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丨长信之秋丨第二集:樱庭与飞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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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幼莹
长信晚樱盛开的时候,樱庭里如约架起了一座秋千。
每当暮风吹来的时候,庭中就会飘落一场樱雪,许幼莹沐在纷纷的红雪中,兜起一抔,又旋着裙摆把花散开,细小的花瓣拂在她蓬松的黑发上,又抖落在她肩头,而比樱花还要鲜嫩的,是她颊上晕起的活泼的娇红。
终于,她累了,伸了个长长的懒腰,跌在秋千上,望着晚樱出神。
穆阳府曾经也有这样几株樱花,由萧定川封王开府时手植,许幼莹每每吵着要看花,奈何它们长得那样慢,总也不到开花的时候,萧定川只好安慰她,别处的樱花也是很好看的,城西岱山的山樱,京郊小玉坊的杨贵妃,还有濛园,有东瀛来的八重红枝垂……
笨。许幼莹气鼓鼓地想,那些樱花再好看,都不是你的,我就想看你的樱花。
唯有少女愚蠢又浪漫的想法是值得被原谅的,许幼莹盼望着有一天能和萧定川并肩站在树下,一起沐浴樱花的琼雨。她盼到十六岁,眼看着庭樱已经玉立,皇宫里飞来一道诏书,把她逼走了。
对着她的毅然出离,萧定川没有阻拦,他只是说:“稚明,樱花马上就要开了。”
许幼莹愣了一瞬,在烛光曳不见的暗处咬紧了嘴唇,她没有说话,转身走了,甚至没有在夜色中凝望穆阳府最后一眼。
她不知道出神了多久,直到日暮的余晖铺在她身上,她才悠然回转,目光凝在樱树下另一束身影上。
她雀跃地轻呼:“琅安?”
“琅安,快来,你来推我。”
萧定川
冯全领着一众在小亭摆好了杯盘,鲜果茶点,皆是按着原先许幼莹来王府时的喜好。萧定川本在亭中翻着一本游记,架不住许幼莹要求近些去看她。他只好走至树下,呆立得久了,便又让人于繁枝红雪下铺了一席,抱了一把古琴调音。
今日的风很是轻柔,轻到不见风声,他只听见信手拨弹的一两声,和许幼莹畅快的笑声。偶尔他也抬头去望,姑娘在风中旋出一朵花,樱也起舞,这场景是皇宫少见的轻松。于是他也时不时操琴附和,她旋晃得多快,萧定川就把弦音拨得多急;有时就任她玩闹,只凝望着她。
凝望着,越发觉得她像一束将因风自在的花,那样烂漫,那样快活。他这样想,目光却仍然是温柔的。就在这样的温柔里,听她唤。
他随手将怀中琴搁置一旁,宽袖上落了一层樱,站起时候就纷纷又落下了。他不急不慢地走,近她身旁先是拿帕拭她上庭:“你倒是驱使孤好不自在。”
萧定川收手又踱到秋千后,和她说“抓稳了。”便“照命行事”,推着秋千在这样的风花中回荡。
许幼莹
秋千轻轻地荡起来了,和秋千一同荡起来的,还有许幼莹的心。萧定川在她身后,随着秋千起落,他们的距离也若即若离,举世无双高级香的香气温柔地将她包裹起来,她才褪下粉晕的脸又漫起酣红,又匆匆掩饰这隐秘的羞涩。
“琅安,推高点,再推高点。”
秋千悠悠地荡起来了。彤日一跳一跳的,一会儿沉到宫墙下,一会儿跃到宫墙上,余晖抚遍长信的碧瓦金檐,使这座肃穆恢宏的宫殿透出难能的柔情与温和,这温柔投进幼莹的眼中,于是她的双眼也盛满了斜阳温柔的色彩。
“再高,还要高,再高点!”
秋千高高地荡起来了!她看见累瓦连绵的宫殿,看见远远层层叠叠的起伏山峦,看见天边卷着金边的红云海,一切的一切尽收她的眼底,晚风把她快活的笑声送得很远。
在这登临揽胜的快慰中,许幼莹怡然忘我,不觉松开了紧握的手,顿时,她在半空中摇摇欲坠,惊呼了一声:“琅安!”


IP属地:北京1楼2022-06-05 22:17回复
    萧定川
    秋千随着萧定川的意念来回,她就这样远去、归来,就好像有一条绝细的线从萧定川指尖牵连而出,系在许幼莹的腕间。暮风徐徐,他在这样若即若离的暧昧中嗅见许幼莹的气味,不同于萧定川素来的沉郁落拓,原来姑娘的香是那样甜的。
    他生长于礼乐困锁之地,王爷与嫔妃两无相干的身份,再加之现下这样的距离,萧定川清晰意识到“不合礼数”——可同样的,他也生长于天底下欲望最重之地,正如那日黄昏中的情不自禁,此刻他放纵着,她要多高,他便推的多高。
    这一只下一世的飞鸟,萧定川不忍她这一生甘于缄口沉默。
    他沉默着望着许幼莹,她明亮的眼,她飘飞的发,她翩然的钗蝶。萧定川眉目之中不知不觉流露出一抹惬意。
    等到下一个回合,却迎来许幼莹忽然的惊惶。他微微一愕,只来得及脚步往前一错,仓促之中迎面拥住不稳的许幼莹。脚下却不稳,便要往下倒去,萧定川皱眉就着这样的姿势往后跌,只把许幼莹拥得更紧,尽力护着她。
    这样的距离更近了。他不适宜地想到,方才那样已让萧定川觉得“放纵”,那眼下呢?她就在怀中——
    她离得太近了。
    许幼莹
    彤日飞流成一条炙线,火云翻卷做一片海洋,万千宫殿的琉墙在她眼里翻覆闪烁,她滞在空中极短的那一瞬,仿佛跌进了飞鸟的悠远幻梦——如果一只鸟也会做梦,它的梦会是如此灿烂光华吗?
