纲吉告诉自己,分开了什么的,这不过是使一切回到了最初而已。
没有获得,其实也就谈不上失去,更别说失落难过了。这并不是自己有资格做的事。
仿佛要证明给自己看这点,在与骸分开的第二天,他就像过去那样提着书包,迈着一惯温吞的步子穿过宽广的操场,踩着树丛斑杂,走到图书室,咯的一声,开门。
他试着让自己面无表情,试着让别人和自己都觉得自己并不在意。但其实,并不会有除他以外的人注意到他是面带微笑亦或是泫然欲泣。
日子如水,淡淡地流逝,却又绵延不绝。
就是在这样的时光里,在图书室,只身一人,纲吉发现了那行数字。
那时他正踮着脚尖擦右墙的木书架
。
半开的窗户里潜入了一阵风。
风吹动着,叠在地上的书翻动。然后停在某页。
那行数字、或者说是号码,就这么被干净隽秀的字迹记在了那里。
黑色的细针钢笔,书的扉页,扉页的最右下角。
老旧的纸页,粗糙而薄,墨渍细微地渗开,又融入纸的纤维。
黑色在淡而昏黄的灯光里失去了质感,透出几屡灰来。
鬼使神差地,少年停下了手里的工作,走了过去。
清瘦纤细的五指掠过纸面,带起一阵风,又落在了那行号码的上面。
呼,他吹了口气送走沉眠在字迹上的尘埃。然后抚摸。
没有理由地,梦游一般地,拿出了只记着家里号码的手机,滴,播打。
无人接听。
果然。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打那个电话,或许是因为其实自己很寂寞很难过。或许不过是因为自己想要和谁说说话而已,而这个谁只要不是骸,都没有关系,。
然而他也知道自己抱着的那点微不足道的希望其实根本不可能实现。
因为,因为……这号码是多少年前的无人知晓,主人是谁不得可知。
唯一可知的是自己真的很可笑很无聊。
他叹了口气蹲了下来,然后干脆纵身坐下,靠在书架上。手机啪地掉在地上。
书卷和墨水的味道,灯光和夕阳的颜色,还有这静而平和,老态龙钟的空间。
长年的夜晚和黄昏共眠于此。
他一个人在这里,擦拭尘埃。
3.
夏天一走,白天就显得有点急躁和不安,夜晚时刻未至就匆匆拖着黄昏,滚动着失去了影子。
夜幕早降,星空熠然。
纲吉回家时天色已经暗了。软绵绵的黑色肆虐天空。吃过饭,和母亲道了晚安后,他就回了自己的房里。
然后蒙上被子,发呆。
睡不着,但又什么都不想做,只不过是想发呆而已。
思绪空白的夜晚,会让人有莫名其妙的安全感。
这是近一个星期来每晚他做的唯一一件事。
就是在这个时候,他的手机响了。
最普通的铃声,手机原始设定的那个,纲吉从来就无所谓改,因为它几乎不会响起。
骸从不用手机。
那铃声太过陌生,少年十来秒后才猛然惊起。他掀开被子跳下床,绊了几下后抓起手机,没来得及看号码就那么按下了收听键。
然后那个人的声音响起了。
是很难形容的声音。
或许可以说是恬淡,或许可以说是温和,又或许是稳重或者淡漠。
归根结底来说,是所有这些形容的混合也说不定。
那个声音说,“昨日下午,是您打过来的么?”
少年的手一抖,差点没有握住手机。
原来真的有人……接到了自己的呼唤。
然而,……现在,自己却明白自己完全无话可说。
因为原本就是没有理由打出的电话,原本就是素不相识的人。
会打过去,不过是自己一时的冲动和任性而已。
他深吸了口气,然后,对着空白的墙壁,试着用仿佛面带微笑的声音回答。
“啊,是我打的没错,不过真的非常抱歉……我、那个,我打错了。”
违心的话,说得连自己都难受。然而却又不得不说。
“是这样啊。”大略是二十几岁的男声轻轻回答,柔和的声线在耳帘中扩散开来。
“是的,所以,我先挂了,打扰到您真是不好意思!”
这样就结束了,昨天幼稚举动所引起的后果,这样就结束了。他想。
“——不,请等等。”
然而,那个人阻止了他。不知为何,声音噙上了几分温柔的笑意。
“聊聊,可以么?”
“我想我也许是有点累了,如果没有想错,你似乎也一样,聊聊怎么样?”
“让我们都拥有一段脱离现实和忧虑的时间吧。”
像做梦一样。
要和自己聊聊,有人这么说。
像做梦一样。
少年听到自己的心跳骤然加快。
伴随着呼吸声起伏跳动,仿佛撞击在墙上一般猛烈而疼痛。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