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设想过四年前的京畿之冬下过我所见最稀薄、最暖的一场雪，落地即融，并不给人以掬捧的时机。向南的车辕留不下半分痕迹，若说有，大抵是后来马蹄疾驰的丧钟之讯，才让人在春城经受那时将至未至的彻骨之寒】
【新元在流年中辗转至恩科，闻听殿上后浪风采卓绝，今日亦受邀登门闻喜，与几位小友相谈甚欢后回首去又尽是故人把盏】
嚯——在西北吃了这么些年沙子，怎的面上还不见粗砺。

【边塞的风霜刀剑百般摧折下，我渐渐难以分辨季节，及至归京又逢科举放榜，上赐佳宴，才道已是人间四月天。宴席的主角是几位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一朝中举天下知，把酒言欢，还透着些许可辨的青涩。抬步向僻静处略移几步，侧首一望。】许久未见老师了。
【改元伊始，前次相见还是在千里之外的云南，如今，已有数年未曾一叙。】这边关苦寒不假，但若是尽数呈於面上，少不得教京中诸位挂心。

【不曾登科，不知求学苦，却也亲手过了无数篇经纬论述，因而今日能立于此间的大多尚有一颗为国为民之心。我既盼着得见后辈之能，又盼着人初心不改，后者在这朝堂上实在太过珍贵。而今再见元佑，大有此间流光一瞬，世外云破千年之感】
懂事了【再度同往日般拍向人肩膀时，碍于早先伤势，落掌时却成了拂灰担尘般的信赖】先帝重视边关，如今也少闻西北之乱，你功不可没。
伤势可大好了？

【西北战中的伤如同一道烙印，在我身上刻下用不磨灭的印记，那并非是寻常刀剑伤，而是只差一丝一毫便可夺命之伤。面色如常，将旧事一言带过。】已无大碍了，只是逢阴雨天还有些隐痛罢了。
【移目远观人声蜩沸处，遥想当年我虽非科举入仕，但也大抵同他们一般意气风发。转眼已是十数年过去，岁月匆匆不饶人。】我观今科中举的几位年轻人，谈吐不凡，看来我朝还真是人才辈出。
【轻叹一声，半是无奈，半是轻快。】都是同龄人，您说我家那小子怎的差这么多？

往后也悠着点儿，实在觉着累得慌，便寻个由头调回京来。
【江山永恒，而指点者却在新旧更迭中洗刷着过去，最终连我等以命相博留下的痕迹也将不见，因而此话既是在劝慰他，也是说给自己听。随人所言望去，正是新科门楣登荣时】
在讲经论道上，孟文确实不能和这帮孩子相提并论。
【仿佛回到身居礼部侍郎时隔三差五便要和那孩子辩上一辩的日子，他不是不懂，只是天性使然，与殿中人大不相同】
可那小子机灵着呢，也说不上差。

【戍守西北多年，渐已分不清边关与故园，至于在边地所成的功业，最终也都如大漠黄沙流逝殆尽。曾经还满口忠义的老师，饱经沧桑后也终于道出些躲懒的话来。然而我很受用，官场浮沉数年，到头来人人皆是为己。】待这些后生可独当一面，就回京寻个清闲差事。
【至于府中诸人，尤其是孟文，自降生之日便缠绵病榻。时至今日虽仍带弱症，到底是没甚么大碍。往后的路如何走，也不必做父母的来替他做主。】也罢，不指望他建功立业，嘉瞻的老本也够这小子吃的了。

这还不容易，且等个三四年，若是池中之物，必然经不起要务敲打。
【我早已将孟文看作自家后辈，因而他是否要踏入午门，我皆是不大在意的，需得给后生以时间摸索毕生愿景。自认并非天赋异禀的政客，就连后半生所经所感，仿佛都似黄粱，因而不存在希冀的寄托总是平和且悠远】
你瞧着这些举子，哪个有你年轻时的风范？【此话褒贬不一，传到他耳朵里时，讪笑不再语】

【且观今朝金榜题名者，个个皆是人中龙凤，目巡至武举一甲诸人时，更可见是难得的将领之才。如今圣上钦点的一甲进士，正该是快意扬眉，大展宏图，一如当年的嘉瞻元符——思及宣化三年恩科，已是时移事易，往事如尘了。】
【至于要同举子相较，也不知我这位老师，话中又藏了几层深意。】我又非进士出身，官学肄业，哪比得上天子门生。老师还是莫要拿我寻开心了。

【我又笑他】哪个官学肄业能坐上一品大员的位置？何必妄自菲薄。
【武将只有拿命拼杀赚来的功名才真正属于自己，否则只能像寻常虚职领一辈子空饷。然文臣与武将皆是国朝柱石，死战与死谏的前缀，无一不在昭示着满堂高门或进士的归宿，只不过对于知天命之人而言，浩荡已不再是余生的真谛】
我瞧着那边小眼睛那个颇有将气，你可得找时间点化点化。

【我常将生与死看得过淡，直至西北大漠的一役，在生死间游离过后，方才体会出生之重、死之轻。如今功名加身，皆是以刀与枪、血与泪所换，我顺他所言望去，一眼便落在那剑眉星目，一身锐气的少年郎身上。遥想来日，他也该与我一般，血洒疆场，如若有幸，或也可一尝功勋与名利的滋味。点头附和。】
看见了，是个可造之材，还是老师眼光好。
【话指中榜举子，也可夹着私愿指一指自己。恩科放榜是今日诸人青云路的肇始，至于前路通向何方，一切尚未有定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