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肥春草短，飞鞚越平陆。又疾风驭红鬃，少年负角弓。今日正得闲，好时光怎敢轻付了，往邻舍递名刺，主人家好说话得很，聊以茶糕慰肚肠，又凭旨酒张胸胆，沾杯浅尝罢了，不敢豪饮。共为猷两个上永定门外跑马，挎一副撒袋，各装了一把墩子箭，助兴耳耳，意不在射猎。】
【到黄昏，晖光渲淋，云涛一泻百里，如踆乌出海张牙舞爪预把穹顶撕烂，又如野火燎原，要把远山淬成利刃，是奇伟非常。至归家，星子零落，天光黯淡，踽踽甬道中，竟几分寂寥。】

【余晖散落，将驰骋后遗留的汗珠儿照的透亮。抬手用袖口将额头上的点点光亮抹去，似山海回归般寂静。黄昏渐落，墨色登空，两人并肩而行，双手空空，早已将箭袋递给随来的小厮拎着。甬路寂寂，开腔时的言语似都在着短促一路冒着回响】
这几日不正是你们科举的时候，怎还不蹲在家里温书？你阿玛也真放手让你出来耍？
【侧目睽望，如同儿时俩人在上书房念书时一样，常常胡乱扯着闲话，偶尔方出几句正经的嗑儿。试子登科，极重的事儿了，合该问上一嘴】如何？可别落榜了给我丢人。
【一句顽话将此番科举道尽，介闻其人自当知晓，文韬武略虽称不是最佳，但却也是一二中的佼佼者。旁人，难看进眼中，唯有他自小与我长大，可高看一眼】

如何如何，奈天命何！
【噫吁嚱，拱手揖穹窿，酬时运。】
【放榜前一日，莲沼折了一枝桂花搁在我案头，说了不少吉祥话，只当小丫头胡言乱语一句也不往心里去。桂榜上书吾名，是迈迈时运，自然而然。不敢以此自矜，犹也惴惴惶恐，连日伏案临写向不擅长的馆阁体，然则点画八体早自成一套章法，如何运笔、如何出锋、如何结字，是平过还是峻落皆有定数，而今勉力矫正，却难改旧习，欲意脱出窠臼，又莫名入困局，颠倒反复，几不成字矣。】
念点儿好的成么【瓮声没底气。本是为散散郁气，教神识松快，跑场马出身汗胸次稍豁朗这位爷就来添堵，我又能奈他何？实在可恶。】

【甬路空寂，余晖已逝，耳廓中似隐约听到巷道外车轮辘辘压过街道的声响。两手环抱在身前，迈步时不由昂起脖颈】天命算什么，他还能阻了咱们的路？【偏头望向如漆夜空，复又开口絮言】我听说你阿玛这回也在考官之列？这事儿可就不好办了。若是对你有所照顾，只会让人说他偏私，有失公允；若是不对你加以照顾，为避嫌而行事，只怕对你而言也并非好事。
【摇了摇头，叹口气。目光中尽是对他的怜悯和调侃，两种情绪莫名和谐】可怜咯，我的图克敦少爷。
【目光从他侧颊中挪移，抬手指了指甬路尽头的墨色】你瞧，咱们往后的路兴许都是这样的黑。

话别说太满，岂不闻“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射思！”，况“天之命，物之性，非意志所与”，不可不敬神佛，不可小觑天命。【机栝声动地，地上散落的碎石子不免因势颠沛，辗转竟至于凑聚。掩藏在夜幕里的洪荒兽偶然龇出獠牙，石板上腾起寒光，棱边斗折，照得人面目皆非。他大可眄睨神佛，负手涯岸自啸傲落拓，乘风直取蓬莱巅，只道是“山登绝顶我为峰”。我却须俯首帖耳，随云飞风起，做个宦游人，中宵舞，觅封侯。】尽人事听天命罢。
【自蹙额摆头，赓和嗟叹，如有回响。可他这句“可怜”，我万不敢受，也分明是玩笑话，不做真，两步路就都忘了。】也说说你，听说领了理藩院的职，如何？【云影韬光匿迹，星子蛰伏久，纵眼下酉时已逾，却仍怵惕白昼的余烬，在避让中小意露出芒角，及月轮高踞黼座，层云翻墨，群鸦嘶声搦战，依他所指，望进无垠混沌里。】
往后的路，也说不准哪，履道坦坦，幽人贞吉，也莫要太悲观【我与他，相去半武，只我身朝巷外汹涌的人潮，他面向深长的甬道，挪开眼一拍他肩骨，骋目向不远处的绿柳朱轮、万火千灯，霍然扬鞭北望，意气扬扬。】往后，咱们是要去沿着霍林河跑马的！【末了，支肘攮他。】方才还神气得很，放言“天命何足惧”，怎么转眼势馁，说起丧气话来，这可不像你。

