭。」
穆克突然出现在克莱恩眼前，放下一瓶矿泉水、一包泡面和两块饼干，然后离开了。
克莱恩叹了口气，从背包的带子上取下小锅，然后打开了保温杯——里面装的是提前烧开过的热水。
虽然很累，但是克莱恩知道自己这个程度不算什么。
凯莎是被背着的，洛丝是自己爬，艾瑞虽然体力不支但也是被克莱恩拉着爬上来的，泰奇他虽然是负重最大的人，但似乎也不是很累。
这群人中实际上最辛苦的大概就是穆克了吧。他是只靠着登山钉爬上去的。
「穆克。」
「嗯？」
「体力吃得消吗？」
「……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你就当是吧，顶不住的时候说一声，我……体能也不算特别强，但应该不至于爬不了多少，」克莱恩试图劝说穆克，「你要是撑不住整个队伍都会出问题。」
「不需要。」
「我多少能分担一点的，再不然我可以去和泰奇说一下……」
「不需要。」穆克铁着嗓子低声喝了一句。
「……好吧。」
午休结束，下午又继续断断续续攀爬了又大概三个小时，直至晚上再次进入楼内。
克莱恩现在只觉得自己全身的肌肉都在酸痛，从头到脚的血液沸腾得有些闷热。
在这个高度，廊道似乎有变得稀疏一点，可以看到夕阳渐渐落下。光亮逐渐不能从廊道之间穿透而来，建筑被慢慢勾上了阴影轮廓，室内也变得愈来愈暗。虽然有手电筒，也有电池，但穆克有强调不到特殊情况最好省着用。
「克莱恩，过来一下。」
「嗯。」
穆克把克莱恩叫到了走廊。
「……首先，有一件事不能否认，」穆克背靠在墙上，用他那几乎没有感情的声线说道，「你找到了登山钉，装好了它，你是确实可以帮我们登到富人区的人，我必须感谢你。」
「所以，果然还是有别的事情吧。」
「嗯，我想你应该自己清楚。」
「……」
穆克眯着眼睛，沿着昏暗的走廊望去。
黑暗从走廊的一端开始渐渐蚕食着橙色的日光，本就看不到的尽头现在像个黑洞一样深邃难测。
「那点物资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省下来的。」
「我说到做到，该省的我绝对会省。」
「你还是有些天真。」
随着光线越来越暗，穆克的脸也被慢慢笼上阴影，逐渐难以分辨表情。
「考虑到最坏的打算，我们可能得丢下那个小鬼……不，再坏一点，那个啰嗦的女人也得丢。」
「……你的良心不会过不去吗？」
「如果没有他们，我们现在可以爬得更高，而且登山钉还有很多吧？给他们留着，接下来的就看他们自己了。」
「我希望每个人都能安全地到达富人区。」
「从刚才开始你就在放空话……我们得舍小求大。」
「总之我不会妥协，楼内我想也不是没有物资，我会去找的。」克莱恩抱着双臂，和穆克一样靠在了墙上，「我们的物资……按六人均分，还能撑多久？」
「……五天左右。」
「我想想……早上虽然还爬得挺快，但你自己后面也慢了下来……今天我们大概爬了两百米左右吧。」
「在这里没法判定距离高层还有多远，但能早点爬完就早点，拖得越久越不容易上去。」
「……知道了，但不该做的我依然不会做。」
「希望你物资用完的时候还能这么想。」
「告辞。」
与穆克结束谈话，克莱恩打算回到刚才进楼的靠窗房间……走廊黑乎乎的啥都看不见让克莱恩有些没安全感。
「嗷……」
「呜啊……」
走过一个转角，怀中突然传来撞击感，克莱恩低头想去确认对方是谁……不用去确认了，这个身高是艾瑞无误。
「艾瑞？」
「啊……」
「有什么事吗……呃？」
艾瑞什么都没说，只是拉起克莱恩的衣角，把克莱恩拉到了走廊不远处的另一个房间里。
「……那么，是有什么事吗？」
「嗯……」
既然艾瑞主动来找克莱恩谈话，克莱恩当然不会拒绝。
艾瑞低着头，开口了——
「我想问个问题……克莱恩哥哥为什么要这样子护着我？」
他的声音如同蚊子一般细小，就像是生怕克莱恩听见一样。
「……你说为什么……这不是理所当然……」
