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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树☆梨花雪‖四海盟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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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属地:湖北来自Android客户端1楼2022-07-15 13:07回复
    四海盟约
    题记
    月亮不知道她的恬静皎洁
    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月亮
    ——博尔赫斯《不可知》


    IP属地:湖北来自Android客户端3楼2022-07-15 1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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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锲子
      山岭之间,怪石林立,石缝里压着千虬百曲的老松,逼出一条曲曲折折的羊肠小道;腊月的寒风从小道里直直灌入,所过之处,冬日的残枝也为之披靡,仿佛这条小径也是烈风于山石间劈出来的一般。
      乌沉沉的夜空在静寂中等待着破晓。被夜色吞噬的山路上,蓦地闪出一个惊惶失措的人影。那人六尺上下身材,戴着毡笠,本就矮胖的身材因肩上累赘的包裹而愈发显得臃肿。他一边擦着脸上的油汗,一边跌跌撞撞地赶路时,山间死一样的沉寂放大了他慌乱的脚步,和深一声浅一声的喘吁。
      隐匿于山林中的铜铃忽然破开清脆的声响,带起一串铃声,像一打接连摔碎的碗,打翻浓郁的夜色,翻搅起回声似波,一圈圈荡开尖利的涟漪。
      是一条绊脚索。
      一声闷响。那矮胖的人影向前跌倒,迎面磕在路边的怪石上,鲜血四溅,染红了道旁匍匐的老松。那人登时失了知觉,沿着陡峭的石坡骨碌碌滚下,磕碰的声响渐远,随着几声破碎的脆响和涩涩的水花声而重归沉默。
      十四五个小喽啰从怪石后的密林里轻捷跳出,清一色提着长枪,裹着厚实的衲袄和头巾,在沉沉夜色里,几乎分辨不出人影。
      “候了这半夜,可算拿到一个不怕死的——”
      “不怕死怎也不省得行路,这一交跌下去,这厮命也没了——”
      这几个壮汉相顾发笑,一边跺几下脚驱驱寒气,一边点起火把,翻身下坡,脚下如生风一般划擦着怪石,瞬息间抵至那行客摔落之处,是一条还未及全然封冻的山溪。
      为头的那个提起半浸在溪水里的尸体,正是一路翻滚刮碰得血肉模糊,早没了气息。淋淋漓漓的血水顺着尸身滴下,浑浊的红色溶进溪里,弥散浓浓腥气;另几个则捡拾起那人滚下山时掉落的腰刀、朴刀,打开滚落在溪边的包裹,满满一包大小银两散了一地。
      一时唏唏笑声和鄙夷的嘘声四起。
      为头的汉子冷笑着扔开那具还在滴水的尸体,又去翻了翻包裹,拽出一封已被浸湿的书信和几张破纸,看也不看,随手撕碎了掷开,一边哼了一声,道:“我当是什么人半夜上山,又是个刮人油水的腌臜畜生。兄弟们,包了银两,大家回寨吃酒!”
      又是一阵畅快的叫好声,和着笑声与村歌俚曲,打散了笼罩山岭上空的阴森沉寂,渐渐去远了。在那慢慢模糊的十几个人影之后,山头泛起清亮的白光,像一顶帐篷撑开沉重的黑夜,弥漫山间的寒气随之蜷缩退避。
      那具被扔在山石边的尸体渐渐冷了下来,而东方那轮火把一般热烈的太阳,却已经等不及要喷薄他沉寂了一夜的力量了。


      IP属地:湖北来自Android客户端4楼2022-07-16 12: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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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北宋大观二年(公元1108年)。
        话说山东东平府左近,正是梁山泊的所在。这梁山泊巍巍山势,丛峦叠嶂,环绕八百里水泊,周遭港汊间错,道路迷离,凡人莫可稍微问津。此间原为一个前朝遗孤,沧州柴进所有,是他家的世代祖产。那柴进本系后周世宗嫡派子孙,到本朝太


        IP属地:湖北来自Android客户端11楼2022-07-17 1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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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祖而下,仍沐皇恩,赐丹书铁券,一向优待在彼。因此柴氏一族虽是闲居沧州一带,却是富甲一方,到了柴进这代,平生最爱广纳四方来投的好汉,禀性仗义疏财,江湖上闻名遐迩,身负“小孟尝君”之誉。那柴进又最是个手里钱财散漫的,但有那投奔来的人、或只是过路之人,只要需要,无不资助周济,假如起行,便多给银两盘缠发付,也有住在宅上,便是三年五载也无不可,一应吃喝用度供应,十分慷慨,所以他又有个“小旋风”的诨号。