【星子落下点点只影，却被月光尽数掩盖，不留片甲。深甬巷道，不闻鸦雀只有听他絮絮念来。须臾，开口驳道】天地人神佛，若真有事，他们都救不了咱。唯我可救你，唯你可赎我。
【笃信沉声，瞳眸中拓出几分不可更易之信念。两人继续并肩，阔步朝向那灯火笙箫处】理藩院不可小觑，那儿的人自然也都是个顶个儿的人精。
【话至嘴边顿住，弯出些饶有意思的笑】当然，你家大哥除外。旁人都是人精，唯有他，认死理儿，好钻牛角尖。甭管什么皇亲国戚，一点儿面儿都不给。
【渐出甬道，目之所及皆是街景富丽形态，来往行人并肩接踵，一时嘈杂】
我可没丧气，你也别说什么跑马了，眼下最要紧的就是你科举一事。我若想不沿漆黑的道儿走，你必得给我作伴儿才行，还得拉上你家大哥。咱仨凑一堆儿，准保能行。

【唯我可救你，唯你可赎我。】
【揣摩起他话中真意，恍若无意拈得一偈子，玄妙幽邃一时难勘破，且须玩味。相与迈入天街，两径灯火灼烁，灰砖上嵌鳞甲，长街煌煌如白昼。沿街的招子明目不一，货郎佝着腰背穿梭其中，笑呵呵摇鼓叫卖，橐橐声里渐拼不出方才捉摸不透的那句话，索性掸袍带，且随他去。】
喂！我大哥是儒士【反唇驳对，言语中浑无敬意。】往日学中先生赞他风骨峭峻，我阿玛却总摇头，说什么过刚易折，我到想做我大哥那样的人，端方特立，气象岩岩。
【总归要向场屋里淹上三个日头，我属文称不得花团锦簇，也无一副自在如神之笔，搦管更无迈往峭厉之气，唯一平畅纡徐可圈点。于繁杂的笑闹声里拎出他略霸道的陈白。】
做伴儿？还是给您牵马比较实在，省得您一不留神跑偏啰，误闯了荆棘丛、虎狼窟，那一样都不好脱身。【是极，撇开尊卑不提，我与他倒也能算得手足，他要做齐天大圣去闹天宫，我便做得紧箍咒，迫使他卑己自牧，那末，谁人做和尚？嘶，只剩大哥了。】
可惜我做的文章大多空疏无聊，恐教誊录官抄得困倦，笔一抖眼一昏，错一行漏一章，房官一落卷，寒窗下又三年。【这是诨话。】

【昂首迈步，颀长身形阔立于人群中】过刚易折，就是这四个字儿。若往后你领军打仗，也必要遵古法兵书，三十六计可少有硬碰硬的伎俩。
【话口一顿，目光落在摊贩身上。笑容可掬，迎来送往】不过，若人有了底气，倒是会不一样些。你瞧我皇阿玛，谁敢置喙？话说回来，同样一桩事，若自我口而出，老大人们在不喜欢，也要看着皇家的面儿。若是自你家大哥口中而出，即便忌惮几分你阿玛，也怕是……不足碍。
【以为帝嗣而傲，猷自幼从未变更】你啊，可别学你大哥。往后荆棘丛、虎狼窟里有的是，别你保不住我，我还得来保你。这朝堂里，可不必咱们在上书房的时候。

兵者，诡道也，利而诱、乱而取，乌合之众动辄惊遽丢盔弃甲作鸟雀散，坚甲利刃也自乱阵脚瓦解于空城，百万之师投鞭断流终于也风声鹤唳自相蹈籍，行军守阵，不是看谁的骗术更高明么。
【一时间膺脯里滚汤，气海腾涌，如有万钧巨石壅塞其中，因势震荡不休，孔窍未罡风洞穿，訇然碎成齑粉，因有骗术一言，实属不经之论，转念又觉道理颇多，足可推敲，若大哥在此，多半要冷着脸斥我荒唐。吁气叉手枕脑后，预学他的傲兀却画虎不成，自成一副佻达疏宕的样儿。】何须挂碍，又何足惧哉，我当比大哥要……【拧眉颇是为难，斟酌久，试探着遣词】圆融？【分明任真自放，佯狂自大。】
【步自清光投射的一轮玉璧中，两相觑看，襟幌忽振，意气油然澎濞，引吭叹诵。】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于他眼前摊掌，预要击掌为誓，计较一晃，又生怅憾。】可惜无酒。

【彼之气度，心中自然有数。滔滔江河永无滚尽时，此刻少年挥斥方遒的风姿亦当如此。眉目含笑，嘴角扬起，与夜空皓月相对，更显少年气。抬手在介闻的肩头上拍了两下，稍颔首，似对其更多几分欣赏】
若有酒，应当街提壶，看遍尘埃，再吟几句酸诗，可得圆满。
【一句出口仍带调侃，却又难掩点点真意。往来行人如织，唯有我与介闻与诸人不同，昂首间自有俯瞰江河之姿。两人又论几句朝堂事，侧目旁人，已旁若无人。闲言碎语零落街巷，两人并肩回府，后话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