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上些——那树梢后的更红更香甜！（显露青葱的寸甲悬在空中，飞翘兰指难屈末列，高昂优美的线条，直向顶着红穗帽儿的小内监们。福泽咸聚于老态杏种上，生长出肥润的硕果，高垒在枝头欲语还休，我瞧它可怜，便撺掇年少的他们攀高采杏。）
（我才要施令那圆臀的勤谨些，就被掌事明渡殿的嬷嬷以眼色吓住。簇新的杭绸鞋尖荡过清凉水潭，她眼眶中闪跃的讶然从口中喋出：我说小主儿，这杭绸缎是中宫娘娘分赏新人的贵物，您怎么如此糟践。再说这殿中的园植皆是皇家所属，不是您想摘便摘得的，没得折辱了福气。）
（月牙似的细眸半弯，雪嫩指尖勾一勾垂下的羊角辫，无声的笑蔓延唇边，舌尖一抿红胭脂。）
姑姑好大的火气，好大的委屈，原是你会错我的意，给我安一顶罪衍的冠帽。（银盘稍抬，绿鬓衣香在殿门口，我忙汪着苦楚又戏谑的眼涛，将腔调掐得柔细。）
你既说这红杏积福，若不摘下放进口中，如何福绥绵长？再说这杭绸缎子，主子娘娘予我也尽由我做主便是，我是裁是剪，都是为着来日定省让她瞧见我一番敬意。
（无奈地摇了摇头。）难怪说这皇城里一日万金，都是你这起子人挥霍浪费，我可得寻个时候往上回禀呢！

去你的，怎么这么长，不回了

【“这杭绸缎子，主子娘娘予我，也尽由我做主便是”】
【小姑娘莺嗓鹂声，比我是年轻上几岁，因谛这“大逆不道”的狂言悖语，甫从杏树外与垂杨边悠然地兜转过来，现出一张姣容冶靥】好大的口气——本嫔喜欢。【婆子有眼色，知晓是嫔主儿，躬身请安得亦很勤恳，帕子一挥，就算作打发了】
【她两肩头各挂着一串羊角辫儿，炮仗似地，戍卫着她的躯体，面庞，更顶在她圆眼短脸前头，跳进我眸底。像一朵正盈盈盛开的芙蕖，最好不去采摘，我却见她于禁廷，原业是注定枯萎的荷尖】
【又或者，她压根不是什么柔弱的，难能自理的莲呢】
红杏果儿越高就越甜，越不易攀得到，人也是这样，往高处走，才会观览到更广阔的天地。这个嬷嬷，【老嬷嬷侍奉已久，当知我在禁宫壕池的跋扈威名，眉也兢兢】你可不要听她的。就连她说红杏积福，那也是假的，福绥天定，又在于人为，杏果儿哪堪此大任？

（柳叶眉向上一吊，斜眼去看争先恐后的紫禁“儿郎”。黑润的辫缠在脖颈，我仍嫌他们这身行头累赘，不然缘何被那金檐勾拽后领儿，叠罗汉一般东倒西歪，砸得红尾锦鲤四逃，水珠迸溅到周侧兰草。真教人绷不住！我不仅要扑哧取笑，还要忙不迭去拾那衣兜里的杏实。）
（不熟稔的象牙底被遗弃在碧玉丛中，月白罗袜一颠又一颠。这原委很是分明，一则树大招风；二则妙声惑人耳。我抬起鸦鬟，乌亮瞳眸仔细打量来客：薄肌藏在蝉纱中，雪臂间的金钏雕着朝露蔷薇，那眉眼的风韵更不消多提，便连我们普洱老红斋里的积年师傅也难刻如斯神秀。）
（我生得并不是很美。采选女官也稀罕我会踏足宫廷，只道大抵是胜在一段天然流韵，加上实在白皙。从前我哪知天高地厚，如此相形见绌，羞涩地扯了扯樱桃粉的衣襟，叠手低眉。）
姐姐吉祥！（又贪婪地多看上两眼，两边的梨涡陷得极深。）您说的很是呢，不过是饱人口腹的寻常玩意，哪里担得起重担呢。
（深谙立规矩才有方圆的道理，我的一双眉儿累，这会子又皱耸起来向那揉腰捶腿的油面太监。）你们且先下去，红花油去找嬷嬷领。我谅你们劳苦功高，虽说这杏跌坏了不少，但回头我做成杏酱，定赏你们口福。
姐姐，您往廊下坐。我这明渡殿里日头太晒，别把您晒化啦。