          那年有个落第秀才,名“白衣秀士”王伦的,和一个江湖上结识的弟兄,名“摸着天”杜迁者,因落魄了,流落到柴进庄上。柴进爱那王伦是个懂得文墨的人,相处间也有几分风雅的气度,不似等闲之辈,便诚意留王伦与杜迁在自家宅里宽住,一边又替他二人谋算将来。一番商议之下,柴进多多赍发银两,请王伦与杜迁径往山东梁山泊开拓。从此,王伦与杜迁、后又来了一个“云里金刚”宋万,这三筹好汉在梁山泊纠合三五百人,占山为王,打家劫舍,安下身来。不久,有个沂州沂水县,名“旱地忽律”朱贵的来投。那王伦见山寨渐渐有了气候,便和三个弟兄商议,在泊外的李家道口开了一片酒店,教朱贵经营,专为打探往来消息,也为接纳再有撞筹的人。
          在这之后,有个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豹子头”林冲,横遭那京营殿帅府太尉高俅的陷害,好容易挣扎出性命来,也投奔柴进,引荐上山。本应是有缘来会、四海结盟的兄弟之属,那王伦却暗地生出嫉贤妒能的盘算。他见那林冲本事了得,真有万夫不挡之勇,只怕久后必要占上,多有疑忌,虽勉强收留了他,却相待不厚,明里暗里都有排挤打压等事。
          谁知怕鬼偏生鬼,时值那年大名府梁中书,因他丈人太师蔡京的寿日,专备十万贯“生辰纲”,押送东京去,途经山东济州境内黄泥冈上,被“托塔天王”晁盖为首,一伙八个人轻轻赚了去。次后案发,那晁盖一行便来梁山入伙。王伦见他们来得势大,那里肯应,本已决意赍付些银两发付,却激起那林冲新仇旧恨一并发作起来,火并了王伦,从此梁山易主,尊晁盖为大头领。
          晁盖虽是林冲相助,夺了这山寨,却是势所必行,其人性情迥异王伦,为人慷慨磊落,自他执掌梁山以来,山寨总共十二位头领,一视同仁,剖心沥胆,又委了军师吴用专一总揽山寨大小军机事务,林冲专管军务,新建了水寨……及至击退济州团练使黄安所率来剿的官兵后,山寨气象一新,江湖上威名远播,成了远近山头钦仰的大寨,兴盛之势,臻臻日上。至于山寨众人,交情似股肱、义气同骨肉,正是,
          “古人交谊断黄金,心若同时谊亦深。”
          如今只说黄安一役大获全胜,团练使黄安本人被生擒上山,带来的千余军士被杀的杀、捉的捉,所有马匹、兵器,蒙冲斗舰……一应物资尽归梁山。众头领无不欢喜。
          晁盖乘兴命连日做庆贺宴席。


          IP属地:湖北来自Android客户端12楼2022-07-17 1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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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十二个好汉自相聚以来,一向勿分尊卑,彼此一团儿和气,依例在聚义厅栲栳圈也似围坐了,尽情吃喝。
            正谈笑间,晁盖发话道,“想我众家兄弟在此聚义,甚是快活。只是当初我们劫取那‘生辰纲’事发紧急,全赖那郓城县的宋三郎不顾性命,飞马来报信。我们才能够走脱,幸有今日。此恩不可不报。”
            他说的正是山下郓城县内押司,名宋江、表字公明者。平日也是个江湖上有名望的人,却又与晁盖交熟。
            众人都称是。当下晁盖教座中“赤发鬼”刘唐带了一百两黄金下山,悄悄地去那郓城县里送与宋江。一来二去的,忽有一日,山下报来消息,那宋江因杀了一个外宅,已逃走在外。
            晁盖挂念宋江安危,又与众头领商议,多派人打探宋江的行踪,却道宋江先寻到柴进庄上安身,后来又辗转去了青州白虎山孔家庄上,只说正要往那青州城外的清风寨,找一个至爱弟兄,现做着清风寨知寨的“小李广”花荣。
            晁盖闻知,便又托了刘唐,“兄弟多多辛苦,前去走一趟,好歹打听得那宋三郎的准信儿,见到他人,只说晁某请他上梁山来款住避祸。”如此三叮四嘱。
            刘唐道,“哥哥放心。此去青州也有许多山头,莫说俺梁山名号,便是小弟,往常行走江湖,自与他们相熟,正好儿相问那宋公明之事。”如此作辞下山去了。
            聚义厅上的筵席才罢。晁盖仍在忧虑那宋江之事,未免嗟叹。军师吴用见他这样,便开口解劝道,“想那宋公明也是个江湖上闻名的人,又得沧州柴大官人多方看顾,这一去孔家庄、清风寨都是他的熟交,虽是在逃,料也无事。怕只怕那青州地面,山头林立,宋公明是个一向衙里办差的吏员,野地儿里山匪的路数只怕不省得,着了他们的道儿,但刘兄既已去寻他,料也无碍。兄长只管宽心就是,待来日刘兄接了那宋公明来俺们山寨便好。”
            林冲在旁赞同,“军师所言极当。”
            晁盖点点头,遂展颜笑道,“学究之言极是。”
            那时晁盖与杜迁、宋万还有两句话儿说。
            林冲、吴用一同踱出聚义厅来,暂且立于平台前。
            冬月天气,虽是晴好,山风凛烈吹打得那经年的大松树虬枝乱摆。吴用戴着莲花巾,缣带并天青色的绵氅“簌簌”卷拂。在一众江湖好汉之中,也许他是个例外的人,或者说,仅就外表而言,确实如此。他时年不过二十过半,但三牙髭须,眉清目秀的,皎净的容姿,慧心妙舌的韵致,都使他比花解语,绰约不群。
            林冲道,“军师莫冻着,那边山亭上且避避风。”
            吴用谢了他,“小生也还有事下山去。”
            林冲就近唤个小头目,“与军师取件绵斗篷。”
            吴用要推辞,如何拦得他住。
            林冲取过斗篷,为吴用披上,亲与他系好衿带,仍和他相伴,才转过那厅前一方巨型石环时,见一人远远打个稽首,“军师、教头。”正是山上头领之一,“入云龙”公孙胜。他原系道家,所以如此。
            吴用与林冲都问好。
            吴用微笑道,“道长这是……早课已罢?”
