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漪
很小的时候,李漪就与他人有着不可逾越的阻隔。她没什么朋友,觉得坦诚交流犹如赤裸。与这个世界的联系都很浅,像风筝,最简陋的那种、用草纸与竹箴糊好,仅靠极细的棉线与地面相连。20岁,敢与月亮殉情的年纪,她都没奢求过能将风筝线递交给谁。
重逢时,池林说我们重新认识,她才开始重新审视彼此的关系、可总想不明白。后来她说要结婚,想法太卑劣。
风筝始终是风筝,离了风也是风筝。
提离婚之前的那眼对视,她看见了什么?——暗调的红、分不清是深夜的霓虹灯还是燃烧的篝火,赫尔辛基的落雪,唇齿交缠时紊乱的呼吸,以及,爱。
骗人的,她看不到爱的。
这世上很多事,通则痛。因此她总希望池林糊涂一点,其实并非每个问题都有完美的答案。
风透过车窗吹进来,将她的头发吹乱,隐约遮住表情。——好像留短发,就足以证明那些晦涩难言的、改变。
“是罂粟,艳、刺激,但吸食后会瘾愁断肠。”
极速降温的烟灰,连同那半支香烟一同破碎在他指尖。有一瞬的动摇,很快就克制住。凉风催着离港远去的理性回笼,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好像不忍破坏氛围。可语气却是异常笃定的,犹如平直的线条,一语双关的喟叹。
“旅程还很长,你不应该困在这里。”
池林
他的心是走过蔓草荒烟的,尽管如此仍在无边无际的混沌与空虚中前行。以寂寞的镰刀收割灵魂,像是期盼沙漠能有绿洲奇迹。
这秋天一路忽忽悠悠,到了最阴冷的时刻,空气里的霜雾将眸中炙热浇灭,刀耕火种。他想退去寒凉,于是迎来悲哀。同样细雨缠绵的日子,人们总说陈年旧事会被埋葬,但池林明白这是错的,因为往日会自行爬上来。
“旅程长的是你,不是我。”
她总那样坚定从容说着看似优雅却扭曲的话,想要剜掉他的执念。她总会那样,用卑劣的语言将他割喉窒息。
“李漪,大学的时候是我太轻率自我,甚至不知道你会有怎么样的想法。”
他的家庭那样冷淡不满平凡,以至于他不懂情爱,谁会想到沙漠的绿植会有开花结果的景象。若是问二十一岁的池林,他也不信。家庭如审讯台让他身心疲惫,于是选择在逃脱的日子放纵疯狂。
看到日记的时候,他在想是不是错的时间遇到了错的人,如果二十七岁的池林去拯救二十岁的李漪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果,或许是他盲目乐观。
“我不奢求现在能说服你什么,但也不想和重逢那天一样匆匆。”
于是他在屏幕选了那首常听的《365Days》,陷入沉默。
“冷静一会吧。”
李漪
雨还在下。
乌兰巴托的夜晚其实很热闹,即使在雨天。她听见路边的小贩在叫卖,听见风声与雨声敲打在车身。当然,也能听见车载音响播放的《365Days》,像是池林在反复质问她,为什么当初能那么干脆地离开、为什么等了那么久都不去找他。
有太多种情绪向李漪袭来,其中占据主导的是无措。在人际交往这场考试中,她像是总拿满分的学生,但只局限于既定的题目范围——而池林是一道超纲的题目。她试图去寻找那个最优解,一遍遍地复盘、从回忆里寻找破绽,然而总是徒劳。
闪烁的绿灯再次变红。
李漪的眼尾泛起一抹红,她也分辨不清,这种酸涩的情感到底是因为池林还是因为谁。她侧过脸去看雾蒙蒙的车窗玻璃,《365Days》快要播到结尾。她觉得自己有一瞬间失去了理性的判断——于是拉开车门,跑进雨幕。
