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裹挟着些许热气和雨后的泥土腥味儿，扑面而来。
陈亦坐在车里把玩着打火机，点燃，熄灭……火苗的红光忽明忽灭，照应着男人的脸庞，侧脸线条流畅冷硬，看起来不好接近，但过分白皙，显得冷漠，安静。
但那双眼睛却和他的脸不是一个风格，平和而温柔，奇异又和谐。他此刻的目光落在街角的一处无人注意的角落。
昏黄的路灯下，女生的发丝清晰地泛着光，好似神明。又像清清冷冷，易碎的玉器。
可惜，此时没有摄影师记录下这一幕。
女生鼻尖挺翘，睫毛似一把小扇，在脸上投下阴影，纯得很。她脚边放着猫粮罐头，还有只不怎么可爱的……丑猫。
那猫的尾巴断了一截，一看就是营养不良的流浪猫，她伸出手挠挠它的下巴，它也不在意，只狼吞虎咽地吃罐头。
一瞬即是永恒，这一幕陈亦会记得很久。
他心里想着，眉头忽然紧皱，拼命压下突如其来的恶心感。
今晚的酒，够烈。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板药，抠了两颗干咽下去，然后闭着眼，等待药效到来。
不知道过了几分钟，车窗被人敲了两下，陈亦睁开眼，眼中有几丝猩红的血丝，疲惫又病态的脸色。
“先生，您好，那个……你身体不舒服吗？”
是喂猫的女孩。她大概是想说什么，但看到陈亦的脸色吓了一大跳，礼貌地询问。
“嗯，是有点。”陈亦喉里还带着苦味儿，声音嘶哑。
秦钰没想到竟如此顺利便与陈亦搭到了话，以他的性格，不是应该装作没事然后冷漠地拒人千里吗？
大概人都会变的吧。他应该很不舒服，甚至没有问她敲他车窗的目的是什么。
她眉头紧锁，说：“先生，你看起来不大好，要去医院吗，或者您让家人来接？”
陈亦一只手放在胃腹间，额上冷汗涔涔，吃力地随手摸出一张钞票递给秦钰，说：“小姐，能帮我呃买杯饮料吗，随便什么，呃甜的就好。”
一句话并不长，却很艰难，他看起来很疼。
秦钰心里闪过一丝讶异，他不是很……怎么变成这幅鬼样子了。
但她赶紧接过那张钞票，说：“好，我马上回来。”然后快步走进附近的便利店。
五分钟后，她带着热奶茶走了出来，隔着车窗，递给了他。
陈亦拿到后喝了一口，甜得发腻，他一向不爱这种东西，但相比较低血糖带来的头晕眼花，他还是喝了下去。
秦钰一直乖巧地站在他的车门外，陈亦缓了好一阵，看人终于没有重影，才说：“谢谢你，我已经好多了，辛苦你帮我买东西，”
秦钰看他脸色还是苍白得很，说：“先生，你这样子不能开车，要不我送你吧。”
“你会开车？”
“会。”
陈亦本来想今晚就在这儿醒醒酒再回去，但没想到那么胆小的一个小姑娘竟然开车都学会了，也没客气。
说：“麻烦了。”
秦钰在车上开门见山地说：“先生，我是a大医学院的大四学生，我叫秦钰。”
陈亦笑了下，从衬衣口袋里摸了一张名片，说：“陈亦。”
她不明白这人为什么笑，但她不明白他的地方太多了。
就像她不明白他为什么很难受，还要强撑着不愿意去医院。
为什么莫名其妙对她这么信任……
但她脸上毫无破绽，瞥了一眼那张名片，说：“我知道您，企业家。”
陈亦觉得胃里像有密密的小针在刺，刚刚的止痛药勉强起了些效果，现在的疼痛在忍受范围之内。
他面色过分苍白，却好看得过分，“也可以这么说，商人罢了。”
秦钰也笑了笑，然后专注地开车。
她车技很好，一路平稳，没有急刹，对陈亦这个病人来说很友好。

到了城郊的别墅区，秦钰没有立即下车，她抽了张纸巾递给身旁的人，说：“很疼？为什么不去医院呢”
她没看他，也没有刻意的关心，如果仔细观察，会发现此时的她眸中冰冷。
这才是秦钰这个人，冷心冷情，不会同情。