            公孙胜与他俩搭讪着就去了。
            林冲看看公孙胜摇摇摆摆,远去的身影,转回脸来向吴用道,“道长敢怕是有些不快……”
            吴用听了,并没着意,只道,“他那里来的不快意。我想,道长是个清修的人,言行诡谲惯了,一向如此。不过这是他修行的人,天性这样,其实道长可算得是个侠肝义胆之人。”
            林冲道,“军师说的,林某都理会得。”因将至校场,便邀吴用一同去观瞻兵士操练。
            吴用欣然同意。


            IP属地:湖北来自Android客户端13楼2022-07-17 1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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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日清晨的清风山。难得的暖阳。
              薄凉的晨风被阳光挑染上柔和的温度,徐徐吹醒那些不怕冬寒的秀木;苍崖前时而掠过滑翔的一些影踪,留下一声清越的鸣叫,那是看不见却听得见的山鸟,在寂寂林扉延展回荡。
              山寨东头的小小院落里,平日忙活的小喽啰们还没有起床;银器作坊的木窗前只坐着郑天寿一个。他才起来,因山寨未及造饭,便在作坊里各处仔细检视一番;才核对了前几日记在单上的活计,又坐到窗边,对着晨光细细打磨一副银镯。
              明净的阳光更衬他皙白的皮肤;他年轻的面容有着江南少年常有的柔和,因而即便在专注忙碌的时候,也显不出十分的肃色;带着些锋芒的线条勾勒出稍显瘦削的下颌与脖颈,似乎透出几分啸聚山林之人的叛逆和张扬,但收束于总觉微微含笑的唇边,便敛起七分野性,反流露出可以融化苦恨仇怨的开朗与宽和。他随意束着发,有几缕散落在额角旁,披在肩上的衲袄掩不住他秀颀的身形;修长的手指摆弄着小小锉刀,所过之处,那精巧的花鸟纹样上,便有了灵动的光泽。
              “天寿起得早啊。”小作坊的门帘被一只大手掀开。郑天寿已知是谁,朝来人的方向看看,绽露少年明朗的笑容。
              进门的青年汉子比郑天寿年长一些,有些不俗的异相。赤色的鬈发披散着,又戴着一个珠宝发箍;棕黄色的络腮胡须,一双碧绿的大眼也与番人相类,臂长腰阔,身形高大壮实,虽形貌不凡,但未见有如人们臆想中,山里大王的狰狞凶恶,倒是多几分豪爽不羁的如虎气势,反有易于亲近之感。
              “燕顺哥哥早。”郑天寿暂且放下锉刀,拎了把杌子放在他面前。
              燕顺便坐在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膀,一边瞅瞅他手中摆弄的银镯子,一边爽朗一笑:“天寿平日里接的单子倒多,只是那些个孩儿们手拙,帮不上天寿什么忙,倒好教你起个大早,自己忙活……天寿真个巧思,这镯子不知又便宜了哪家小妮子戴着。”
              “不怪他们,我自己睡不着才起来摆弄这些,”郑天寿一边执着镯子细细检查,一边与他随意攀话,“俺自己省得,自家做的物件卖到他处,自然有些不舍;只是一般卖的却是器具,并未舍掉这门手艺,但凡有兴,往后还做多少没有,又显得新鲜……”
              燕顺笑点着头,“天寿说的也是。我自知天寿虽现下做了强人,胸中总也有匠人心思,便是这手绝活儿、凡经手的物事啊,又和俺们这些粗人看得不同;俺虽不大理会得,只是与天寿做兄弟久了,便也解得几分。”
              “什么粗人细人的,这便是哥哥嘈了。怎见得做银器的不是粗人,那如哥哥先前那般贩羊马的,便是粗人啦?所有三百六十行,专注一事做一事,便是做了强人,也是山寨里劫富济贫的好汉勾当。要说粗人,那官衙里大头巾的,糟蹋俺们种的粮、裁的衣、挣的银钱、做的物事……才真见得是不解这百物百业意趣的大粗人。”
              燕顺把手肘撑在他肩上,一边听着,不禁连连点头,又是发笑:“我说么,天寿生得济楚,说话儿也比俺和王矮虎见得清明!”
              郑天寿搡一把燕顺的肩膀,“哥哥直嘈罢,”又妥善放好打磨好的镯子,站起身来,“天也好早晚了,咱们去看看矮虎哥哥醒了没有,也去厅上请一杯酒。”
              二人正打算出这小院落,忽然见昨夜伏路的十数个小喽啰,哼着曲儿往山上来;为头的那个背着老大一个包裹,跑几步到他们面前,“大哥哥,三哥哥,俺们当您俩还没醒哪。昨天俺们几个弟兄蹲了半夜,可算绊翻了一个牛子,那厮吃了一交,不想摔下山崖断了气;俺们拆了他包裹一看,却是作怪,他只一个人半夜上山来,包袱里倒有恁么些油水。”他说着便解下背上包裹递给燕顺,果然沉甸甸塞满了银两。
              “你们哥儿几个夜来辛苦!这牛子也不知是有什么家业,平常人家辛苦半生也不当攒下恁样多金银。”他和郑天寿一起查看那包袱,却见郑天寿只是仔细择选成色好的银块,还拿到阳光下认真检看。燕顺又是笑,“你们三哥哥便是这个性子,成日里盘算他的银器呐!”