「可是，我什么都做不了啊……没有帮到任何人，反而拖累了你们，还吃着你们辛辛苦苦找来的物资……这样帮我到底是为什么啊……」
克莱恩有些语塞。自己帮助这个孩子留在这个队伍，只是单纯地由于自己不希望看到有人落得一个悲惨结局。如果说帮助艾瑞要有什么直接一点的目的……似乎没有。艾瑞现在很难为这个团队带来直接利益，这点是最大的问题。要知道，就连来自富人区的凯莎的体力都可以比艾瑞还要好些。
「……我啊，没怎么安慰过别人，所以可能没有办法让你放松下来，」克莱恩深深地放出鼻息，有些焦躁地抓了抓头发，「但是，如果可以，我希望你最好不要这样自暴自弃。」
「那我还能做些什么……」
「……当然是活下去。」
「可……」
「艾瑞。」
克莱恩打断了艾瑞，然后把手放在他的头上。
「……洪水淹到中层后你还能活下来本来就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这个机会不是想要就有的，」克莱恩顺着艾瑞的头发摸着，「而且，虽然提旧事果然很不恰当，如果害你又难过了，还请别吝啬，尽管对我生气——」
克莱恩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去。
「……我听那个叫洛丝的姐姐说了，你的爸爸妈妈是为了救你才被卷入洪水的吧？」
克莱恩的手上突然传来颤抖的感觉，他知道自己说了些这个时候不该说的话。
「……如果他们救了你，你就要好好地满足他们的期望，好好地活下去，这样才是他们想要看到的。」
手上传来的颤抖感停了一下，然后变得比先前还要激烈……
「……」
「呜……」
「呜……呜啊……」
艾瑞靠着墙慢慢滑下，蜷起双腿，把脸埋到膝盖，闷声抽泣着，克莱恩就这样在他哭泣的时候抚摸着他的头许久，直到哭声渐渐变小。
克莱恩拿出自己的矿泉水，碰了碰艾瑞的手背，艾瑞楞了一下，然后终于主动接了过去，拧开瓶盖慢慢喝了几口。喝完后，艾瑞把水递回给克莱恩，开口了：
「……我和我的爸爸妈妈，本来是打算一起开车去别的地方玩的，因为我考上了重点高中。」
艾瑞的声音还带着些许哭腔，然后，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东西，按了一下，那个东西发出了亮光——是一个MP3。
「这个，也是妈妈为了庆祝给我买的礼物。」
「后来，洪水就要来了。」
「爸爸妈妈没有找到飞船，电梯打不开，所有人都挤在廊道往上跑。」
「但是人也好多……很挤。」
「洪水淹上来的时候，我们还没跑到出口。」
「爸爸把我举到廊道的一个很高很高的杆子上，让我抓住。」
「然后爸爸妈妈就跟着好多人一起被冲出廊道了……」
「当时，我其实没怎么抓稳，没抓多久就掉下去了。」
「摔在廊道的地上，很疼……当时洪水直接把廊道冲断了，如果我当时抓的地方再靠外偏一点点，可能会直接掉到洪水里吧……」
「当时我没找到吃的，也没有水，只能哭。」
「然后是洛丝姐姐发现了我，把我带了过来。」
「……之后我一直都在想，我到底该怎么办……」
「现在……我应该还是不太清楚吧……」
「但，至少现在……我觉得活下去好像不是不可以了……」
「……谢谢你，克莱恩哥哥。」
「哈啊……不用谢，你能振作起来就很厉害了，」克莱恩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了，「现在的问题就不要太在意，你能活着，那就一定会有用得到你的地方，一定会。」
「嗯嗯。」
MP3的亮光清晰地照出了艾瑞脸上的泪痕，但克莱恩只看到了艾瑞在笑，笑得很轻松。
把艾瑞送回休息处后，克莱恩找到了泰奇……天色已经彻底变暗，泰奇的肤色和黑暗融为一体，如果不是多多少少有些月光，克莱恩几乎都看不到他了。
「泰奇。」
「什么事。」
「拜托你件事，如果我不在的时候，艾瑞和凯莎老师遇到什么麻烦，可以帮我保护好他们吗？」