“习惯了就好，去医院次数多了，反倒让我有种命不久矣的感觉，就这么呃……挺好的。”
秦钰没再说什么，伸手抚平了他腰间的皱巴巴的衬衣，她的温度透过夏衣传给了他，陈亦呼了口气，没有抗拒。
秦钰觉得今天自己的行为破绽百出，并不像个普通的女大学生。
所幸，陈亦的心思应该没有放在她身上。
她扶着他进了这幢别墅，非常空旷的、没有人气的房子。
甚至连个活的生命也没有，对啊，这才是陈亦应该有的样子。
冷漠、阴沉、心狠。
他们陈家人，不都是如此么。
他踉跄着走进客厅，身形不稳，他太高，秦钰扶不住，陈亦跌进沙发。
傍晚的酒精至今还折磨着他的身体，这样的时候对他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但他不想一见面就在秦钰面前这么狼狈。
至少……保留一点体面。
但他意识混沌，死死按着胃的手也卸了力，眼前的一切都渐渐飘乎起来。
身旁又是空无一人了，那种坠入深渊的无力感让他恐惧，但又习惯。秦钰不知什么不在了，陈亦想，会不会从始至终都没有人呢，他嘴角微微上扬，觉得可笑。
恍惚间，觉得肩膀被人拍了几下，他想睁开眼，却没办法。
最后，竟是连痛都感觉不到了，就这么，带着一身冷意昏了过去。
秦钰本来想去给他倒杯热水，一回来看见这人背上都是冷汗，打湿了衣衫，额头冰凉，有那么一瞬间，她都想去探他的鼻息。
“陈亦啊陈亦，你们这样的人，也过得不好吗”她喃喃低语。
眼前的人，让她有片刻怀疑，难道自己真的恨他么……
当然恨啊。那种恨意支撑着她在一片荒芜中行走，早就在心里生根发芽了不是吗，如果没有这种恨，那还剩什么呢？
她细心地给他喂了些他家里的药，又给他擦了擦身上的汗，然后关掉空调，给他找了条毯子盖上。
做完这一切，秦钰坐在地板上，靠着沙发开始发呆。
陈亦即便睡着，面部也是紧绷着的，好像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能放松，整个人缩成一团，看起来像随时都会消失一般，渺小脆弱。
陈家是a市有名的企业大家，陈亦是陈家这一辈唯一的男孩。
但他本人本就十分出色，年少出国，孤身一人在国外十几年。
最近两年才回国，带着他自己的企业。
如果说他父亲是靠着家族荣光闻名a市，那他，就绝对是凭一己之力杀出一条路来，功成名就时才让人想起他还有一个陈氏太子爷的身份。
多风光啊，年少有为，不到三十就已经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地了。
凭什么陈家人一世风光，她秦家却要苟且偷生？
想到这里，秦钰强忍着那股厌恶。
很少有人见过陈亦的真面目，各种发布会他从不会去。
包括秦钰自己也没想到，a市有名的人物竟然变成了这样的病秧子。
也是，本就是个普通人，哪来的那么多光环，也不会刀枪不入。

半夜，陈亦发起了烧，脸色逐渐变得潮红，也有了些力气，但他不闹，也不说胡话，只死死按着胃。
安静得叫人心碎。
秦钰在他额头搭了块毛巾，握住他的手，冰得沁人，“陈亦，别按了。”说着，把他的手拿开。
胃腹处没了压力，疼痛席卷而来，陈亦烧得迷糊，但他怎么也挣脱不开秦钰的手。
秦钰叹了口气，把自己的手取而代之，在他的胃上揉了起来。
她想报复他，但不是看他这样受病痛折磨，不是这种形式。
大概是秦钰的手确实比他自己的手温暖，陈亦不再动了，逐渐安静下来。
他真的很瘦很瘦，腰间的骨头都突出来了，身体一点温度也没有。
陈亦在高烧中感受到了难忍的痛，来自自己的胃，还有身上的每个角落。
骨头里都痛。
但还有一点栀子的味道，清清淡淡的，萦绕在鼻尖，熟悉得让人眼睛发酸。
