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册心经，半卷慈悲。慈航普渡，却也只渡得有缘之人。在命运自顾不暇时候，明知九重天阙，巍不可攀，依然一根铁棍妄图砸了天庭玉帝，千刀万剐，天火淬身，只为不困樊笼，六道轮回，无间之狱里，挨挨挤挤站满了相似的人，多少心经多少慈悲也无从度化。不是不够世事洞明，也不是不通人情练达，却参悟不透佛理，更参悟不透尘缘。顿觉索然，羊毫搁下，掩上经卷，信步窗畔，抬手推开窗棂，窗外松林高耸，松涛阵阵。红墙内外，无甚参差，流年依旧简静如水，不过换了个地方，过一样的生活，不问纷扰，只余清欢】
【转眼间瞥在搁在书案后渐染风尘的绣筐儿，眸光流转，风烟俱寂，长日漫漫，总得一慰寂寥。重回桌旁，换了宣纸，提笔描摹，信手拈来，却再绘不出从前爱进骨子里的海棠合欢，眼眸轻阖，泯尽波澜，再看笔下生华，圆月西楼，飞雁回时也没什么不好，终究要与岁月和解，向命运低头。浅孔雀蓝的光洁锦帕上，边角处缝针走线，针脚细密，不见生疏。未久时候，已淡淡窥见月满西楼，影影绰绰，再添鸿雁归来，便可慰易安词中愁绪】
【只是鸿雁未至，倚云宫婢垂首匆匆而至，入耳原是钦嫔身侧女官来了。心中盘算同钦嫔也属旧识，江南杏花微雨里，亦曾同沐夏雨冬雪。只是素来两耳不闻窗外事惯了，不知今日来的钦嫔女官是哪一位，却没有叫人久候的道理，指尖的翻覆不曾停歇，吩咐宫娥好生请了进来】

（紫禁城里的日子，漫长而无趣。所幸钦主儿是个和善的，虽未如愿分去饮曦姑姑，噢不，是和嫔娘娘处，好在永和与钟粹同属东六，从惠誉斋至倚云馆，不过片刻的脚程，便寻思挑个不当值的日子前去请安。）
（是日天晴，早早煮了些豆沙鸭母蛋，提着食盒便往倚云来。前去通传的宫人去而复返，随其入了内厅。不似从前可以与人随意对视，如今却只能垂眸睇人鞋尖儿，我朝座上之人恭敬行礼）惠誉斋女官阮氏，给和娘娘请安——

【听着声音是意料之外的熟悉，停下指尖动作，倏然抬眸，却是旧时相识。唇畔忽的就勾勒出笑容，瞧着她一如往常时候的娇俏容颜，转瞬间似乎回首那段无忧岁月。再添一眼细细打量，都说这四九城里的风水最是养人，看她也比从前时候更增了沉稳，士别三日，再非当年吴下阿蒙，自该刮目相看。采选前夕，还听闲颐丫头说起她要入宫参选女官，只是彼时匆匆一听并未多加留意，而今想起，五味杂陈。听她到了钦贵嫔处，也是极好的】
原来是你，那便不必拘礼，快些坐吧
【言罢，将手中绣活儿递到身畔侍立宫娥柔荑中。顾盼流转，眉目浅笑，她之前同闲颐丫头最是投契，而今隔着宫苑深深，可要叫人添了想念。但好在来日可盼，往后隆宠眷顾，恩赐归家，再添良缘，亦是人生如意顺遂。原想着垂问一句可还习惯，又觉惘然，红墙黄瓦，琉璃巍峨，穹顶雕梁，她与我都不是归人，只是过客。葱指轻抚光洁的锦帕，淡淡桃花粉色，蓦然目光停驻在她身畔的食盒上，湮灭已久的好奇被人勾起，妃唇轻启，缓缓吐辞，侧首询人，眸含星辰】
这里头是什么？

谢娘娘。
（我不是拘束的人，只是人在宫闱，亦是不得不低头。小宫女端了绣墩来，我坐在她身侧，听她问起才记起带来的食盒）呀，是来前煮的鸭母蛋，还热乎呢，您尝尝？
（四九城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地方，御膳房里的厨子自然是也世上顶好。我原就喜好研究吃食，先前在御膳房识得一位精通糖水的师傅，有心向他学两手，近来小有所成，便试着熬了豆沙做鸭母蛋，若她也觉得好，往后也好煮给钦主儿尝尝。）里头的馅儿是我自个儿熬的，比不上大师傅的精湛手艺，您可别嫌弃呀。