              众人都笑起来。丛林间的山寨终于被笑声唤醒,周遭树木仿佛也在欢喜之间,簌簌抖落着冬阳的光晖。其中一个年少的小喽啰更是对着郑天寿,嘻嘻做着鬼脸儿,“三哥哥恁么会做银器,却只收那几个徒弟,我们弟兄都学不到这手艺,却是砖儿何厚、瓦儿何薄!”
              郑天寿这才抬头,也不着意他们玩笑的语气,只笑道,“这些物事做起来又不难,你们若想学,只管来找我,我一个个教,保管耐烦。”
              如此笑闹一阵,郑天寿拣了几锭银块,燕顺把剩下的依旧递给小喽啰,“拿去还是做山寨的酒钱。”看他们一哄着去了,又去牵了郑天寿的手,与他一起把银块妥为安放后,转出院落,往草厅走去。


              IP属地:湖北来自Android客户端14楼2022-07-18 16: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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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松木的香气浸软了冽冽晨风,悠悠飘荡在已经洒满阳光的山寨上空;远处的木栅和草厅在清亮的蓝天下,轮廓慢慢清晰起来。燕顺吸了一大口清新的空气,转过头去,望着身旁的少年欣赏四周景色时微微含笑的面庞,说着闲话,“其实俺们平日里算算,却也省得,只是天寿平日打理的这银器作坊一项,就一般的抵当山寨上下花销;平日里伏路,多就是孩儿们捉几个贪滥牛子,只作耍子。”
                “便是多谢哥哥当时允了我开这个作坊,没成想倒作成小弟。”
                “自家兄弟还说什么允不允的,嗐!多亏天寿作兴,做得恁样精巧银器,不然那时俺们山寨与那花知寨相约,不去他那处借粮,岂不失了弟兄们的衣饭。诶,那时天寿的好条妙计,解了山寨之危。花知寨也算是一条好汉,这一年来言而有信,不枉俺们费那些工夫……”


                IP属地:湖北来自Android客户端15楼2022-07-19 1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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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风山离青州不远,只有百里来路;近年因青州境内匪患猖獗,官府便于青州道路三岔口要地,名曰清风镇处,特设一寨,称清风寨,有文武二知寨分管辖内事务。
                  那时是大观元年,新上任的年轻武知寨名花荣者,使得好弓箭,人称“小李广”,诸次进剿左近山头匪患有功,远近闻名,又逢与青州官宦之女崔氏议婚已定,筹办嫁娶之事。
                  新婚之夜,宾客满堂,静寂的洞房里隐隐透入前面的喧闹声。灯烛荧煌,映照鸳鸯帐底,身披嫁衣的窈窕姿影端正坐地。可那大红盖头之下低头忖思的,却是一个忧心忡忡的少年。
                  郑天寿瞥见房内暂且无人,微微掀起盖头,四周看看,些须无奈地扯扯曳地的裙摆,兀自好笑地叹了口气。
                  原来自从花荣上任武知寨以来,接连清剿周遭数个大小山头,清风山早晚不保,情势危急;郑天寿向燕顺、王英二人献计,由他假扮一般的银匠为崔家打制新娘头面,籍此带人混入崔家,再于新婚之日寻机把新妇劫到山寨,自己扮作崔娘,如此便有机会乘洞房之时与花荣谈判,以其新婚妻子做为要挟,要求花荣从此不扰清风山。
                  因为一直盖着盖头,直至此刻,尚且没有人发现郑天寿假扮新娘。
                  郑天寿方才松口气,忽听见门外廊道里有人走动的声响。他急忙盖上盖头,转眼门扇被“吱呀”推开,进来的却是一个笑意盈盈的女孩儿,还未及笄的光景,甜润的小圆脸儿,十分娇俏可人。
                  “嫂嫂不必拘礼,奴家是……小妹,”那女孩含笑端过一盘点心,“劳嫂嫂在此久待,仔细饿着;俺来给嫂嫂送些吃食。”
                  郑天寿竟未曾料到如此情形,只怕决撒,心下慌乱,不能应答,轻轻捻起一块点心,拿到盖头下低头吃了,又着意距离女孩稍为远些。谁知那女孩近前,笑道,“嫂嫂。嫂嫂既过了门,我们姑嫂一家,嫂嫂别恁么拘着,此刻无事,俺与嫂嫂攀话解闷儿……”她年龄尚小,性情活泼,就便坐在床沿儿相叙,“俺的乳名叫做‘木莲’,往后嫂嫂只管这般唤俺。但请嫂嫂放心,我家哥哥现做着知寨,虽然平日里严肃些个,脾性却好,容易相处的。只一件,成日里念叨一个什么宋押司……”女孩说得兴起,伸过手去……意思要掀起盖头,“这里只有俺们姑嫂两个,嫂嫂且去了这劳什子,到底便宜些。”
                  郑天寿身子一震,顾虑着男女大防,已觉不妥,情急之下禁不住喊出声:“且慢!”一边往后退避。木莲反应不及,仍牵着那盖头一角,就势扯下来,露出郑天寿惊惶的面容。之前匆匆妆扮,他只拢了拢发髻,潦草蒙了盖头,并未认真描画,此刻与木莲素面相对,虽说相貌柔和,却也不难看出男扮女装。
                  木莲惊异地瞠大一双杏眸,既疑惑他的面貌,又听见分明是个男声,讶然叫道,“嫂嫂?不,你不是嫂嫂!那你是谁!”她陡然起身,抽了那壁上的一柄宝剑,剑锋直指郑天寿,厉声斥道,“你到底是谁!怎敢假扮我嫂嫂!你把我家嫂嫂藏到了何处!你——”
                  郑天寿是习武之人,此刻瞅瞅那柄距离他咽喉只数寸的宝剑,已看出那剑只是于壁上装饰之用,并未开刃,实难伤人;他又见眼前的女孩根本未觉,仍摆出疾言厉色的声势,一时间竟觉好笑,一头儿默默感喟她女流之辈,却有这般与他对峙的胆量……本待与她放对,思量她是个女孩子家,不忍加害,况且不敢做大动静,只得压低声音,“小妹,你却待听我讲……”
                  木莲立刻怒道,“谁是你小妹!”