如果堕入地狱的路上，也有这样的味道相伴，那也没那么可怕了吧。
胃里的温软也让痉挛渐渐平息，好似巨浪过后的潮水，安静下来。
秦钰觉得，陈亦大概是她见过的所有病人中最让人省心的。
不哭不闹，也不缠人。只要一直给他揉着，他就能一直睡下去，虽然她不觉得自己的手有那么大的魔力。
他的胃恐怕已经破败不堪了，秦钰不敢给他吃退烧药，只好一遍一遍给他擦着手臂和脖颈。
即使烧成这样，他的手脚都还是冰凉的。
折腾了半个晚上，他的烧终于一点点退了。她也支持不住，揉着揉着，头就垂了下去……
梦里的片段支离破碎，一个个看不清脸的人围在身边，秦钰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好小好小，被挤得喘不过气。
“小钰，好好生活，没有爸爸也要坚强……”男人醇厚的声音回荡在耳边，秦钰忍不住红了眼眶，“爸爸，我撑不下去……没有你和妈妈，我撑不下去的……”
梦里的人飘渺虚无，所有人都离她而去，轻柔的女声说：“小钰，不要恨，爸爸妈妈只希望你做个善良的孩子，过去的就过去……”
“不！我不要……妈妈别走……”她满脸泪痕，还是止不住地流泪，像快要溺亡的人，不能呼吸，明明早就不会哭了……怎么还是这么没用……
她觉得无力，就这样吧……忽然，耳边传来另一个陌生的声音，“秦钰，秦钰……”
有些温柔的男声，听上去很着急，是谁呢……
秦钰觉得自己好像被打捞起来，意识回笼，眼前是……陈亦的脸。
陈亦？他怎么会……
哦，对了。她还在他家。
她醒了醒神，调整好表情，略带沙哑地说：“抱歉，我做梦了，你好些了么，要不要……”
话音未落，眼前递过来一张纸巾。
她愣了一瞬，接过来，才发现脸上还带着刚才梦中的眼泪，大概是十分的狼狈。
“抱歉啊，失态了……”
陈亦早就醒了，他听着她的梦话，女孩喃喃地：“爸爸，妈妈不要……我活不下去的……”
他听着不忍，叫醒了她，刚睁眼时，她眼里的痛苦和破碎让人心颤，眼眶里全是没有落下的泪，脸上也是，叫人看了心疼，陈亦不敢看她的眼。
本该无忧无虑的女孩，变成的这样，都是拜他一家所赐啊……
他有什么资格靠近她呢，他的命都该是赔给她的……
秦钰强迫自己忍下泪意，恢复那副清纯漂亮的模样。
她把手放在陈亦额头，自然地说：“嗯，不烧了。”两人对视了一瞬，秦钰甚至对他笑了笑。
她在试探，他不抗拒她的接触，证明，得到他的信任并不难。
陈亦与她对视的一瞬，心跳好像停了一般，旋即便震耳欲聋，冲撞着他的耳膜，但他面上不显。
“嗯，你昨晚守了一夜，麻烦你了，要不要吃早饭？”陈亦问。
秦钰眼中含笑，说：“你说我们这怎么也算是有缘了吧？那我就好人做到底，给你做顿饭再走吧。”
说着，便起身，走之前她倒了杯温水递给陈亦，指着桌上的一堆散乱的药说：“止痛药，少吃点，生病就去医院。”
陈亦接过水说：“嗯。”随后指着隔壁说，“这里，是厨房，很久没买过菜了。”
“没问题，有米就行。”然后走进厨房，背影纤瘦，背脊挺直。
她走进厨房后，陈亦盯着杯中的水出神，然后从桌上拿起几粒药吞咽下去。
“医院也没用啊……”像是自语，也像是回答。
他用手撑着额头，闭眼假寐。
没过多久，秦钰从厨房里出来，手里端着托盘，上面摆了两碗粥。
“吃饭吧，你昨晚吐了，现在饿了吧？”
陈亦大惊，“我……没弄脏你衣服吧？”
秦钰笑着摇头，说：“你这人还挺客气，自己一个人跑卫生间里就吐，还不要我扶，犟得要死。”
他也笑了一下，说：“那就好。”
秦钰说：“赶紧吃饭吧，我不怎么做饭，你尝尝熟了没？”
其实陈亦什么也吃不下，他很多时候吃了就会吐，胃病折磨着他一刻不得安宁，实在不行也只能吃极清淡的食物或者输营养液度日。
