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角坐着一位白眉老者，正唱“红袖刀，断惊风疾雨”，我在船篷里抱膝，一壁尝通州当地老冰窖产酒，一壁听艄公说：这老头原本是考到会试的秀才，县里还锣鼓喧天地敲打过。兹是上京去后，不晓得给哪位提督儿子顶了名额，回乡就抱着把琴唱些逆词，衙里的抓过几次，也不忍重责，现下就在这船头唱曲糊口。】
【“可怜呐——”，他太息的同时摇橹，身后的水声就也随之重些。我听得讪然，正见岸上探生出龙游梅似的一脉来，连忙招呼他到前面船坞就停。】
【要去的楼前还有段路，只是也有陆路可行，照付了船钱就固要与他辞行。为宽他心，确凿实是为花树，而弗是他何处不周，还真有模有样地折下一枝。原来是海棠。】
待会拿去送给小年，【同随行的小使说罢，提步就往楼那边走。却看一行人在前，扬声喊了一嗓子：】小年！白禅小年！

【春意淡淡，柳叶轻拂阑干。青鸟代我同辉和风举传书，我俩约定在京郊外的驿站碰头。要知从通州行陆路进京，是比水路要慢许多。是日晌午，双燕低飞掠过檐角。马蹄落在长街青石版上，小婢纤雪一伸莲足轻跃。还未抱紧女使的皓腕，听脆语犹如珠碎玉落】
谁？【水波微扬，映入眼帘的一枝垂丝海棠。伸手轻巧夺取，盈盈一笑】谢谢啦。
【楼里的琵琶手正拨弦，白禅小年侧靥留意着，只瞧烟帘之后的袅娜人影消瘦，听不清在唱什么。双指搭在她脉上，避开了喧嚣往楼里高处去、以莺声附耳道】
水路有什么好玩的，瞧你好像到了许久？

【将才酒里虽兑过泉水，乍然从船头上岸，步履还真有些虚浮。真恐一歪身要去捞月，让小使搀着我往远岸一边去靠。倒不碍再前去追小年。未曾与她同舟渡，是时却一道停，要我来说，千万年的缘分也远是不足的。】
【水镇本就静，喊声也开阔清亮，自然定即就见她秋波一转。手中一空，原来是春色「不堪盈手赠」。小年就像是透明的琥珀糖，不论如何添色皆能御之。解颐答曰】本就是配你的，何须道谢？
【腕由着她握，楼上帘招，伊声不能同琵琶音圆融相比较，却因其近势，先渡入耳廓。谈及水路，正好借高楼俯眼一观。运河多通剥船，到楼下才蔓生出一池碧绿来】
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怎么不算好玩？【压声与她私语】不过刚在船上倒是有所听闻，只是事关京里，你听过便罢。

【海棠枝随手把玩，指尖正拨含苞花蕊。琵琶声在风中传去，如泣如诉引人怜惜。登高台览风光时，又听她诵清真居士词，其中契合着她的名。檀唇微扬，正想打趣她几句，便见风举附耳道来】
什么事？这般神秘的样子，【秋波一对双瞳，不加掩饰道】皇城秘闻？
【眸光似假似真的往四周轻扫，不知她从舟上来听闻了什么小道消息，此刻的做派更似想引我入局分担。辗转经了勋贵朱垣府第、前门大街的灯笼、再传到了波分凤诏的湖泊上，会是什么呢】
哎——
那你瞧瞧说与我听，倒是什么稀罕事。

【高处游人少，却因刻下日头极烈，没能在登临时，荡生高处不胜寒之感。沽酒青旗在白日里并不煊赫，伙计收一份茶钱准人落座，与她寻下傍窗一处坐下，还真在游人如织处辟出一爿静地来。】
说是皇城秘闻，想来也是算不得的，这样的事只怕都是心照不宣……
【还没开口，适才在街口里买的茉莉葡萄与嫩莲藕，由小使渥洗过奉来。心安理得地受用，一壁剥葡萄皮，一壁同她赓续道：】
听说是宣武门那一带的衙门老爷、还是哪位城防将军的，是顶了这通州某年会试贡生的名登科的。只是我想着这事该是极难办，且那边听闻城治不错，想来那顶旁人名的也是有些本事，我适才还想辩几句，可见着那被替名的生员又觉得，实在是残忍了些。