【一声脆生生的姐姐吉祥，倒是像春蘋轻烟里的一枚杏果儿，乌丝像檀，莲脸与鹅颈更是赛雪，纵眉眼口鼻不算上乘姝色，却浑身都发散出令人炫目的青春气，莽撞的，坦率的，甚至有些许冒失的青春少艾，被原谅通常是如此妙龄的特权】
【登时教这声姐姐喊得喜笑颜开，一吊小挑眉描摹出稍弯弧度，唇畔也噙笑意】瞧瞧儿，多知分寸进退的妹妹呀，原不该叫这起子奴仆带歪了你。
【她两颊各有一对浅梨涡，故她笑起来，与我是很不类似的，我的笑或许多情，不变的是成竹于胸的欲望与反叛，从不曳开羞惭又局促的笑。而她的笑，有种凝寒涩味——或者说，她伪装出一种涩味】
明渡殿【下意识询道】萋萋，这宫住着哪个主儿？

（烧透花庑以后的一个时辰，昏阳被褫夺在月夜将歇的生息，被落霞唾弃云脚下，飞来三两痕的汗滴挂于额间。我伸出手去牵她，引向两架紫藤香椅，刻下的悠长让我无心问询她的名姓，只是盯着她耳边垂缀的红玛瑙白玉珰愣神，而后一曳笑去赞歌。）
姐姐好会打扮！和您一比，我就是个不修边幅的糊涂蛋呢。（拨了拨青绿的镯，叹出好长的一口气。）口中虽逞强尽由自己开心，可来日去金殿前觐见，不成样子总是会被分说的。
（稍有颓废之势的耷拉下眼帘儿，揉捏着本就不舒展的裙褂。一个撞字足够囊括我所矫饰的一切，毋论今朝是何人经由咸福门庭，我皆有千般百样的词藻来哄骗欢心。宋氏奴仆起初不解我的狭慧，用卑劣的障眼法骗上瞒下，如今却被治得服帖。）
（点漆眼眸恍然一闪，巧借落霞广洒的红晕，掩檀口冒失发声。）哎哟，瞧我这没规矩的，还未曾问过姐姐的名讳，来日您若不嫌，我可要去登门叨扰的。
（普洱府的群芳并不庸碌，鲜鲜活活的凑往一堆儿，各施花身香术，教我领略醉倒园圃是何等滋味。而今高庭纵横，东西两向里住着世间各异的仙葩名丽，我无意争玉盏中琼浆浩荡，甘心去接红蕉水露，借盛大的林荫喘息野活，坐观生衰。）

（独钓在莲花潭中，虽则死水一片，却足以澄澈净心，捞青藻做案上招牌，总有意外之喜。叩德铃鸾.....我的唇齿噙香而念，在尚不清明的列序中寻找她这一笔朱痕，不及宋氏附耳的一句警示：长春宫的靖贵嫔。眼底狂卷欢乐的暗潮，展眸依旧天真。）
早先便闻姐姐荣宠，果然凡事皆有原理，姐姐的好性儿若是蒙尘才会教我扼腕叹息。索性.....万岁爷的眼光极佳。
（十成谄媚于胸，畴昔素白的面庞也掀起未名的柔束。）我看天色也晚，您不比我清闲，过会子夜露深重，别被风扑着您的贵体。
（掌心盖在裙面上，任谁也看不穿纹枰早已铸就，白玉子才落其上，便让它先停驻此端罢。渴求速达之徒终将亡命，我也合该吹熄幽微的火苗。）
宋姐姐，去包一袋普洱、两斗御田胭脂米。（雪腮偏向她，一板一眼地向她解释。）嫔妾是云南普洱人士，为您预备的都是当地特色，您陪我打发无聊，我却不好让姐姐空手而归。且拿回去尝个鲜，不用跟我客气。