                  郑天寿无奈地将手指立于唇边,示意她低声,又耐为解释,“请小妹息怒,且听我说。我虽是假扮你家嫂嫂来此,实则有不得已之处。俺若是有什么奸恶的行藏,却才多少机会,正好儿下手;俺实无歹意,凡个中曲直,还望小妹细究其理……”
                  木莲听他这番话,一边打量他年少的姿容,柔和的面影,也不似个歹人;回想刚才他着意回避,是顾及男女大防之意,可见斯文知礼……她毕竟年纪尚小,一番草草思索,渐渐放下手中剑刃,有些犹疑的问,“恁地……你且说说什么不得已之处,亦且你究竟把我嫂嫂藏到那里去啦?”
                  郑天寿方才松那口气,“但请小妹放心,你嫂嫂无事,俺们只是把她送到清风山上山寨里,妥贴安置。”索性把这番计划的苦衷,备细告诉木莲。


                  IP属地:湖北来自Android客户端16楼2022-07-19 1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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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莲是闺中少女,此番竟是听了闻所未闻之事,不禁又问,“我只不明白,你……和你的那些兄弟们,放着好好儿的平人不做,却为何要做山匪强人,行那与朝廷作对的勾当……你既做得恁样好头面,想必也是个好经纪人,上清风山做甚么?”
                    郑天寿听得,重重叹了口气,低了头,喃喃说道,“如小妹这般,自小生在官宦人家,却那能够理会得,这世道只是勒掯良民做贼。俺祖上原是浙西苏州人氏,家中世代银匠,一向守着自家生活,本分经纪。为是那年朝廷押送花石纲,大船从俺们郑家村过,偏生河道太窄,那官府不由分说拆了民宅、毁了田地,恁般扩宽河道,又昧下朝廷补济款项;俺父亲带了乡民去分证,不想教官府全数害了性命,又行下文书,直道俺郑家村乡民无故拦截‘花石纲’,断了谋逆大罪;俺那时年纪小,好容易走脱,四处奔逃……原是说不尽家破人亡的苦处,幸得在清风山逢上俺那两个哥哥,好心将俺收留在彼,以此作了强人……俺也想好好儿当个平人,安分过活儿,只是小妹有所不知,这世道直把官家的朝廷捧到天上,却把俺这等顺民作践在脚底下,那得过活,那得安生……”
                    木莲听罢,怔怔地说不出话。她看郑天寿低头默然一时,以为他已蓄了泪,却不料他抬头望望架上煌煌的灯烛时,仍然显露柔和的面容,仿佛溶化开所有积年的怨恨与苦痛,汇进眼底,便有了烛火一般莹莹闪烁的光泽。
                    “你说的我都知了。我原当你们这些强人,都是些磨牙吮血的妖魔样人,今番才知原非恁地;你的这些苦衷,我既理会得,我哥哥也必定理会得;你且宽心,今晚之事,木莲为你遮掩便是,你也……不要太难过了,天寿嫂子……”
                    郑天寿听了,一边默默感怀她小女儿家的宽解之意,又无奈笑了,“小妹既已知我是男身,怎地还嘈。什么嫂子……”
                    木莲听了,格格直笑,“你这般穿戴,又是好个济楚模样,怎地当不得我的嫂嫂。是嘛,天寿嫂子?”
                    如此闲话,直到二人听得花荣已从厅上过来,木莲急忙递给他盖头让他蒙上,一边忍笑,“我且去外面候着,天寿嫂子与我哥哥好叙。”匆匆去了。
                    花荣不一时便推门进来。他穿着新婚的喜服,弱冠有余的年纪,俊秀的小圆脸儿与木莲绝类,唇红齿白,目如点漆,举手投足间意气风发,虽然自有少年将军凌厉的气势,却不时流露隽永温润的神采;正如他最擅的羽箭,一端的白羽轻软柔韧,另一端却是锋芒毕露,锐气逼人。
                    他才阖好门扇,转回头,便见郑天寿取下盖头,起身唱个喏,“失礼了,花知寨。”
                    花荣自是认得他,微微一怔,“‘白面郎君’郑天寿?”,不由分说跃上前去,扼住他的肩膀,斥问,“贼人!你假扮崔娘到此,意欲何为?又把那崔娘藏于何处?”
