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光的病是在某一日院中树叶忽然落了厚厚一层时染上的，太医看过只道秋后受凉所致，精心调养等絮赘不入我耳。成亲十数年，她从未病成缠绵病榻的模样，叫我如何不心忧。是日钻进小厨房捣鼓了一上午，终于在她服药前熬出一碗卖相尚可的百合羹，并亲手捧进一岁芳】
呼，好烫——
【瓷碗落在桌面之时，方记起应使托盘端来，才搓了搓被烫红的手指，便见榻上人颇有意趣地撑头远观。浅浅呼出一口气，走向榻旁】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风不拂兰露，只动一段颓魄光，累日来竟也成疴，耽搁飞光病榻。商天的秋意更萧瑟，少年郎自不若旧，却仍有意气风发——我本非是拿乔骄矜人物，却在帘珑响动时支起弱柳身姿，不消片刻，也欹斜着往软枕上倚去。）
（羹汤看来是有模有样，飘摇的隐隐香息也做不得假，而恭王妃支颐闲观，病色将肌理衬得愈白，然则一双曜石般的眼，只带着些许笑意，凝瞩去，）我家亲王殿下烫着了手，怎不是顶大的事儿？
（鸦睫几烁，看人坐下，方才续说，）也不必这样折腾，只是小病。

【论起伺候人这档子低三下四的活儿从来轮不到天潢贵胄，更与我无关，然亲自照顾她出于人之常情，想是数年伉俪缘故，望见她久病沉眠时，何尝不能感同身受。灼热感已渐尖退去，遂将手背到身后】
你今天气色好了不少，看来的确不是什么大病。
【药碗已呈进来，使汤匙舀了几下与往日相同的乌浓如墨的汤汁，令下人搁下后不必在内服侍】
乖乖把药喝了，我亲手为你熬了百合羹。

（早过病来山倒的时刻，近日来也已复了几分气色，虽仍见病容，但到底不若初时那般恹恹且倦怠，如今听闻笑语，也能展出些许从容颜貌——是而要捉他细微行止，并非难事，）阿尔图伦，（我向他伸出手，指骨皙腻又透白，羸瘦得如一痕细雪，）若要我喝药，你须得哄着我的。
（有几息停滞的思量，乌目一瞬不瞬般地看着他，实则满存了与人撒娇的心思，）这药太苦啦，殿下。

【与平日里光彩照人的恭王妃相比，当下榻上之人病容更显娇弱，自她入府主理内院大小事务，我几乎从不曾过问，亦将除却政务等若干礼尚往来的人情交际一应推至她处，仿佛只有沈隋龄在，这座偌大府邸才能稳定如初。也不禁令我臆想，她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而我，不过是一个匆匆过客】
【轻轻握住她向我伸来的手，有些凉，便覆于掌心里为她捂暖】我的王妃殿下，现在可以喝药了吗？
【那药汁瞧着便难以入口，怜她已然服用数日，爱妻目光流转使我徒生恻隐，又道】谁说非要先苦后甜，不如我们先尝尝百合羹？

（少年的时岁，阿尔图伦很是合衬轻狂与矜傲，哪里又会如此柔情百般地牵起王妃的手，温声软语些好听话，只为教她喝一碗汤药呢？——我仅仅是如是想着，便将几息笑色牵至眉梢了。）
（而后，应是这般的欣然太过不合时宜，小沈王妃的唇角始才讪讪地垂落，将指尖放在人掌心里，微微地勾了一勾，）那若是先甜后苦，岂不是更苦了？阿尔图伦，你存心捉弄我。
（继而颇有些长痛不如短痛地合眼，心一横，）还是先喝药吧。

（只不知黄连或是甚么药材的苦味绕在鼻尖时，方才见沈飞光一张脸全数皱了起来，我从来知晓这药苦涩，也被几个小鬟苦口婆心地劝慰“良药苦口”，可人难能很快地习惯于此，亦是情理之中。）
（却又不忍见他因我的踟蹰，空悬臂腕如此良久，继而便狠了心将琼鼻紧紧一捏，张嘴将那药咽下，吐息憋闷得紧了，乌目也泛起盈盈水光。）
阿尔图伦，（可怜兮兮地，）这药真的、苦死我啦——

（世上本也有恭王爷不擅长之事，譬若亲涉庖厨，幸而这碗羹大抵有厨娘在一旁帮衬着，虽卖相不至上乘，但细品其味，也算不上十分不堪入目——而念起其间的爱重与心意，相比起来，便更是不足挂齿了。）
（我抬手去抚他微皱起的眉，只轻轻地一句笑叹，）你别皱眉呀。有恭王殿下这碗羹，我还有什么好不起来的呢？（这自并不全然是安慰他的一句，又牵了牵他的袖角，极含晦地，）下回不必这样折腾，你多陪我一会儿，我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