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芒缄口，鎏金酒杯的光泽也稍显黯淡，诚然，它也并非一套新酒杯——哪怕是真金，在见证了几载风雨后，也任由岁月留下了踪迹。不过小仆在细拭微尘，那其实也不是尘土，是库房的熏炙的香气，好似东西可赠人，那些过往却弥足珍贵】
谢大人，别来无恙。
【数载未归京，今朝入京觐见，恰逢新科进士受赏。回观了小仆奉的一对儿酒杯，笑称】
特来携杯讨酒，恭贺贤侄高中，谢庭兰玉，倒是应景了。只是——
【引小仆将酒杯与他，又谢却佳酿】我已不饮酒了，不算贵重，只是留它无用。当年谢玄说，芝兰玉树该生在自家庭阶，数载戎旅磋磨，我如今只盼子女安遂。

（所立处人头攒动，不少人挨个过来敬酒，谢白柳都打发次子去应付，自个儿光在旁瞧着，也不过多指点什么。谢璿已不是小七心中那个稚童，如今付正四品衔，该学会自己作出判断——）
（谢白柳将视线落回不远处沈公身上，见他往这里走来，就也不急转走，静静相候。）
别来无恙，沈大人。
（同为汉军旗，且一道经历不少，也算是熟识，虽说不上亲如一家，到底也没成敌人，谢白柳对沈观陵素是客气的。）
沈大人谬赞，小儿不过是侥幸得中罢，将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他此番来定不是为了恭贺，否则哪能不饮却带酒。谢白柳接过酒杯却并未饮，只笑听罢他的话，才言。）
你我相识已许多年，你当晓得我这人，小辈如何当由他们自己去拼，同我当初那样。他们该学会在无人倚仗时，为自己寻条出路的。

【取了小仆所奉的茶盏，汤色鲜碧，是整个春时的殷盈，只是载茶之器平平，工有余而巧不足，瓷胎勾勒的三多福寓意上佳，闻喜宴中的登科士子意气盈满，相宜又不相宜——当年我赴泗州的鏖战也不过二十岁，正途非坦途，不知要磨砺几载】
【示意他饮酒，自饮茶相陪】那我与谢大人不同，我有倚仗，可那又如何，勦除贼寇还是靠手中刃，获禽缚虎又要凭胆气，尊长总有帮衬不及的地方。
【数载春秋改节，铁骨与利刃也养就了慈心，正所谓沈家有女百家求，不向王侯向布衣，我又不忍见爱女裙布荆钗，择婿自当择品貌俱佳之人】
谢兄，你家二公子桂枝先攀，杨叶高中，我便不多询了。你家大公子我早年见过，温仁谦逊，如今在当什么差？

璋儿？如今正任刑部参议。
（相较迟于入仕的贪玩的次子，一母同胞的长子做事更为稳重些，谢白柳打小就将他送入了官学，在里头摸爬滚打的时日也叫他学会不少。如今任职刑部，虽处处被程公压着，其余地方倒也还做的不错，如今也算平步青云，列从三品职位。）
怎么？沈大人是相中我家璋儿了？
（谢白柳倒也不是爱拐弯抹角的性子，想到什么，若是同他有益，也就会主动出击。显然，若能同沈家结了亲，似乎也算不得什么差事。）

【王邸朱门内遍藏金玉，而金玉都是死物，它们阅尽了风云变幻，仍是旧时华光。譬如眼下我与谢白柳的这对儿鎏金酒杯，它的主人早已长眠，时光把有情人塑成枯骨，却独与金玉亘古不变】
【垂眼观了这无情物，薄唇却吐了一句温言】有财无义，惟家之殃，谢兄的家风我是知道的。
【亲厚者皆作古，熟识唯剩二三，一时沉声】王侯贵邸的福泽，我不忍爱女承纳，也不必是谢璋，谢兄的其他子侄也可。再者，满汉一家亲道了百年，或许您信，我可不信。
【敛色向人，又觑远处一片蓊郁林木】阿瑶若是有娘亲，也不必我牵念这些。

（有财无义，惟家之殃——大道对谢白柳而言不过是个底线，只要不破坏这层底线，他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所以这些年来许多人都说他是恶吏，他也毫不在意。）
谢家没什么家风，只是唯心而已。（又一顿。）你晓得我自幼丧父丧母，谢家除去璋儿与璿儿，也没什么别家子侄了。
（轻笑。）我是觉得你家瑶儿乖巧，不过我不爱插手小辈的事儿。若璋儿看得上，便由着他们去吧。若璋儿心中早有他人，我也不好强迫。只是无论如何，我倒是愿承沈大人方才善言一句，不管孩子将来如何，谢府都可以护她。

【这几载未观京畿四时，京中逸闻多由信笺传至关外，即便我对朱邸中的每一株老树都熟稔，可各府的门楣早就改易，他即便在朱衣紫绶后多了一些子侄，也不算一桩怪事】
朝中如谢兄作风的人也不多了，京中最讲究一个同气连枝，好似只有蟠曲松虬能长久，说不清他们是精明还是顽愚。
【可世间本无长久，就如一日中有朝夕昼夜，可明烛不续白日，如昼只是自欺欺人。他直言小辈的姻缘，反让我不备，再观登科士子，倏而摇首】
他们十年苦读，方得天子门生的殊荣，机缘与姻缘皆不可强求，得之是幸，未得也未必不幸。有谢兄今日照庇之情，这对酒樽可难载盛意，他日还当过府一叙。

（如今世家同气连枝的居多，反反复复，来来去去，就是那么几个人，即便是远房表亲也无法融入其中，似乎都成为了一种心照不宣的“约定”。谢白柳觉得这种行径无趣，却并不打算改变，横竖，道不同不相为谋。）
我这人吧，小气——当初他们对我谢家做了什么，我一笔一笔都记着。如今我飞黄腾达了，他们就如蛆如蛭想着前来依附我，哪有这般道理的，不是？
（谢白柳从不在意什么文人风骨，也不会因别人指点他的身世而随意发怒，更有甚者，他会觉得这是个笑料，说来叫人听取如今世道黑暗也是不错。）
这酒樽——我似是见过的，在故人手上停过。

【如同风雪会掩过一岁里的枯荣，万事也总会有尘埃落定的一日，届时天地阒寂，约莫只有稀疏灯火隐现光芒，过往的爱憎与得失都缄默起来。于是当我的目光落在酒樽上时，也如同观一件素朴的旧物】
【只是眉眼间闪过一丝眷爱，任春秋走过，却历久弥新】谢兄也记得吗
【昔日王邸的珍物里，未有几件能递至我眼前，无他，观久了锋利刃口便不愿观这些容易损毁的珍宝，独这一件不同，酒樽雕刻着传统的祥纹瑞兽，是我鲜少能看得过眼的器物】
【再不信祥瑞之说，也企盼爱人眼中的长久】所以，我今后也不愿饮酒了，留它也无用，承蒙谢兄不弃。

说是记得，倒也记不太清楚。
（谢白柳想起曾在肃王府上见过这东西，至于其他，便也没什么太多印象。但即便如此，他却也知道这东西对于面前人来说很重要，毕竟面前人眼底全都是思念。）这是故人留下的念想，就这么轻易赠我——你莫不是……（话说到一半，也不好再问。）
罢了，我这局外人也说不得什么，改日你来我府上，我赠你这一季的新茶。
（这约定是否能兑现，谢白柳也不知道，只是先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