    下一瞬,她坠入琅安的怀抱,他的长发涨满她眼帘,他的气息萦徊在她颈间,他拥着她是如此之紧,以至于恍惚中她以为那是对上一个恣情黄昏的回应。
    于是,那短短失衡的刹那,她生出了千念,每一念都关乎痴与贪,她想和琅安永远地坠下去,在漫天的灿烂云霞里,像一对比翼的鸟,他们一起坠出高高的红墙,坠向遥远的群峦,最后轻轻落在寂静的芳草地,相拥着睡去。
    然而那毕竟只是短短的一刹那。他们拥着,而终究只是在踉跄中稳住了身形。
    于是一切的遐想都冷静下来,电光火石间,许幼莹猛然记起自己的另一层身份——她毕竟还是天子的女人!
    如同一声混沌中的警钟,她怕烫似的推开了萧定川,这个曾当着遍京权贵的面舌战群芳,也曾只身一人夜奔出离的姑娘,第一次怯懦了。
    她低着头,呐出一声极细的:“我……我该回去了。”
    那轮红日扒在宫墙上,终于不甘心地沉没了,四望之下,只余黄昏的残晖,许幼莹方知,那秋千上徜徉的梦,只是梦幻泡影。温柔的余晖散尽后,等待她的只有暗淡的长夜。
    仿佛不甘心,她叹了一息:“琅安,我该回去了。”
    萧定川
    漫天的落霞续而又断,这样瑰丽的日暮是诗人笔下的七言绝句,是人人见之惊艳的画卷。可在这庄重而壮盛的皇宫面前并不值得一提。宫中每一座牌匾藏过祖宗要后辈遵的遗旨,也见识过每一位新帝被拥簇并山呼万岁之声。岁月如轮,天下被碾压的万千巨变不就都在此处吗?因此,在厚重之前,一切皆轻。
    萧定川本已习惯看轻,可在这一刻,拥住许幼莹腰肢的这一刻,久违地感到山洪欲倾。他沉浸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感受之中,几乎听不见许幼莹犹如失声的话语。可萧定川还是听清了,听清了许幼莹带着叹息的重复。
    他放在许幼莹腰间的手因她推开,顺着去势掠过她的手臂,萧定川似未回神,手扣停在许幼莹腕上——那条绝细的线由长及短,仅在一息之间。
    那只手好像是旁人的,触感全失。在短短一刻之中,萧定川想了许多,又什么都没有。他慢慢地松开,指尖点掠过许幼莹的肌肤,再一回藏掩在宽袖中。他醒神,余光瞥见冯全与其他三四近侍早已哗啦啦一片跪倒拜身,一个个头抵在樱泥里,装聋作哑。
    又是同样的黄昏。他背对着落日,眼和眉各自是一处晦暗。他点头嗯了一声,又说:“等等。”
    这简洁的二字,他念得喉舌发涩。萧定川喊了冯全一声,后者便慌得立马爬起,仍旧是手抵额头、眼看地的姿势。他忽然哂笑:这群奴才都懂的道理规矩,孤险些忘了。萧定川极为烦躁地又一摆手叫人退下,却仍是语气温和地对许幼莹说:“下一回。下一回再送你。这坠子还未雕好。”
    他伸手拂去许幼莹肩上的落樱,轻而快:“好了,你去吧。”
    许幼莹
    霞光逐着落去的红日飞逝,长信的天空已显出疲惫的昏黄,尽管她一再提醒自己,该回去了,该回去了,可重重樱雪攀着她的脚步,挽留她在这短暂又短暂的酣梦中再留一瞬,迈出一步,竟然如此艰难。
    她又像一只飘摇的风筝,远远地泊在孤独的天际,琅安手里牵着一根细细的线,一阵风、一场雨都能轻易将它挣断,这线放得实在太长了,以致她不知道,琅安到底放手没有。
    直到有了琅安的那声呼唤,就像乍然收紧的风筝线,许幼莹又确定了,他们依旧牵系着彼此。
    “下一回,”她抬起头,仿佛是憧憬一般地问:“下一回还能看见樱花吧?”她并不知道答案,甚至不知道下一回见面会是什么时候,彼年十四岁,她有数不清的事要做,可从来不担心和琅安的相聚还有没有下一回,如今她成了许良人,日子平淡得可以一眼望到头,她却不知道能有多少个下一回。但这小小的承诺毕竟给了她一点希望,就如在静默长夜里经久渴盼的黎明,于是她笑了:“不过,反正日子还很长,明年后年,年年都能看。”
    暮色最后一缕昏柔的光洒在她身上,她终于告别,当她的身影隐在长信最后一扇门之后,整个长信的天黯淡了下来。


    IP属地:北京2楼2022-06-05 2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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