【便看她将一应奴仆打发下去，又称“赏赐”杏酱，旋即却朝我端出来一幅喜容可掬的丹青绘卷，待那老嬷更是两张脸孔，一霎便薄愠起来，一霎又晴，甫入廷闱的小植尚未完全地习就敛藏游思、维持神仙法相的必修课，纵使冷眼像挂在春林晚梢头的那点子青，转瞬即一逝，依旧教我捕捉】
【原来，她的脸更胜在留白，眉眼口鼻都不很占地方，故能由她信笔涂鸦，在贵主儿与奴才间悠然地转换】不许菲薄！你好歹是个正经主子，他们算什么东西，岂敢轻慢于你？【抚叹道】自然啦，宫里头这也是常事，小柳儿，等你成了那高处的杏果儿，
他们，就只配在地上望着你啦。
【又打量一眼】罢，不说这个，外头既然日晒，你也过来坐——

【疏月馆中一双随身婢女，皆称句“大小梅勒”，原是嫡亲儿姊妹，教我讨来搁在一处也算全桩美事。她二人，分唤为垂杨柔绿愁如织的“萋萋”，与暮江红树洗清秋的“潇潇”，连贯起来便是一个很恢弘的四时】
【萋萋虽是妹妹，几分灵巧秀美外却不输礼节规矩，倒颇蕴着笑地福了一福，甫才伶俐讲道：“回主儿的话，咱家娘娘闺讳铃鸾，冠姓叩德氏”，亦与小梅勒笑对一眼，为这恰到好处的提点而露出赞赏的月牙儿】
【两耳珠珰摇曳着，紫藤架下就闪烁出一片水似的光，夹杂光的影，斑驳间又荡逸出紫藤花莹洁馥郁的香气】登门？我疏月馆可不纳闲人，但是嘛，本嫔见你鲜妍可爱，倒许你打搅。

【我实在爱极这小娘子，不仅在她的宜喜宜嗔，可攻可守，而源于对同类者由衷的欣赏。样貌那般纯然，孰能料想到她是静夜里雌伏以待的食肉兔？又讲“好性儿”，又是讲“若是蒙尘”，因幼即生在朱马轩门，连珠翠宝钗也不吝谄媚于我，对她这些许逢迎虽称受用，却也尔尔】
【是以止了，更是在教她】小柳儿，
【也不征她同意与否，一声小柳儿喊得通透坦荡，似乎本该如此】阖宫皆知，本嫔可从没什么好性儿，蛇要打七寸，马也得拍对地方，但你是初犯——【一笑】我饶了。
早听闻云南府盛产普洱茶，味回甘可三泡而不绝，这胭脂米更新鲜，你倒有你的巧思。好了，【一搭上萋萋的臂】万岁爷待会儿还来用膳呢，咱们也回罢。

【文窗看云】
烧透花庑以后的一个时辰，昏阳被褫夺在月夜将歇的生息，被落霞唾弃云脚下。角立的金檐殿嚼得动硬骨头，垒云高托的尖月却拨不动细雾。我才后知后觉，北京城与普洱府的唯一相通，便是荷香未及，泥臭先近。
普洱府的群芳并不庸碌，鲜鲜活活的凑往一堆儿，各施花身香术，教我领略醉倒园圃是何等滋味。而今高庭纵横，东西两向里住着世间各异的仙葩名丽，我无意争玉盏中琼浆浩荡，甘心去接红蕉水露，借盛大的林荫喘息衍活，坐观生衰。
松香色的盘扣被我手指调开，露出纤白的颈，弯垂下向潭中水，盯着野莲蓬。
：学聪明点，不好吗？
柳叶眉向上一吊，斜眼去看争先恐后的紫禁“儿郎”。黑润的辫缠在脖颈，我仍嫌他们这身行头累赘，不然缘何被那金檐勾拽后领儿，叠罗汉一般东倒西歪，砸得红尾锦鲤四逃，水珠迸溅到周侧兰草。真教人绷不住！我不仅要扑哧取笑，还要忙不迭去拾那衣兜里的杏实。
独钓在莲花潭中，虽则死水一片，却足以澄澈净心，捞青藻做案上招牌，总有意外之喜。稍有颓废之势的耷拉下眼帘儿，揉捏着本就不舒展的裙褂。一个撞字足够囊括我所矫饰的一切，毋论今朝是何人经由咸福门庭，我皆有千般百样的词藻来哄骗欢心。宋氏奴仆起初不解我的狭慧，用卑劣的障眼法骗上瞒下，如今却被治得服帖。
“姐姐，您往廊下坐。我这明渡殿里日头太晒，别把您晒化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