                    郑天寿被他制住,动弹不得,靠在壁上,正欲解释,却见木莲冲入房内,用力扳开花荣的肩臂,喊道,“哥哥不许欺负他,天寿嫂子是好人!仔细你弄坏了他。”
                    花荣更是不解,转头责备,“你个女孩子家,怎么也在此胡闹!他是男身,不是你嫂子,木莲难道不知?亦且他一个清风山上打家劫舍的贼人,假扮混到此处,居心何在?木莲你且与我退远些!”
                    “哥哥你好不通情理!”木莲搡了花荣好一下,把郑天寿方才告诉他的、假扮崔娘的由头,甚至是郑天寿的身世诸事,一一向花荣备述。


                    IP属地:湖北来自Android客户端17楼2022-07-20 2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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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荣听罢,虽然仍扼着郑天寿,力气却松了,但依旧厉声作色道,“木莲你怎的如此不晓事。他一个贼人的话,你也相信?你——”
                      “哥哥就知贼人贼人,却不解贼人的苦处……”木莲还要替郑天寿再辩,却见郑天寿慢慢跪下。他已经冷静下来,仰头向着花荣道,“小人以命作保,把崔娘子送往清风山,绝无半点儿污辱轻慢之事,只求花知寨放小人一众弟兄一条生路,我等保证即刻归还崔娘子,往后不来清风寨左近借粮,也免教花知寨作难;若花知寨实是要交差时,亦或不能息怒,小人情愿留下,任凭花知寨处置,只是小人那两个哥哥、并那一山的弟兄,只求花知寨高抬贵手……”
                      他神态平静,已然作定决绝的念头,却不料花荣沉默一时,对他道,“你且起来。”伸过一只手……是搀扶的意思,“不想你这等贼人,却也难得义气深重。我花荣不愿为难义重之人。若你并非贼人……”他顿了顿,叹了口气,“罢了,我且依你说,即刻去清风山接那崔娘回来。今番我答应不再清剿你那山寨,也信你言出必行,从此互不相扰。”
                      郑天寿听了花荣此语,实属意外;木莲更是喜孜孜地,为防花荣翻悔,撺掇他们二人各自折箭为誓。郑天寿换下衣裳,随花荣一处回清风山,让花荣接了那崔娘回去,果是毫发无损。自此花荣真个儿不扰清风山,清风山也依郑天寿的主意,开了间银器作坊,平日匿下卖家名姓,接山下的单子;因郑天寿打银手艺精湛,生意却好,山寨钱粮充足,得以安然度日。


                      IP属地:湖北来自Android客户端18楼2022-07-20 2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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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风山的草厅内外渐渐热闹了起来。栅墙边、房檐下,随处可见端着酒碗或是捻着筷,一边随意享受冬日山景,一边笑闹的小喽啰们。三个头领都到草厅里,吃酒闲叙来着。
                        二头领王英刚被叫起来,此刻睡眼惺忪的,才放下碗,在桌前扯着新鲜的鹿肉吃。他生得五短身材,江湖上常叫他做“矮脚虎”;腆着肚子,因习过武,手脚还算壮健;一双光眼,不是骨碌碌四处瞟看,就是斜斜地眯着,再加上习惯性地耸耸肩。他比郑天寿上山早些,原是两淮的车家,一番杀人劫货,因吃官司,越狱逃亡,闪在这清风山上做了二头领。这会儿他大吃大嚼刚罢,与燕顺郑天寿二人叙些闲话,“俺才听说,济州郓城的宋公明,近日逃走在江湖上,要来投奔那个清风寨的花荣,正应打俺们山下过……”
                        郑天寿听了,心中疑惑,随口问,“宋公明是何人,他逃到何处,矮虎哥哥却恁么清楚?”
                        燕顺笑道,“天寿原是银匠出身,这江湖上好汉之事,一向少闻。那宋江表字公明,本是郓城的一个押司,绿林中常传他仗义疏财、济困扶危,人称‘及时雨’,江湖上的人,谁不钦敬。那花知寨想来是他至爱相识类人。今番听闻他是杀了郓城一个泼烟花,名唤阎婆惜的,才有投奔花知寨之事。我们兄弟若有幸拜识恁样英雄,此后也好在江湖上扬名。”
                        郑天寿点点头,“原来恁地。”想了想,又问,“既是济困扶危,想必是个十分心善的好人;怎地杀了个行院,一般的弱质女流……许是误会?”
                        燕顺挠了挠头,“这个俺倒不曾听说得仔细……为是那阎婆惜原与了宋公明作外宅,至于后来因何被杀……俺就不晓得了。”
                        王英一拍腿,“嗐!恁样行院里的鸟婆娘,谁知是什么风流腌臜的货色,却与俺们什么相干!”说着唤了几个小喽啰来,“你们与我到那山下左近,或是村店,仔细打听可有宋公明的踪迹,左右请到山寨里坐坐,俺们从此也算是他兄弟。”
                        那几个小喽啰正要下山,燕顺却道,“矮虎兄弟,这差事难办。那宋公明既是犯案在逃,住店时免不得匿了名姓,俺们又不知他什么面相规模,怎么打听?”