不过，他还是拿起汤匙喝了两口，粥很浓稠，带着米煮烂后的香味。
“嗯，很好喝。”他评价。
秦钰笑嘻嘻的，说：“是吗，那就好。”

陈亦看着她不达眼底的笑意，心里揪着难受。
很快，一碗见底，秦钰准备告辞。
这已经是比想象中快很多了，好像一夜之间，两人已经从陌生人变成了朋友。
欲速则不达。秦钰，沉住气。
陈亦走到门外送她，说：“秦钰，我的微信，你加一下吧，以后有事联系我。我让我的司机送你，就在门外。”
秦钰并不推脱，大方的加了，然后跟他告别，钻进门口那辆车里。

二
“下一站是——上安新区。”
秦钰被巨大的人流裹挟着走出地铁站，傍晚六七点，这座繁华的城市刚刚开始热闹起来。
她一眼看见地铁站外的陈亦，多久没见了，三个星期？
他好像更瘦了。
削瘦的身形立在那儿，个子很高。他穿着普通的白色衬衣和西裤，像是刚结束一场应酬，又像是刚出社会的温柔学长，带着一种世俗的清冷感。
美中不足，没什么血色。
和周边的人都不一样，让秦钰一眼就望见。
陈亦眼中，秦钰也和周围的人不一样，她好像天生就带着一种吸引陈亦的基因。小脸白皙红润，眼睛清泠泠的，一身白衣黑裙，头发披散，很好看。
和那个当年在医院里一眼看见的小瓷娃娃一样，可爱又漂亮。
想到这儿，陈亦笑了。
秦钰拍拍他，说：“不是说咖啡店吗？在这里等着不热呀”
陈亦摇摇头，他确实不热，这样的温度身上也是一样的冷。
大概是身体亏虚的原因。
两个人站在一起，俊男俏女，格外养眼，莫名其妙地很有cp感。
更重要的是，他们今天的穿搭，像是刻意穿的情侣装。
像是注意到什么，两人对视了一下，然后都笑了起来。
自从那天离开后，秦钰偶尔会给陈亦发些无关紧要的消息，或是经常投喂的那只猫，或是食堂里难吃的饭菜。
不生疏，不越界，就像是普通女生对待自己的爱慕对象，这样的琐碎的不知几分真心的信息倒给陈亦带去了些许慰藉。
两人断断续续地聊天，偶尔秦钰会给他点个外卖什么的，或是一杯热奶茶，或是一碗粥。当然，陈亦会回给她更为珍贵的东西，不让她吃亏。
无所谓，秦钰从不是扭捏的性格，也觉得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他送她就接受。
两个人就这样一直保持着联系，其实秦钰总觉得陈亦现在的性格有些过分柔和了，和她打听到的他不一样。
但无所谓了，他是什么样的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接受她就好。
这是两人第一次约出来吃饭，秦钰提的，她觉得试探的暧昧已经够了，该进行下一步了。
傍晚七点半，两人走进一家西餐厅。
“你吃什么？”秦钰自然地拿起菜单问。
“我在公司吃过了，给我一杯冰拿铁就好。”
“不要冰拿铁，换成热饮，七分糖，谢谢。”秦钰瞪了对面的人一眼，似嗔似怒，“胃好了？”
陈亦被她说得一愣，然后莞尔，对服务员说：“就热饮吧，谢谢。”
他知道自己不能喝冰的，但大夏天的喝热饮不会很奇怪吗
但是秦钰瞪他的时候，他虽然不知道她掺着几分真心，还是真实的感到幸福。
服务员看着他俩的互动，忍不住调侃，“先生，您女朋友很体贴噢。”
陈亦刚想解释，秦钰却温和地开口说：“谢谢您，对了，我要这个西冷，八分熟。”
然后她也不看他，就把菜单交给服务员。
两人都沉默不语，过了好几分钟，秦钰忽然叫他：“陈亦。”
陈亦挑眉，这是他的惯性动作，示意她说下去。
“其实，我今天约你出来，有一个目的。就是，我们谈个恋爱，行么？虽然听起来很扯，但是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你了，那晚上你胃疼得死去活来的时候我很心疼，”