「可以。」
「……毫无犹豫呢。」
「你做了登山钉，带我上去，互相帮助。」
「……你要这么想的话就谢谢啦。」
「不用谢。」
「克莱恩还真是懂得照顾人呢~」凯莎也凑了过来。
「……原来你在啊。」克莱恩已经放弃在大晚上去确认附近有没有人了，根本看不清。
「我一直都在~」
「凯莎老师也早点休息吧，明天天一亮就又要继续爬楼了。」
「真是感人呀——尽心尽力保证队伍不溃散~」
「别说了，我才没这么伟大。」
「组装登山钉~保护弱者~像你这样的人我怎么说也得写本新作让你去当主角！」凯莎的声音回荡在房间内，「明天天一亮我就可以接着写新的段落——我想想~『不安的心与冷静的头脑结合起来，将产生名为拯救者的狂风』这句听起来怎么样——」
「安静！」黑暗中的角落传来穆克的声音。
※
随后的五天亦是如此，早上爬楼，中午休息，下午接着爬楼，晚上再休息，期间艾瑞有时会体力不支，那几次就是不得不暂停的情况。
穆克有好几次说想丢下艾瑞，但都被克莱恩和洛丝阻拦了，休息时，泰奇也经常会挡在穆克和艾瑞之间的位置，直接避免二人直视。
穆克对此只是绷着个脸，一如既往地我行我素。
天色渐暗，穆克抬头一看，头顶已经没有任何廊道，而且可以看见些许大面积的巨块覆盖在高处，在块与块之间的缝隙有光透下来。
高层的路面基座。
「今天就到这里，先休息，有事得说一下。」
所有人再次进入楼内。
「首先，好消息，在这里向上看已经可以看见富人区了。」穆克扫视着众人，平淡地说道。
「真的吗——」
「终于要上去啦……」
「小说看来马上就要完结啦~」
「要……到了吗……」
「……」
「但，坏消息，那个高度我们至少还得爬两天，但我们的物资只够明天中午用的了。」
「……」
空气陷入沉寂。
幸存者已有一段时间没有再遇到带有连接数个楼层的楼梯，这很好理解，富人为了保证下方的人上不来，重点摧毁较为上方的楼梯。
「我要说的就是这些，解散。」
「克莱恩。」
「来了。」
晚饭后，克莱恩和洛丝聚在一起，看着放在地板上的东西。
地上是六包饼干，两三个罐头，两瓶矿泉水。
这是克莱恩和洛丝这几天能省下的物资。尽管在爬楼之前所有人已经尽可能多带物资了，但不管怎么样要六人均分还是比较勉强。穆克所分发的物资都是一餐后能保证体力的极限量，本来就少，很难再接着省出来。
「往好处想，至少这些可以带我们多顶一两个小时。」
「总比没有好啊……」
洛丝靠在墙边坐下，闭上了眼睛。
克莱恩则是简单整理了一下物资，然后看向窗外。
太阳已经完全落下，但今晚并不是特别黑，高层路面之间的缝隙投下了一些光，可能是路灯的，也可能是别的什么。
「高层……没有断电呐。」克莱恩看着那些光透过缝隙变成光束照到下方的黑暗中。
「嗯……断电了的话富人意见会很大吧？富人区好像用的都是独立电源，大概是太阳能或者核能什么的，和底层中层都是隔离开的。」
「真好啊……」克莱恩低声说着，然后「嘭」地捶了一下墙壁，「明明就快到了……」
「拼一把……说不定呢……」
「嗯……」
话题终止。
「晚安了。」
「晚安。」

翌日中午。
「……休息。」穆克语气中带着一丝沧桑。
所有人一语不发地补充体力，物资一点不剩……除了克莱恩和洛丝省下的那些。
「穆克，」克莱恩把物资拿到穆克眼前，「这些是省下来的。」
「……」穆克什么都没说。
「就放这了……」克莱恩把物资放在桌上，「水还可以多撑一会……食物的话，我们少吃一天大概也不会怎么样。」
「……」
克莱恩就这样和穆克分开——该说的那天晚上已经都说完了，已经没有什么值得谈的了。
下午，再次休息。
幸存者爬楼以来第一次没吃饭。
克莱恩看着窗外还仍有一些距离的高层。
洛丝坐在地上仰视着天花板。
凯莎在写着他的小本子，肚子里却传来叫声。
艾瑞正挂着耳机，但从神情看来，注意力完全不在听歌。
泰奇坐在艾瑞旁边，像个木头一样发呆。
穆克看着那堆物资，一语不发。
