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甜的小花茶，醇香的老酒，夜半书声不绝。不禁笑】你说得我有些向往了。
【以前，夜里是数不尽的风声、雨声、雪声、草动声、水流声、虫鸣声、刀鞭声、放箭声、马蹄声、狼嚎声、粗重的喘息、绝望的痛嚎、欢乐的歌舞、额祈葛和亲信在帐中议事、额娘低声哼着蒙古长调、敖伦帐外吵我、杭盖在诵经、祭司的羊骨头被烤裂……后来，入了宫，只有打更声、滴漏声、西洋钟的滴答声，以及应颂沉重绵长的呼吸。笑容淡了下去，信手放下马蹄袖，盖住半圈翠镯】
是只限男子吗？你的听闻里，桐城方氏的故事中，可曾有过女子的姓名？

【见他应下，明眸微弯，极轻的笑】小神医，就麻烦你了。【昔日戏谑的一个称呼】
【桌案上，他的那只盖碗上烧绘着一身金衣的黄莺和两朵水芙蓉，这是锦衣荣华。他入宫是为了宫中药典，还是珍贵药材，不得而知，但断不会是为了荣华，那时急送布音至他的医馆，与他相视的第一眼便知晓了】
【座前，他殷切规劝。眸光垂下时，同他的接于一处，少顷，点了下螓首】好，我知道了。
【只此一句，并无应承。我已不是当年可以随兴快意纵马的红衣姑娘，凤袍于身，已更深刻的明白一个道理：驭使权力的人，也必得为权力驭使。别人诞子，是安富尊荣，是老有所依，是家族荣耀，是情爱之果，而我的腹宫诞下的不只是自己的骨肉，他的身上将流淌着蒙古的血液，寄托着四十九旗的期盼】
此外，事未竟前，我不想其他人知晓。

“方氏女子，多谨礼持家，并无大建树者，不过是比旁人多习些诗书罢了。”
将药匣一一收好，微躬的背脊略直了直，未抬头觑着她面，只一味恭敬回话。
她本是女子，暗忖这闲聊莫谈提及女子，多半是闺中烦闷，又提及诗书礼乐，瞧她眉宇间略微黯然，随拈作笑话与她娓娓道来。
“下官旧时读《随园诗话》，讲到随园主人胞妹袁机，有不栉进士之目，然而遇人不淑，抑郁终身。众人皆感念其从一而终，实为烈女节妇，然吾妹青君却说，纵教青史留遗迹，已负从前金粟身。”
许是想到自家妹子，我于这肃穆的宫中难得浮起一抹微笑。
“青君此言，倒教她二哥好一番取笑，不出嫁从夫，难道还效仿古时木兰从军，只是木兰归来，也只是嫁做人妇罢了。”
“娘娘未曾见过小妹，不然可与她对谈解闷。”

“请娘娘放心，下官知道厉害轻重。”
得她一句“小神医”谑称，眼底一震，复归于平静。她还是从前的红衣女子，于闹市中负人驰骋，马蹄扬起的一缕尘土盖在寿山堂古朴的拴马石上，她从阳光里跌入凡尘，眼里跃动着斑斓的颜色，那原是我的追影。知道她是念旧的人，如此便够了。实在也不能再多了。故而迎首望向她时，坦然而持重地，相视而笑。
“娘娘此言实在折煞下官了。娘娘本就体质温厚，孕育男嗣是迟早的事，只是从此以后除却药石，于饮食上也有诸多忌讳，待下官细细拟来，呈予娘娘。”
几缕薄光透过帘栊斜斜筛下，映亮了掌中三才，浅就着那波光的印子吃了一口茶，复置于桌案上，又与她闲叙了回话，便被一侧侍立的周延女官领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