她顿了顿，抬眼看他，心里给自己打气：“秦钰，别怂，对面是陈亦你别虚，你又不是小女孩有什么害怕的？！”
然后她说：“后来我给你发消息，给你买吃的，都是因为我喜欢你。嗯，我挺喜欢你的，你能做我男朋友吗？我想和你谈恋爱。”
装的，但她第一次做这种事，到底装的不像，语气很硬又有点拽，一点没有少女娇羞。

陈亦却笑了，他早知道会有这一步，但没想到是这种场景，看着秦钰失控的表情管理，甚至她眼里已经出现了自暴自弃的情绪。
“好。”陈亦说。
秦钰以为换做其他任何一个男的，面对这样干巴巴的告白也不会答应吧……
没想到，陈亦答应了。
她愣了两秒，不知道做何反应。
“我说，好。秦钰，我答应你。我愿意做你男朋友。”男人的声音带着些无奈，郑重地重复一遍。
傻瓜，因为是你，所以不论什么样的告白，都会同意啊。
秦钰很快回过神来，面露喜色，眼里好像有无数的亮晶晶，闪闪的。
“真的？”
“嗯，我不说假话。”
两人又是一阵沉默，气氛略微有些尴尬。
秦钰不知道正常的情侣应该怎么做，她在这方面一窍不通。
很快，陈亦打破僵局，主动同她说起了话，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自在了些。
餐点很快上了，秦钰看陈亦面前那杯热可可动都没动，问：“你不舒服？胃疼吗？”
陈亦也没瞒着，笑了笑，说：“有点，不过不碍事，老毛病。”
“你到底，去看过医生没有？我觉得你最近瘦了。”
陈亦低头掩住眸间苦涩，说：“老毛病，真的没关系，最近工作忙，自然瘦了。”
秦钰没怀疑，她蹿到陈亦身旁，伸出一只手放在他腹间，“疼吗？”
“不疼，你去吃饭。”
女孩手上忽然使上力，陈亦“嘶”了一声，然后看着她无奈地笑了笑，只好投降说：“疼，轻点。”
秦钰颇有些不高兴地瞪着他，像和男朋友闹脾气的普通女孩那般，然后又学着他无可奈何的样子，叹了口气。
手放在他的胃腹处，轻轻地打圈揉着。陈亦被她的小表情逗笑了，眼睛都弯了些。
秦钰说：“还好意思笑，不许笑。”然后碎碎念着说：“身体不舒服出来干什么，怎么？想英年早逝啊？”
只是句玩笑话，谁都不会当真。
陈亦嘴角的笑僵硬了一瞬，然后像开玩笑似的说：“听过一句话么，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我可是祸害，大概会活的很久。”
“嗯，你要活很久很久。”秦钰回。
陈亦啊，你要活很久很久，带着痛苦活很久很久……这才是对你的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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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自从那晚以后，秦钰越发粘着陈亦了，她学着身边女孩们的样子去谈恋爱。
她对陈亦说自己的父母很早以前就去世了，自己一直是在亲戚家长大的。
陈亦没有怀疑。
他也告诉她说，他父亲两年前就车祸去世，家里只有一个早年和父亲离婚了的母亲，当然，这些秦钰都知道。
陈亦是个满分男友，虽然工作很忙，也会每天抽空跟秦钰汇报自己的工作日程，分享自己不算有趣的生活。
他很喜欢给她买东西，隔几天就会寄一次同城快递，有首饰，女孩子的小裙子，巧克力……
但很少会买可爱的少女心的东西，倒是和秦钰的生活习惯很相符，她喜欢简约的轻熟风，不爱那些小女生喜欢的东西。
她不爱吃糖，但唯独喜欢巧克力。
她想：“陈亦的品味还算不错，巧克力买的也不甜，不知道是不是在小红书找的攻略。”
误打误撞，竟然对上了她的口味。