一会儿，艾瑞来到克莱恩身边坐下。
「克莱恩哥哥……对不起，如果我能再有用一些的话……」
「别再说了，要不是这场洪水，所有人都应该好好的才对。」
「嗯……所以，我想说，反正现在也没东西可以吃了，我要不要去这层楼附近找一下物资……」
「……别去了吧。」
「……？」
「你已经少吃一顿了，保存体力。」
「好……」
艾瑞又垂头丧气地坐到了一旁。
「艾瑞是个好孩子吧。」洛丝靠了过来。
「当然是，」克莱恩苦笑了一下，「如果不是为了所有人考虑，说实话我想把中午给穆克的那些物资拿回来。」
「你真的是个烂好人啊……」
「这话你也不是第一次说了……不，你大概也没啥资格说我吧。」
「我可没你那么拼。」
「替我找物资，帮我装登山钉，给艾瑞吃的，为了艾瑞去顶撞穆克，还省下了物资……」
「别说了别说了……」
「嗷……」
洛丝掐了一下克莱恩的大腿。

又一天，中午的休息时间被迫提前。
当时出发还没一个小时，克莱恩就发现自己的上方有异常——登山钉的气动声没有响起。
当他带着艾瑞爬上平台后，发现穆克正坐在平台上，有些虚弱地喘着气。
「……没吃饭还这么拼，不累才怪。」
「啧……」穆克罕见地别开了视线。
「直接休息吧，省下的那些物资你也吃点。」
穆克本意还想继续爬，但站起身来，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又把手扶到了墙上。
※
所有人再次进入楼内。
穆克已经体力透支了，接下来如果穆克还是不能恢复状态，恐怕要克莱恩或者泰奇做前锋开路。
这时，艾瑞突然从角落站起身来，默默走向穆克。
他把一些东西放在了穆克面前的桌上。
是一包饼干，还有一包干脆面。
随后艾瑞低着头快步转身离去。
穆克喘着气盯着艾瑞的背影，最后仰起头闭上了眼睛，深深叹了一口气。
「哎……」
艾瑞保留的饼干还有干脆面被穆克混到了克莱恩和洛丝省下的物资中，勉强均分了——所有人都没有吃饱。
而穆克也迟迟没有站起身来继续出发，只是坐在那里。
每个人都能感到精力正在不断消耗着，口腔不管怎么去喝水都是黏黏的，身体的某些器官也在隐隐作痛。
虚弱，无助，茫然。
这个房间只让人这么觉得。
就这样过了许久，克莱恩站了起来。
「穆克，把登山钉给我吧。」
穆克揉着太阳穴，把视线投向克莱恩。
「……」
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身体还有些颤颤巍巍的……最后，他把系在手腕上的登山钉取了下来。
「那接下来就由我来开路吧……」克莱恩在手腕上系好登山钉，面向窗外。
窗外的光突然被挡住，克莱恩抬头看着投下阴影的存在。
「……？」
「我来。」
泰奇伸出手，示意要登山钉。
「你之前背的东西也不少了，让我来吧。」
「你，不行，会累。」
「大不了我们轮流来，可以吗？」
「……可以。」
「轮流来啊……你要是撑不住了我也爬一会，」洛丝挤出微笑，拍了拍克莱恩的肩膀，脸上却也是虚弱，「大概还有几百米的样子，别累死了。」
泰奇先前背着凯莎以及两人份的物资，如今物资耗尽，想必泰奇也能轻松一些。
但人总是会饿的，不管如何，现在所有人都不知道接下来他们还需要在没有物资的情况下攀爬多长时间。
「我尽量，那准备……」
「……等一下！」
一声大喊响起，所有人都转向了声音的来源——
艾瑞正扶着墙大喘着面向各位。
「那边好像有条路……可以爬上去……」
「……什么？！」
所有人已经萎靡的精神突然被刺激了一下。
「……刚才，我是想要自己去找点物资的，往里面走的时候……发现好像有路可以上去……」
所有人面面相觑。
「艾瑞，带路。」
克莱恩率先跟上了艾瑞。
※
这栋楼作为承重楼，其规模也是相当大，幸存者们跟着艾瑞走了十分钟，拉开了不知多少扇门，仍不见楼层的尽头，光线也是越往里越暗，艾瑞姑且还是打开了手电筒。