1分15秒的红灯,足够她回来。
不够理性,但足够清醒。
她在雨中反复回想、回想那些彼此谙熟的习惯,以及被影响的爱好。
——直到停在一个推着小车卖草莓的摊位面前。
不是每一首歌曲结束都意味着道别。
她在绿灯亮起前赶回,厚重的雨幕打湿她的头发,不停地坠下雨珠。她好像并不在意,只是用手捋平,然后晃动着盛草莓的塑料盒,朝池林笑。原本含锋的眼尾被晦暗的光吞掉大半,显得更圆钝,像羔羊。
“以后想要吸烟的时候,吃一颗草莓吧。”
池林
她跑出去的时候,他以为李漪要走,垂眸中泛起落寞。但看到她停留在草莓小贩摊前时,雨声开始缄默,嘴唇有一刻颤抖着微张想要说什么,指尖慢慢扣入掌心,留下殷红的痕迹。
1分15秒,这次车流没将他们横隔,而是像迈过一道巨大的深渊,再次回到原点。
雨滴附在那双姣好的睫毛上,湿漉漉的。那盒带着湿气的草莓在眼前摇晃时,池林有些不知所措。突如其来的改变让他略显慌张,极力探索着这一系列动作。而手下意识的从抽柜中取出纸巾擦去她脸上的水珠,细而轻。
“戒池林烟瘾的从来不是草莓,是李漪。”
他小心翼翼的接过那盒草莓,面对笑靥池林不能像分析投资那样理性的思考刚刚发生的所有内容。草莓是什么味道的?他不记得。只记得每次吃草莓的时候,都能想起李漪。
他有点疯狂,于是打开烟盒,缓慢伸手搭在窗外,雨水顺着烟盒淋湿透彻,让它们失去意义。锋利的眉眼此刻不再如刃,反而圆钝直白。
“我的决心可见,李漪,你看好了。”
“我以后不会再抽烟。”
李漪
好像陷入一场零和游戏——受益者始终是李漪,而池林是彻头彻尾的损失者。
总爱细嚼那些过期电影,从最浓郁的红黄蓝到泛墨色的灰直至完全褪色的白。当池林用纸巾擦拭掉她脸颊上的水珠时,那些褪色的记忆好像又重新鲜活起来,因为一盒草莓。
其实并非因为那盒草莓。只因他是池林,所以会动摇、会失去理性。
可正因为他是池林,才瞻前顾后、才万般斟酌。
发尾还在朝下滴水,她靠在副驾驶位上,无动于衷地看着那盒香烟被雨水浇透。李漪不常笑,此刻却弯起了眉眼,那是敛去悲恸后的淡漠,仿佛刚才那为一盒草莓冲进雨幕的她、只是虚假的幻象。
“这是好事,我相信你做得到。”
久封的寒冰,也会被流火熔化吗?
李漪没有答案。就像她在节目开头提到过的、她想要寻找的答案,也还没有找到。
“要换一首歌吗?《七里香》。”
虽用征询的语气,可李漪知晓池林从来不会拒绝——就像他不会拒绝结婚与离婚的要求那样。
池林
他向来不拒绝她的任何要求,池林习惯于发号施令,以严厉要求别人。执拗和漠然让他不在乎人们的喜怒哀乐,只要他需要,就一定要得到。可李漪偏偏是打乱顺序的失序者,让他一次次破例,一次次投降。
“好。”
温柔的乐曲缓缓响着,把空气混进那情绪之中。他直直瞧着前方,不再做声。歌词和旋律代替他们的语言,成为云端的交流。
他宁愿不要盔甲也不要留下软肋,但显然他不是父母那般追风赶月不留情。他是疆场冷盔下的柔骨,是荒漠与无人区的烈阳。终究这辈子他没有按照父母给予的形状生长,也体会到了人间烟火的悲离之苦。
那曲毕,雨也悄悄随着最后一句“你是我唯一想要的了解”而结束,与此同时mini也告一段落。或许他们本不需要言语,便能以灵魂沟通。李漪走后,他盯着手里湿掉的烟许久,最后扔进了垃圾桶。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小纸条
李漪To池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