当然，她也经常会自己煮些东西给他送去，偶尔中午出来约顿饭，然后秦钰回去实习单位，陈亦回公司。和所有情侣一样，各自忙碌，又互相关注。
秦钰从来没想到，陈亦那种人谈起恋爱来竟是这个样子的，细心周到，温柔体贴，好得没话说。
两个人的一个月纪念日那天，小雨缠绵。秦钰一直觉得这种纪念日很矫情，什么一个月，两个月也值得纪念吗？
他们都不像是会庆祝这种日子的人，所以谁也没提。那天下班，秦钰并没带伞。
虽然只是小雨，但是如果这样去挤地铁，弄湿头发衣服也不舒服，现在这个时段，也不好打车。
秦钰站在公司门口，等待雨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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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里烦闷，用脚尖踢着石子，忽然，面前出现一双黑色皮鞋。
她抬眼望去，是陈亦。
他身子依旧单薄，黑色正装，勉强能撑起来，面带笑意。
秦钰惊喜地走向他，主动伸出双臂揽住他的腰，跟纸一样薄。
她把脸埋在他的胸口，陈亦一手拿伞，一手悬在半空许久，才放在她的背上。
动作僵硬，小心翼翼。
“你怎么来了呀？”
“我猜今天有人没带伞，而且肯定不会打电话求助，就来救她了”
秦钰忽然觉得心里一酸，很久没有这样的被人牵挂着的感觉了。
事事都有人关照，幸福地让人想要落泪。没有想到，时隔多年，这样的感觉竟然是陈亦给的。
真是……
“好了，走吧。”秦钰压下情绪，主动去牵他的手。
他为她撑着伞，半边身体暴露在雨幕中。
陈亦自己开车来的，他自然地给她拉开车门，副驾上放着一个小盒子。
“咦？给我的吗”
“嗯，看看？”
秦钰打开盒子，是一条手链，银质的，上面只有一只小蝴蝶的装饰，很精致。
“喜欢么？”
“当然啦，给我戴上嘛。”
陈亦小心地为她扣上，银色的手链很衬她，显得手腕很纤细，又很有气质。
“嗯，怎么办呢？你都给我买礼物了，不回送一个是不是不太好呀？”
陈亦赶紧说，“不用回的，我只是看着好看就……”
“当当当当，看，这是什么？”女孩变魔术一样从包里拿出来一个掌心大的盒子。
陈亦愣了，秦钰催促：“赶紧打开看看呀！”
他轻轻打开盒子，是领带夹。暗色花纹，成熟稳重的风格，又不会很老气。
“怎么样，我是不是很会选呀？”
陈亦怔愣，他那一瞬间忽然觉得不论秦钰是真情还是假意，都不重要，她就这么骗他，一直下去，挺好的。
已经是对他最大的仁慈。他怎么配呢……
他眼眶鼻尖都发酸，不知说什么。秦钰莫名觉得心虚，她在网上查来的，说是如果女生在对方可能都忘记的的小纪念日送给对象礼物，反而会让他们更感动，所以她才给他买了这个，他的反应，好像真的被感动到了。
反而让她这个阴谋者觉得良心被谴责了。
陈亦掩饰地说：“没人送过我领带夹这种东西，所以……”
秦钰趁热打铁，说：“这有什么的，以后别说领带夹，什么我都给你买呀，好不好？”
他小心地把礼物收起来，说：“嗯。”
“怎么样，一个月纪念日，开心么？”
“开心。”
他以为她不记得，她以为他不会记得，结果两个人都偷偷记着。
事情进展顺利，陈亦好像比想象中，更喜欢自己？
这么一个小插曲后，两人回到陈亦的家里。
“今天吃什么？”
“家里没有买菜，很晚了，我打过电话订餐了。”
秦钰乖乖地接受安排，进门换鞋时，她一眼发现了客厅桌子上还有个黑色盒子。
陈亦说：“饿了么，蛋糕，垫垫肚子。”
秦钰确实很饿，但她听见是甜食之后就没有多大兴趣了，不过还是作出很惊喜的样子去拆蛋糕盒。
“巧克力的？”
“嗯。”