「就是这里。」艾瑞拉开了最后一道门。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直径数十米的洞，深不见底，高空还时不时滴下几滴水。
「排水涵道……富人区的废水都从这里通下去……」穆克喃喃说道。
「然后……看那里。」
艾瑞指了指远处，那有个被漆成绿色的铁质安全梯，正呈之字形向上延伸着。
「如果这能通往高层……」洛丝有些没反应过来。
「……那么很快就能到！」克莱恩喜出望外。
几百米的高度，要通过外壁攀爬自然要许久，但如果是要用走的那不出多久就可以到达。
「我带路吧，可以吗？穆克。」克莱恩回头看了眼穆克。
穆克点了点头。
相比起攀爬外壁，走楼梯真的可以算是对所有人的一种解放。
「话说，这个安全梯不能直接从高层往下通到中层啊……」
「排水的地方不会架设那么长的梯子的，容易腐蚀。」
「而且维护起来大概也很麻烦吧？这梯子应该是只联通上面这几层。」
「……居然没被摧毁呢。该说是运气好吗……」
「我还指望一开始如果发现这里，就可以直接爬上来呢。」
「嘛，大概是富人觉得摧毁了主要的楼梯就可以了吧，还好艾瑞发现了……」
幸存者的精神又被振奋起来了，甚至连他们自己体力严重不足这一事实也忘了。
几分钟后，众人到达了梯子的尽头，原本黑乎乎的地方现在闪着几点红光。
排水涵道集中了附近的下水道，那些光则来自不知是什么仪表的闪烁灯。
这里是有电的地方。
「继续跟我来。」克莱恩招呼着众人跟上。
选择了一条下水道，众人前进了数十米，很快克莱恩就发现了附近的一个钢管梯子。
梯子顶端是井盖。
「……」
克莱恩把手电筒交给洛丝，自己爬了上去，随后他一手抓住梯子，再用另一边的肩部顶开井盖，霎时一束光亮照了进来——
※
下水井盖被打开，惊起一群白鸽向他处飞去。
克莱恩爬了出来，然后把井盖挪开，依次把众人拉了上来。
「我们上来了……」
所有人站在路上，愣了几秒。
脚上踩的是坚实的路面，周围是依旧高大的建筑，头上虽然有廊道，但更多的是蓝天。街上虽然停着些许车辆，但正如所有人想象中一样，空荡无人。
「啊——哈哈哈……终于到啦！」洛丝瘫坐在地上，然后大笑着躺下了。
「还没完呢……噗……」克莱恩本来还想提醒洛丝还有物资没找，但自己也没忍住笑了出来。
「克莱恩啊~你这人，果然是主角啊——」凯莎扬着嗓子使劲拍着克莱恩的背，此时也没有人想打断她了。
毕竟，所有人都活着。
滴滴滴——
「警报，遭到非法入侵，正在上报警局……」
所有人正在兴头上，突然被这莫名其妙的警报声吓了一跳，沿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
「开饭。」
穆克不知何时撬开了一旁商场的大门，「铛」地一声用撬棍砸碎了警报喇叭。
※
「我发誓这是我这辈子吃得最饱的一次……」洛丝放下空空如也的小锅，就这样躺在了商场的地上。
「我也是……」克莱恩瘫在了椅子上，「当然如果可以，我希望下次还是先吃点方便面之外的东西……」
「反正，这个商场也没人了……什么电饭煲啊微波炉啊应该都有，还不是随便咱……」
「那倒是……下次，就吃点米饭吧。」
「听上去不错……哈哈……」
九区的这个商场不能说是完全没事，有些店铺里的物资比如即食食品明显少了不少，但这无关紧要——就这个商场的食物总剩余量，穆克说估计好几个月都用不完，更不要说整个九区乃至整个高层。
「活着真好呐……嘿咻。」
洛丝喃喃说着，然后从地上一跃起身。
「嗯？你要去干吗？」
「好不容易活着到富人区，去奢侈一下！」
洛丝说着，往其他店铺走了。
「奢侈……吗……」克莱恩张望了一下商场。
服饰，家电，日用品，娱乐用品……应有尽有，克莱恩确实从没来过这么奢侈的地方。
「去看看……」
克莱恩也站起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