                        “哥哥说得倒是,那便让孩儿们去往清风寨的各处路口,截住那单身客人一一问讯了。”
                        “兄弟这话却是玩笑。如今只说俺们清风山,白日里行走,被山寨绊倒拿住的,一日里怎么也有五七个;还不论远近恁么多山头,桃花山、白虎山,二龙山……有的是近路可抄,俺们更没道理入去人家地盘查问。”
                        “左也不是,右也不好,那却待怎地?让那宋公明飞上俺们山寨不成?”王英气得跳脚。
                        “矮虎哥哥莫急,”郑天寿看他们如此,只得扶王英重新坐下,“总归有寻处。”
                        “寻处?有个鸟的寻处!”王英待要发作,却有个小喽啰奔进来报,“山下大路有一乘轿子,七八个人跟着,挑两个盒子去坟头化纸。”
                        王英听得这话,腾地坐起身来,“轿子?”哼哼笑了两声,便点了几个小喽啰,把刚才寻宋江之事搁下,匆匆绰了枪刀,敲一棒铜锣,下山去了。
                        燕顺与郑天寿无奈地相顾摇头,又喊刚才报信的小喽啰,“你们也是,遮莫如何,自己截下来便罢,做什么要勾起他的痒处……”
                        小喽啰只得搓搓手,“哥哥们又不是不知,二……头领他脾性不好,还着意吩咐俺们,但凡瞧见有轿子打山下过,约莫有妇人在里头的,都要报与他;若不报,日后他若得知了,俺们更不好过……”


                        IP属地:湖北来自Android客户端19楼2022-07-21 20: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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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顺也无法,只是翻翻眼睛,“他王矮虎这没出豁的,倒为了自己个儿溜骨髓,为难山寨里这般好弟兄们,这哪儿是好汉勾当,嗐!”
                          郑天寿却低头细思;想起自从上山以来,见过多少次王英下山劫那些妇人上山寻乐,一番凌辱后又残忍杀害的情形,又不由自主想到去年假扮崔娘时,无意间遇到花家小妹,虽是官宦人家的女流,却也敢爱敢恨……他心头躁郁上来,闷了一时,转头向着燕顺,“哥哥,小弟有一事正要与哥哥商议。凭山下的大头巾怎样该杀该剐,那些人家的妇人只是要随顺丈夫,却哪里省得,更不该为他们夫家顶缸。小弟也曾亲见那等人家,也养得出不输须眉的女子,亦且还有一般百姓家妇人,更是无咎可言;便是有一等妇人专要教唆丈夫,那也不当先凌辱得她生不如死,再要她性命。矮虎哥哥逢着妇人,不问皂白就……小弟实在不忍。”
                          燕顺听了,拍拍他的肩,“天寿说得在理,俺也常作此想。那些妇人多是无辜,本不该受此糟践。俺想着,左右劝他不住,此番乘便,不若教他一发娶了那妇人,做个压寨夫人,也算有个着落,一则免了无端滋辱,二则往后也收收他这毛病。”说着便唤小喽啰去外面等候,意思待王英回山,便让他再来草厅详谈。
                          二人商议刚罢,王英便已进来,问,“燕顺哥哥,郑家兄弟,这时怎的又教俺过来?”
                          燕顺便先开口,“矮虎兄弟, 那山下坐轿的妇人,你可截住了?什么来路?”
                          王英唏唏地笑,“原来哥哥要问这个!已经抬进俺那后房了,却才孩儿们问过,她道是清风寨什么文知寨刘高的浑家,趁腊日来上坟的;哥哥不知,那娘儿们模样好,如今那大头巾倒会享福,却让俺也跟着拣个便宜!”
                          燕顺又道,“兄弟你却听我说,既是模样济楚,为兄给你说合,便教你娶了做浑家,给山寨添个喜事;弟兄们虽是绿林中人,也一起做个兴,热闹热闹,兄弟意下如何?”
                          王英听罢,先鼓起掌来,“哥哥与小弟想到一处去了!俺方才见那妇人十分颜色,与常日那些山下娘儿们不同,又想着,俺王英自来没个压寨夫人作伴,虽弄了不少婆娘,却也愿娶个正经浑家;哥哥此番计较,正合俺的意!”
                          郑天寿见他已有此意,更是意外之喜,便也搭话,“矮虎哥哥既做定了主意,小弟愿助个兴,备制一应钗环首饰,权给哥哥与那娘子新婚使用;这婚事虽办在山上,也要做得像样些,好教哥哥娶了个正经浑家,脸上有光。”
                          王英自是欢喜,又听了他二人的劝,暂且不与那娘子相见;燕顺这里便着人前去告诉。那妇人原是官宦之妻,虽则十分不愿,但终究害怕,为保性命,只得应下。郑天寿则是把已经制好、原是山下订单的各样首饰拿出,打算尽快办了婚事,不让王英着急,之后再设法补制。几天后婚事做成,王英有了浑家,自是安生许多;郑天寿忙于把欠下的订单依数补上,也未再有别话;只是寻觅宋江一事,也因此耽搁下来了。


                          IP属地:湖北来自Android客户端20楼2022-07-21 20: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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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风寨的公厅里,身着官服的刘高焦急地前后踱着步。他背着手,皱着眉,虽是腊月,脸上却浮了一层薄薄的油汗,那五官愈发扭曲了,又不时烦闷地叹着气。
                            一时有人进来报,“禀刘知寨,花知寨已到了。”
                            刘高急急到公厅门前,花荣已经大步进来。他从兵营赶来,还穿着战袍花靴,两眉微锁,小圆脸儿凝起端肃的神色,跨过门槛时带起一阵凛然的风。他与刘高相见了,转过目光去,语气稍显沉郁,“刘知寨何事?”