【素来不在吃食上挑剔，四九之内，日日皆有份额递至，可北地风味到底与南方不同，却也只将想念隐在心中，素日如常重复一日复一日的清淡饮食。况且倚云沉静，新秀却隐，不竞春色，冷性冷情，喜怒不由，人情冷暖，大抵如此，不生怨怼，娴静自娱】
你还有这样的手艺，那真要好好尝尝
【从前只以为她同闲颐一般，养在深闺，不沾阳春。宫娥会意，自去取了餐碟碗筷，剥开之后，却有红豆沙的香甜味道，同原来欢喜的清甜滋味一样。娇唇勾勒出明丽笑容，越添温暖。提箸入口，掩唇咀嚼细品，复笑开了，却又惊诧，忍不住出声问询】
你自己做的？竟然这般厉害，我尝着似乎是……豆沙馅的？
【原以为这两样食材风马牛不相及，也不曾见过将这二者混合一处的，如今乍然尝见，别有滋味，已经很久不曾叫好奇二字勾起情绪了。比之素日依着份额送来的精致，却更心仪这份寻常烟火，软眸微睇，正对上方才锦帕琼雁，雁已归，思亦解，当长醉以贺。抬柔荑缓缓指予她，侧首娇笑相询】
不若我用那新绣的锦帕，换你这一盒子的吃食，可好？

是呢，看来我学的尚可，豆沙还是豆沙的味儿！
（得了夸奖，我自然高兴的很，又听她要用锦帕来“换”，抿嘴儿笑道）那您可亏大了，这方帕子——
（抬眸望向她手中锦帕，宫里的东西自是金贵，便是一针一线，都不是外头寻常所见。）依我看呀，至少能换十盒才好，只是我的厨艺也不过是学了点皮毛，恐怕得委屈娘娘要尝许久我练手的作品，到时候，您身边的姐姐可别轰我出去呢。

那可是求之不得呢
【蒲草如斯，磐石不移，素心简静，一如曾经。倚云沉默，鲜少有人往来，眸睇来人，旧时相识，极目紫禁，所见寥寥。素不喜宫娥环侍候，逞尊位荣光，虚抬柔荑，搭梨木椅，曳曳起身，妃眸默默，缓步而趋，执了锦帕，复仔细查看针脚，不见错漏。再至绵绵身侧，递于她手中，低声温言，恍若从前，她唤我姑姑时候】
原也不是宫中赏赐的金贵东西，不过我闲暇时候自娱之作，从前时候，阮家格格可从不会这般客套
【除却行意，不知在这深宫禁院之内，还有几人能叫我想起从前，流年隔世，如隔山海，风平浪静之中，却也有滚滚波澜暗生。眼观实情，冷眼别视，对错之间，哪里容易分辨，秉至纯心，行不悔事，如此而已】
往后若是得了空闲，愿意来随时来，不过也别忘了正经事儿
【一路踏歌而来，又有谁能没有一点移动，瞧着她便想到了闲颐，兄长嫂嫂娇宠着，纵得京都城里不知天高地厚，自也不必如她一般，于四九城里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嗨，您也说了，那是从前——
（如若有的选，我当然是高兴唤她一声姑姑，只是呀，我到底是钦主儿的女官，这一言一行，她不介意，也不敢保证这屋里的别人不在乎。）我进宫前还同闲颐说，不晓得有没有福气能分到您宫里做事呢。
（我初进见钦主儿时，也曾担忧她是否好相与，若也是个怪人，那我恐怕是要夹着尾巴做人了。）还好钦主儿待我极好，钟粹来永和也不算远，常来倒是容易。

【从前现在，总有偏移。时过境迁，周遭风云变色，纵我有心一如往昔，却也不敌岁月流年。及时将那话题止住，不愿再提从前红尘旧事，只想同她闲话悠然，不理纷纷扰扰。听她说起闲颐丫头，族中虽侄女众多，却同闲颐最是投契，算来能同她相识相逢，倒也皆是因为闲颐丫头】
进了宫，在哪儿都是一样的
【这话是说于她听，大抵也是在说我自己。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在哪儿都没什么不同的，况且钦贵嫔先前便已经算得上熟识，对待宫人甚是温和。再看绵绵如今性子不再如从前风风火火，沉静柔顺了不少，往后漫漫岁月，也不至于为难】
那这盒子的吃食，我便收下了
【她不过来了片刻功夫，却到底记挂着她如今在钟粹宫里，虽舍不得她，亦不得不为她思量，还是莫要生出什么波澜事端才好】
你出来也有些时候了，快些回去吧，别耽误了正经事儿

好，那我下次再来看您，您若想吃什么，尽管让宫女姐姐来告诉我。
（我起身告退，宫人送我出去，恰有太医前来请平安脉，侧身让过，隐约瞧着有些面熟，却叫不上来名。走至门口，驻足问道）姐姐可知方才是哪位太医来给娘娘诊脉？
（那宫女一怔，继而笑言，只道是太医院经承岳察大人，应了一声。既是太医院中人，我想或许是在阿爹屋里见过才觉得眼熟，没再多想，便往钟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