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梨树上的知了妖，躁动的趴在树枝上不停的鸣叫，吵闹的连睡梦里的狸奴都醒了。凶神恶煞的呲牙，脊背上一列毛发都竖起，脚下一蹬从半开的窗棂窜出去，锋利的尖牙破开看似坚硬的甲背，哀嚎讨饶的小妖怪，连滚带爬的飞走，绿色的血滴答在地，藤蔓从地缝爬上来，慢吞吞的加了个餐。）
（两个连幻身都不完整的玉腰奴，怯怯的继续摇着扇，瞧着狸奴大人回来，抖着手给送上一盆无根水洗漱。背后的翅膀被刺激的若隐若现，一双眼睛都压不住妖身要显露出来。门外来客的风铃响起，随意摇了摇手，大发慈悲的允许它们歇了下去。）
“这贼老天忒热的很，也不知客人吃不吃冰碗子。”
（榻上花瓶里随意摘下一朵白芍，簪进随意挽起的发髻里。倚门眺望，摸来腰上的烟斗，口脂染上犀角制的嘴。呵出青烟袅袅，如魑魅起舞。）

姜兰因总说云蒸明明青丝茂盛爱看晚霞，偏生得一幅无法无天的模样，走到那里都爱逗猫惹狗、沾花惹草。她将好不容易逃脱的残蝉抓住，不顾其疯狂抖动翅膀的模样，又再次带着它进入狼窝。
日光里立做竖瞳的一双琉璃眼追来，还饶有兴致想着外脆里嫩的油炸蝉蛹香不香，不知将着小妖放开，是否能寻到一大波蛹。到时一勺滚油酥了，二姐姐一碗，大姐姐一碗，先生一……哦，不给先生，长得好看的人见不得不好看的食物。
思及此，云蒸随手放了脱壳脱到一半的可怜蝉，将心思放在冰碗上。叠袖擦了擦清爽的额头，仿佛热得不行。喜滋滋的请求。
“若是可以，能来个大碗吗？这么大的。”
两只手各做一个半圆，眼大肚小的比出个脑袋大小的圆。

（睇着这三头身似的客，嗤的一笑，也没有把烟斗收起来的意思。捻了点新烟丝进去，西北被常年暴晒的材料，尝起来忒的辛辣。可就是这样粗糙极了的滋味，偏是薄情鬼这样飘渺妩媚的人喜欢用的，这缘法，谁说得清呢。）
“冰碗吃多了可长不高。”
（转头往屋里去，烟斗敲了敲桌面，倏的出现两碗冒着烟气的小冰山，擦的细碎的冰块，上头淋着最鲜甜的果酱，还满满搁着许多切块儿的杏脯蜜饯。东西才出来，抓着知了妖耍玩的狸奴猛地跃过来，放下嘴里叼着的半死不活的家伙，讨好的扒着裙摆，喵呜喵呜叫的黏腻。）

“我不信，好看的姑娘都爱骗人。”
云蒸才不信长不高，在她过往年岁里，可听过太多这些哄小孩的话。特别是那些妖妖娆娆的姑娘，有事没事总爱拎住云蒸的后脖颈，强迫她听那些歪理。
甚么小孩吃鸡爪写字会乱七八糟，吃翅膀能飞高高，玩影子会画地图，不吃青菜长不高。现如今，又多了吃冰会长不高。左右不过变着法儿逗人。
瞧那最是趋利避害的狸奴瞧见冰碗，跑得不是比谁都快？
趁着狸奴撒娇打滚儿，云蒸细细比着两碗的差别，细致到果脯中葡萄那碗多几颗，冰尖那碗高几分。小手下意识伸向左边多两颗葡萄那碗，却在指尖触碰冰碗边缘时，又转向端起另一碗。殷红的果酱渗透晶莹的冰，深红浅红晕开，煞是诱人。
迫不及待舀起一个冰尖尖送进口中，果真好吃得不行。她觑眼费尽心思讨食的小狸奴，小脚晃着，语调幽幽。
“再说啦，我也不矮。不如有些猫猫，连长不高的机会都没有呢。”

（套着绣花鞋的脚尖踢了踢还在谄媚的狸奴，踢得它滚开了去，惨兮兮的喵呜一声，爬起来甩甩尾巴，张大嘴伸了个懒腰，转头变成个八尺高没穿衣裳的男人来。跪在跟前托着薄情鬼的裙摆，舔舐露出的一截脚腕。金镯子挂着的铃铛，无风自动起来，仿佛极不满意人的靠近。）
“矮不矮的，得变了才知道，这狸奴就是不吃冰，才长得高呢。”
（拈乃一颗果脯，随手一丢，被稳稳拿嘴接住。分明是一只猫，却远比狗都要来的忠诚且灵活，该说不说，是塞进去的那具灵魂长期侵染下的结果，还是驯养了百十来年的成就，或者两者都有。）
“行了，把地收拾干净，别脏了我的毯子。”
（丁点赏赐下去，还没尝出个甜味，冷淡的瞥去一眼，地上的知了妖被拖起那对残缺的羽翼，麻溜的被拖出了房门。门外馥郁的芬芳传来，是张大嘴的恶人花咀嚼时口水散发的香气，吃下这一顿，它少说半个月不必饿肚子。）
（随手把自己跟前的冰碗推了推，心里想的却是吃这么许多，小矮子的肚子却不小。）