【青色的旗幡经风张扬，而小婢张罗着放下一碟糖糜乳糕浇、两盏金橘团，纤雪一接白绢团扇】
宣武门那边么，是听说了点事非。不过你胆儿也忒大了吧，还想替人去辩几句。仔细人分不清你是哪边儿的，将你糊里糊涂的扣住。反是你这个过路人，成为局中人。
【眉尖微蹙，眸光低至葱尖，正对着湃水的葡萄为难，悻悻收回手。至于她所讲的这桩事，若是闹大了朝廷肯定要查的，且看是站在谁那边。有功论功，只是苦了被顶替名儿的人，悠长一声叹息】
说个不中听的话，兴许那人真领了朝廷差事，未必比这人能干。

【春纤好似更钟爱雪青，葡萄汁沾在指端，用湿帕也擦拭不去。索性直接开摆，又去剥新绿色的莲子。八旗闺秀会用雅致的糕饼糖果替代巷口拨堆前，商妇爱拿来宥话的吊瓜子、小话梅。我咬一块蜜糕，含糊地颔首】
正是呢。我在京里就有所听闻，只是那一程家兄外派去广州府，举家都为此事忙，也没想着这事。倒是没成想，今儿好容易松泛下来出游，竟又碰到。
【金橘小酸，颇能适口。我抓一把剥好的嫩白莲子到小年面前】我尝过莲心也是甜的，你尽管吃——
【随即又说回话来】如今不行举孝廉之策，再怎么说，也合该给个交代；想来衙门也不在封印休沐的时间，倒不晓得是哪位大人勋鉴，如何还没消息？

【眼波睇风举时，正巧她纤手十指穿云度月中，显得是有八分忙碌。以扇尾敲了敲糙面木案，水波轻荡】
别人总说是天注定，那估摸着这事做下的那日，结局也就书写了。
【她献宝似的捧着莲子递来，秋波稍顿。尔后才悟了风举刚才的一抓、一递，则是在替我解决困境。是了，我就是不愿亲自动手，惹得乌糟一身。宁愿是不吃这甜、也不要脏。远山长舒，毫不客气的采下一枚】
你看出来啦。
【莲子清新脆甜，口感十佳。复抬眸笑答】
你都说了是衙门老爷，那老爷自然是有老爷的事。可能还是闹得不够大，所以没人当回事。若是传进宫里了——估摸着那丹陛两侧站着的大人们，可都要开始盘算往谁身上推责啦。

【藕实让春笋手剥得四分五裂，端不成书台净瓶清供，我颇嫌碍事地将它们拨去一边，复又摘起葡萄来。她扇柄叩案，好似茶馆里说书的先生惊堂木了结事端，然而我俩所道之事尚且未讫，是以只得唏嘘】
是这么回事，【还想再判一判，忽地咬到一粒莲子——想来是多借天光早生，现下已是苦不堪言。我皱着一张脸强咽下，又拿茶漱过，才赓续道】只是苦了那镇上的学生们，倘使事情传到江南书院去，指不定有什么文喧的……
【话到此处也知晓不该多谈，向口中投去一粒晶莹的葡萄肉抿化，随即也谑笑】
多攀扯些也好，这许多的积弊合该好好肃清一番。

【非是不辨事非、不知黑白，实是无能为力】
【榴齿再咬下一枚莲子，如风举所说的确甜沁。眸波远眺乘波穿于拱桥下的渔娘，于讨生活的人而言， 我们今日一宴就要消耗他们大半年、甚至一年的银钱。她采莲，则有人赏荷。人与人之间，是不同命的】
【秋水再对上风举】
希望能成。
【团扇一扬香汗珠儿滑落，不知是案几上化作了一滩水渍，还是融入进了湖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