                            刘高勉强干笑,“花将军,此番请将军前来,实是有要事相商。那清风山上贼寇,为虐一方,滋扰良民,清风寨早有清剿此等匪患之心;近日那山贼愈发猖獗,竟公然掳走我恭人、朝廷命官之妻,可谓目无王法之甚,全然不把官府、把花将军放在眼里。此等大患,非花将军年少英勇,不能除也;还望花将军即刻出发,肃清匪患,保一方百姓平安。”
                            花荣轻轻哼了一声,从容道,“花荣今日操练兵马,事务繁多,刘知寨若着急救恭人,我手下兵马,刘知寨本为正知寨,自是随意支使,花荣实不便亲去,望刘知寨宽谅则个。”
                            刘高便有些按捺不住,“我要能救,岂用等到……”不得已打住,又摆出小意儿的笑容,“下官哪及花将军神勇……况且花将军身为武知寨,这清剿山匪,护一方百姓平安,也属分内之事。”
                            花荣默然一时,实在忍不得,又道:“我花荣分内之事,自己省得;只怕刘知寨却不知,爱护同僚,清廉持正,谨遵法度,也属正知寨分内之事;”顿了顿,“被擒的既是刘知寨恭人,带人营救也是丈夫分内之事;待到刘知寨救回恭人,何妨也代为告诉,平日挑拨丈夫,贪图贿赂,却不是知寨浑家分内之事!”说罢转身离厅而去,哪里去管身后厅内,一应桌椅被尽数掀翻,接连不断的响声。
                            至晚花荣回到北寨住宅,入了后堂,崔娘早上来接住。夫妻二人叙了几句,花荣心下烦闷,到房内独坐,瞥见床头小几上双耳瓶里插着的一支断箭,怔了怔,拿出来擦拭一番,又自语道,“谁却知,这清风寨里的文官夫妻,日日贪滥害民,无所不为,却不如那山上强人义气深重,言出必行。我花荣岂肯为了这等滥污贼禽兽,失了折箭为誓的信用……”


                            IP属地:湖北来自Android客户端21楼2022-07-22 2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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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年清风寨镇上的元宵节,逢着天气晴明,各家扎起灯棚,那灯火便如潮水,漫上整条长街;人群中的游玩笑闹之声,又恰似流光溢彩之间激起的水花烂漫,装点着难得热闹的长夜。沸腾的人潮,便也可用一夜的喧哗盛景,消磨掉积攒了一年的愿景、与等待了一年的沉醉与欢乐。
                              元夜将尽之时,花荣才带着军士,在镇上巡夜回来,在寨内院中驻足一时。一夜绚烂的灯火,刺得他眼睛生疼;每每年节,武知寨无非如此忙碌,这次却感到分外疲惫不支。独自负手而立的时候,平日在人前的傲气褪尽,他也不过是一介少年,默默消受着自己的迷茫与忧伤。
                              有一时,他轻轻闭眼,那个本该熟悉的身影又于沉沉暗夜里慢慢浮现出来,却因为积年记忆的久远而慢慢模糊下去,失了神采;他定了定神,努力回忆、刻画那人的身形,却不由得吃力,无助地让那影子归于暗淡,甚至融化在一片黑暗中。
                              “哥哥……”花荣睁了眼,叹了口气。这个元宵节,他早已计划好,要与那人一起度过;他无数次描摹想象与那人时隔多年相见的情形,推算着那人抵达的日期。原想那人至晚腊月月底便可到达清风寨,至今却杳无消息……花荣艰涩地思索着,只觉夙愿落空的失望与隐隐不安纠缠在一起,一次次碰抵他情绪的底线。
                              “我说么,那土地庙前的小鳌山,比去年强似多少!”是木莲欢快的笑声。她与崔娘趁着节下,让花荣的几个体己亲随陪着,去那镇上游玩了回来。她两个提着花灯,正叙得热闹,进门却看见花荣一个人立于阶前,郁郁不乐。崔娘忙上去相问,花荣便答,“原是公明哥哥……他在孔太公庄上暂住时,我的信便已送去,那庄与这里却不远,情理中早该到了,怎的到今日仍未有音讯……”
                              木莲便插话,“还是那郓城的押司宋公明么?哥哥也不必急,那押司又不脚小,想是路上有事耽搁住了,或是接了信不愿来也未可知。且安心过了元宵节,没有那押司,莫非节也不过了?”
                              花荣立刻斥道,“那有此事。公明哥哥仁义,是我花荣之兄,也是小妹之兄,岂容你这般议论。”
                              木莲撇撇粉唇,牵了崔娘的手便回后堂去了,一边与她抱怨,“成日心里都是他那公明哥哥……嫂嫂不知,我小时原也见过那押司,张口闭口仁义道德,好不装幺!哥哥就是吃他唬住了,捧着他那言语当经念。再有就是四处散钱卖人情,我家又不缺他的钱。这又过了多少年了,哥哥还真当被他勾了魂去……”如此走远了。
                              只有花荣仍在院里,怔怔望着东方,微微发白的天际。


                              IP属地:湖北来自Android客户端22楼2022-07-23 20: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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