唔，咳咳——
朦胧的青光闪耀，转眼便是一出大变活猫。可一尺高的狸奴打滚儿是娇，八尺高的——咦，辣子进眼了。
小手不禁捂住双眼，脑子里来回闪现方才目睹之景。圆圆滚滚的小脸蛋，九九归一的白肚皮，无一不昭示着这猫真是实心，并非虚胖。所幸是捂眼够快，人也消失得够快。
云蒸望着消失在门外的毛绒尾巴，挽着袖面无表情给眼前人比了个大拇哥。一时之间，初见之时那些美艳妖娆雍容华贵的形象都消失不见，只余一句“姑娘神人也”。
哆哆嗦嗦捧起推来的冰碗，塞了满腮安抚自己。
“长不高挺好的，至少胖点儿可爱？”

““彘确实胖一些可爱，吃起来，更香。”
（目光上下扫量人，莫名的想起在人间吃过的烤乳猪来，皮烤的焦脆焦脆的，肉却淌着汁水，蘸上一点辣子来吃，佐酒忒的舒服。）
（指尖叩着桌面，玉颌托在掌心里，偏过头注视着客人。蛇信鲜红，舔舐过唇瓣上的胭脂，突的生出一股饿意来。那与寻常对男儿生出的饿意全然不同，就更贴近于身体本能的饥饿感，急需要吃点什么来填补空虚的肚皮。）

云蒸捧着碗吃得专心，手却在不知不觉间慢了下来，她清晰看见手臂上立起了一层白毛，趋利避害的本能让她缩了缩脖子。
眼神好可怕啊——
不由焦躁的扣着碗底，指甲划过光滑的瓷，发出轻微却刺耳的声音，好似怕痒的人被碰了腰，一阵阵的泛着逃脱不得的酸麻。
强制将臂上泛起白毛按下，小嘴一咧，绽出个又甜又乖的笑容，只莺声暗藏着些许试探。
“你想吃，我……我给你烤？”

““你吃过烤羊羔或者烤乳猪吗，那样小小的雪白的，特别丰腴又鲜嫩的肉质。”
（就好似蛇盯住了猎物似得，却又不着急咬下嘴去，用毒液杀死鲜活的猎物。反倒是享受起这种令人战战兢兢的，毛骨悚然的刺激感。不答反问，目光如果手掌，从客人细密的头发，抚过下来，到柔软的脸庞、细长的脖颈、玲珑的身躯。）
“烤上六个时辰，刷上蜂蜜会更香。”
（说话间，手边出现了一小罐儿琉璃罐儿装的蜂蜜，指尖点了点，落在舌尖上，在口中弥漫开令人愉悦的滋味。）
“你要不要留下来，一起尝一尝。”
（眼神，如果不那么灼热，或许会更好。）

“……”
云蒸沉默着不敢说话。她素来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听人讲恐怖故事。细致入微的形容，并不能让她很好勾勒出烤乳猪和烤羊羔的模样，纵然那道菜她做过千万次。
落在头顶的轻抚，如影随形的目光，只叫她觉得架在钢叉上的是自己，混着蜂蜜的油脂“啪嗒”滴在金红色的炙热碳火上，发出“刺啦——”的长音，绝不间断。
啪嗒——
倏然仿佛响在耳边的声儿，吓得云蒸整个一抖。她顺着声响看过去，恰好撞上一双锁定猎物的眸。她假装看不见的扯着袖子团住自己胖乎乎的手，又掂了掂吃太多凉食，而颠颠儿露出来的小肚皮，顿时肩膀一垮，如丧考妣。
“我能选自己喜欢的调料吗，我喜欢麻辣的，呜，不喜欢蜂蜜的。”
她呜咽着进行最后的挣扎。

“麻辣的也好——”
瞧着人吓得憋出了哭音儿，托腮的人笑得花枝乱颤。不过是随便敲敲桌面，门外就有兔儿奴顶着食盒蹦蹦跳跳的进来，上了满满一桌的肉食，烤乳猪也有，烤羊羔也有，烤鹿肉也有。
“客人自己动手？”
她递过去切肉的匕首，笑吟吟的问话。那股子骇人的姿态，仿佛犹如一场幻梦。
及吃饱喝足，方才送客。