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命第一场

1沈：本不该让你跟着来的，地远路滑，又无甚乐趣
2览:不觉，本就是为家中祈福，应当的
3沈：要是柏觉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
4览:弟弟年幼，正是随心所欲的年纪
5沈:确实，我在他这个年纪也是什么都不在意，要说起来，可能只懂问佛吧
6览:姨娘很早就开始礼佛了吗？拜的是什么呢？
7沈:倒也无关欲念，是来看众生喜悲
8览:佛前确能堪破万象，难怪这样多人来此祈福
9沈:虽如此，也不可将命数全然托付，命数陡舛，往往结局不可料见。（拜完）差不多了，回去吧
10览:结局不可料见？……（下回再问吧）

1沈：本不该让你跟着来的，地远路滑，又无甚乐趣
（雨色空濛，偶有低飞的双燕掠过天际，留下淡不可察的痕踪。梵刹隐卧山心，唯有钟鼓声声告昭善男信女何处皈依——礼佛多年，我观佛早已不似畴昔，它是菩提辟开的净土，是我逃离王邸后独一处可寄托的归宿）
（本是来去茕茕，然我族谱上的夫婿薨逝后，骤有天地改色，年轻的宗子担起的不啻王府庶务，更兼随我拜告一事。是以我清冷的问佛路上有了随行者，因我不言，他也礼貌地缄默，一程静谧太过，反叫我不得不有意打破这阒寂）
（敛裾拾阶时，有意投去一顾）本不该让你跟来的，雨势连绵、地远路滑，又无甚乐趣。

2览:不觉，本就是为家中祈福，应当的
【柴天改玉，新帝践祚的圣谕散进烟尘里，便化作时岁的尘埃，不轻不重地落到每人的肩头。我未有一刻如眼下这般真切地感知到自己与天家的系引，肃王邸是我逃不掉的梦魇，剑庐辟开的净土也不足以缓释——阿玛去后我依祖制料理种种，偶然眺向高门外，很惦念起做一名小铁匠的光景】
【沈姨娘妥帖地问佛数年，若非我以小肃王第一次拜谒之名祝祷，恐天地间无人能饶了她的清静。说来奇怪，柏觉虽为沈姨娘所出，论起脾性却无半分相似处】
【正忖来柏觉的顽劣，忽闻人言，不由稍整颜色，轻咳一声道】
不觉，本就是为家中祈福，应当的。

3沈：要是柏觉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
（我再未见过仲秋的圆月，自懿旨将我与肃王系于一体，蟾宫也成了某种残酷的见证，使我再不仰首顾盼，仅由枝叶间的碎影去肖想其曾经的完满。因妃合是满纸荒唐言，为肃王诞育子嗣亦非心甘，纵稚子何辜，我也无法自劝去做一名慈和的母亲）
（少年人显然非佛堂信客，饶是秉香伏拜，也有瞬霎神移。我弗要做严苛的长辈，自当未见他刻下的不虔，只将目风一拨）
柏觉不过年幼几岁，却比不得你明理。倘或哪日他能肖你这般，我当欣慰不少。

4览:弟弟年幼，正是随心所欲的年纪
【我距御门不过咫尺，或多或少听来皇城密辛。龙生九子并不期人人相类，遑论我与柏觉——只是相较而言，我惯于去扮演一位妥帖的长子，自然而然地承藉宗器，而柏觉放浪形骸、无拘无束，并不可同日而语】
姨娘言重。
【星火化作香柱上隐约的光点，廊下风来时才熠熠几分。听闻佛以万物达意，恐它因我的心意飘忽而恼，故先人一步将香置入炉中，末了甫赓续后话】
弟弟正是随心所欲的年纪，自不必似我这般老成。

5沈:确实，我在他这个年纪也是什么都不在意，要说起来，可能只懂问佛吧
（垂髫与金钗业已算红尘旧梦，自为人妇、为人母，我鲜能溯及昔日辰景，一因无暇，二因不愿。可见嘉树渐成，面上难掩的少年意气有如铁马的叮咚，不免令人思及那炎夏吃过的水果冰碗，还有长夜里升起的天灯——原来，都是许久、许久之前的片段了）
（彼时的沈月龄在佛堂的檐下观雨，心鼓也随雨声起伏，又雀跃、又骄傲地吐露萌动的爱意。那是禅语中的戒讳，想是由此，人间风月才不得不狼狈收场）
（持香未动，待人拜罢甫随之插入香炉）你所言不差，同你们这般岁数时，我亦是向来恣肆的（稍滞）要说有甚么明白些的，大抵只剩礼佛了。

6览:姨娘很早就开始礼佛了吗？拜的是什么呢？
【倾听委实是一件颇有意趣的差使，也是我在十数载人生中缄默养成的习惯。姨娘素来清孤，如座上观音一般不沾凡尘，由此叙起属于她的年少时总分外引人，似读得如来也曾动情肠一般，我不由凝眄其面，终窥得她清丽的面上露出一丝微如秋毫的动容】
【折首去，颇诚恳的模样】
姨娘很早就开始礼佛了吗？拜的是什么呢？

7沈:倒也无关欲念，是来看众生喜悲
（世俗好似认定佛前的供奉必有所图，此理经我听罢的句句“为何”得以昭证。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者谓我何求——倒也不能责怪他们不知，不过尘寰如是，便在潜识中默认众生不知餍足）
却也无关欲念。
（天幕低垂，隐有将雨之势，织成年少时的梦境。是故再睇柏览时，声盈几许岁月相与的温柔）我自幼不喜闹，却独爱看众生喜悲。

8览:佛前确能堪破万象，难怪这样多人来此祈福
【暮鼓晨钟、宝相森严。忽远忽近的檀香与僧侣喋喋的经文镌刻下我对梵庐的初识，来往的善男信女本无面孔，在姨娘道来佛前喜悲瞬霎，他们的模样才愈渐清晰，仿佛走进一个个迥然的人生里——同我在老冯的铁匠铺前历见的百态一般，本该隔绝红尘之地，却无处不烟火】
【我鲜由长辈口中听来这般有趣论调，不由笑应她话】
佛前确能堪破万象，难怪这样多人来此祈福。从前只当人将难偿之盼寄托菩提，眼下看来，礼佛者并非全然如此。

9沈:虽如此，也不可将命数全然托付，命数陡舛，往往结局不可料见。（拜完）差不多了，回去吧
（曩昔旧友在佛前的诳语与眼前人模样交错，恍惚间令我思及那些彼时可轻松吐露的誓言，眼下远得像缥缃中尘封的古话。睫羽轻垂，目光落在香柱上，俟其徐徐燃尽、沉香作屑，甫折眸再对）
虽如此，也不可将命数全然托付，命数陡舛，往往结局不可料见。
（间或又有绮思作祟：假若彼时我来时够虔信，是否结局又改呢？来日难料，或也是天意使然，令人活得不那么无趣）
已见暮色，下山归府尚需时辰，今日先回罢。

10览:结局不可料见？……（下回再问吧）
【沈文殊有着善道的眉眼，无需多问，她稍颦的眉便早已吐尽愁思万千——然跟前的姨娘并不相类。我见她目波淡淡，偶有瞬霎似因甚么触动，然须臾又归平静。仿佛王邸教她习得克制与规矩，以致难以揆揣她心中所想，只得抱疑为今日交谈画上句点】
……结局不可料见？
【她无意再续，我亦识趣敛声，随她身后步出殿外。青山仍苍茫，山寺亦不老，只是香客来来走走，而佛慈悲地见证着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