里面是一份黑森林蛋糕，显然刚送过来没多久，还带着冰凉气。上面缀着一颗小樱桃，看起来还挺诱人。
秦钰拿起叉子挖了一口，并不甜，略带黑巧的苦味儿，还可以。
她递到陈亦面前，陈亦其实并不想吃，毕竟还是带着奶油的，而且是凉的。
但他没有犹豫，吃了那一大口蛋糕，然后说：“味道不错，你先吃，我去换衣服。”随后自己进了楼上的卧室。
在楼上，他从床头柜里拿出几盒药，每样抠了几粒，一把塞进嘴里吞下去，然后沉重地叹了口气，压下那股药片带来的恶心感，坐在地板上，房间里只有一盏床头灯，昏暗中他的脸色愈加苍白，忽然，他身体前倾，作呕吐状，顷刻唇上便绯红一片，胸前的衬衣也染上殷红。
白纸般的瘦削脸庞，血色的唇，仿佛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修罗。

有种别样的艳丽的美感。
他从床头柜上抽了两张纸巾擦拭地板，然后按了按额角，费力地起身去了浴室。
“陈亦，你好了么？”女孩的脚步声渐进，似乎正要过来。
陈亦双手撑在浴室的洗漱台上，流水将嘴里的血带走，只留下淡淡的腥味。
“我在洗澡，马上就来。”他提高声音对着门外说，嗓音非常沙哑。
浴室哗哗的水声让秦钰没有怀疑，她没有进陈亦的房间，又回到一楼客厅里去了。
不到十分钟，陈亦出来了，他头发没吹，还带着水珠，穿着黑色浴袍就走了出来。
冰奶油的刺激，加上吐过血，他胃里一抽一抽地疼，止痛药也不起效。
他觉得头有些晕，但秦钰在这儿，他不想麻烦她。
“你怎么不吹头发呀，今天下午温度低了，会着凉的。”沙发上的女孩边说边从卫生间里找出来吹风机，“你坐那儿啊。”
吹风机温热的风吹来，陈亦说：“不用，我自己来就……”
“别动，”秦钰声音模模糊糊地传到他耳朵里，跟隔了一层水雾似的听不清，陈亦闭着眼睛，掩下眸中疲惫。
秦钰拨弄着他柔软的发丝，觉得此情此景倒有些温情，“真是傻了，”她诧异自己竟然会有这样可怕的想法。
胃里尖锐的痛感愈演愈烈，陈亦只好用力按住，额间冒出冷汗。
秦钰并没有察觉，她同样心不在焉。
呼呼的风声戛然而止，“好了，”女孩起身去放东西，屋内重归寂静。
陈亦有些支持不住，他随手抓了一个抱枕抵住胃，熟悉的痛感刺激神经，好像凌迟。
秦钰走出卫生间，看见陈亦倒在沙发上，还以为他累了在睡觉，走近一看，才发现他半边脸埋在枕里，双手死死掐着胃。
她急了，去掰他的手，“陈亦，别按！”男人力气终归大些，秦钰只好把自己的手附上，给他按着，“听话，待会胃出血了”
“呃啊……”男人意识已经有些模糊，呻吟出声。
“我知道你疼，听话，啊，别按了，我给你揉揉”她像哄小孩儿似的，说的话陈亦迷迷糊糊中好像听得到，手上竟松了力。
真是配合的病人啊。
秦钰赶紧揉了起来，他胃里一片冰凉，还有些痉挛，不知道自己跑到楼上又干了什么。
“我给你揉开就好了啊，”她轻轻地说，然后用了点力气打着圈地揉，陈亦闷哼一声，骨节分明的手抓着沙发边，愣是不吭一句。
“疼也不说话，什么人啊你是”
钢筋铁骨吗，但为什么还会那么疼呢，凡人之躯吗，那为什么一句话也不说
“宁愿疼死，也不肯示弱吗”秦钰以为他听不见，轻声问。
宁愿疼死
也不肯示弱吗
声音回荡在陈亦脑海里，他想：不是的，只是我这样的人是没有资格喊疼的。
秦钰伸手摸他的额头，冰凉一片，女孩温热的气息近在咫尺，陈亦却像感知不到一般。
最后残留的记忆，是胃朊处的温暖。
意识渐渐沉沦，他开始陷入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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